“大人要走?!”许乐安一脸惊讶,转瞬又觉得自己反应太大,忙收敛神情道:“夜深露重,此时下山不安全。”
齐方淡淡点头,侧身让出门缝,作势关门。
许乐安半步未退,下意识按住门板。
她手指纤细,指腹冰凉,却用了十成力气。
指甲不小心在朱漆上刮出一声短促的“吱”,逼得齐方动作一滞。
他抬眸看向许乐安,眼神锐利,带着几分杀意,只是目光扫到她脖颈处的艳粉色牡丹时,又收敛了所有情绪。
许乐安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心思百转,露出一抹浅笑:“不带我见凤大人,明日长安便会多出一条流言——”
她声音不高,仅够齐方一人听到:“凤大人深夜离寺,是因为同许家娘子私会被人发现。”
齐方眼神一沉,一声清脆的“咔哒”声响起,是拳头攥紧发出的关节声。
许乐安扫了一眼他腰间的短刀,稳住心神,让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我敢赌,郎君敢动手吗?”
忽地,门后传来一声极浅的轻笑。
“让她进来。”凤烨然的声音隔着一道回廊传来,夹着一点意味不明的味道。
齐方下颌骤然绷紧,顿了一瞬,终是侧身让开。
在他让开的瞬间,夜雾顺势涌入门扉,廊下灯笼轻轻摇晃。
许乐安只看了一眼就快速收回目光,深吸一口气,提裙迈过门槛。
“叮——”清脆的铁马声入耳,她不自觉捻紧袖口,摆出最无害的模样踏入屋内。
屋内冷气很足,烛火亦很明亮。
凤烨然就立在书案前,一袭青色长衫,显得身姿更加挺拔。
他一手负于身后,一手执半卷佛经。
许乐安进屋时,他指尖轻动,漫不经心地翻了一页。
许乐安垂眸立在门口三步处,并没有出言打扰。
若能在凤烨然的院子里待久一点,就算要站一晚也无妨。
可惜天不遂人愿。
“沙沙”的翻书声停了,凤烨然没有抬眼,只淡声道:“许娘子深夜自荐,是想如何与我私会?”
许乐安没有回答,双膝一弯,“咚”的一下跪到地上。
凤烨然终于抬眸,看向许乐安,只是手里的佛经并未放下,也不曾起身离开书案。
“乐安错了。”许乐安伏首磕头,额头抵住冰冷的地面,声音闷在袖子里。
“有人要刺杀大人,小女子只是……”她抿了抿唇,声音更低了两分,像是受了委屈,又像是羞于启齿,“担心大人的安危,这才出言威胁。”
凤烨然指尖微动,合上佛经,桌案上的烛火同时一闪,发出一声极轻的“啪”声。
许乐安像是被吓到了,身体往下压了一分,毫无防备地露出一截皓白的后颈。
“想取我性命者,多如牛毛。”凤烨然收回目光,重新翻开佛经,淡声道:“可都没你这胆子。”
许乐安并不辩解凤烨然的指控,只微微抬起下颌。
眼里泛着水光,杏眸却毫不回避地望着他说:“可小女子要说之人,他有贼胆。”
见他翻动书页的手指停下,许乐安抿抿唇,双手奉上那方帕子。
帕子因为被水浸过,颜色已经褪去大半,此时被烛火一照,又重新变得明艳。
只是相比最初的血色压迫,此刻像是多了一抹诡异的橙黄。
自己送回的帕子再次出现,而且还是以这种方式,即便是凤烨然,也是万万没有想到。
她还真是什么都敢说,这是打定主意要利用他。
且一天之内,连续三次。
凤烨然凤眸一敛,忽地放下经书,放声大笑。
笑声高到极处,又忽地一颤,像刀尖戳破瓷片。
这是自他被接回国公府后,笑得最狂放的一次。
齐方听到笑声,无意识地握紧刀柄,刀柄如冰,潮了掌心,又在下一瞬被钻入的夜风吹得更冷。
许乐安以为凤烨然不信,拉开脖颈上的艳粉色牡丹,露出下面青紫的指印。
“那人申时在后院杀人,小女子也是碰巧才偷听到他要刺杀大人。大人若是不信,可以派人去查。”
凤烨然止了笑,从书案后走出来,踱步站到许乐安身前。
他居高临下地看了她许久,忽地蹲下,伸手靠近她的脖颈。
许乐安下意识想往后仰,却又瞬间定住身体,任由冰凉的指尖细细描画那片青紫的痕迹。
“掐得真狠。”凤烨然侧眸细看,声音低得像是在赞叹。
片刻过后,他忽地收紧虎口,修长的手指与淤青重合的瞬间,叹息道:“再深半寸,骨头就能断了。”
就在这一瞬间,他身侧的烛火猛地一跳,照亮了他的半张脸,也正好映出他左眼未褪的笑意,让他起来像是佛经里爬出的艳鬼。
许乐安柳眉轻蹙,总觉得这一刻的凤烨然有些不正常。
她轻眨双眸,挤出一滴眼泪:“疼……”
下一瞬,脖颈上的拇指忽然用力,按在那片青紫的痕迹上。
许乐安疼得眼眶泛泪,再也不用刻意为之。
她低低抽气,圆润的小脸憋得红扑扑的,却没有做任何反抗,完全就是一副柔弱可欺的样子。
片刻过后,凤烨然松开手指,指腹仍在那片游移,像是不舍得离开。
“亏你有个好父亲,否则……”他的声音很轻,藏着一抹似有似无的温柔。
那是当然,得亏她爹是朝廷命官,否则她连威胁齐方的胆子都没有。
她此行就一个字——赌。
一赌齐方不敢无缘无故击地击杀朝廷命官之女,即便他敢,也势必要先得凤烨然授意。
二赌凤烨然惜命,不会杀掉一个前来通风报信的小娘子。
只要赌赢了,凤烨然就是她的新靠山。
为了这座靠山能够更稳固,她不能长时间被堵在门外,更不能当场拿出血帕。
凤烨然瞥见她眉尾的喜色,眼底闪过讥讽,若非许胜之恩......
“齐方,送客。”他忽地起身回到书案,重新拿起那本佛经翻看,仿佛之前从不曾放下。
“我不走!”许乐安下意识拒绝,声音软糯而坚决,似在撒娇。
跪太久,双腿有些发麻。
她踉跄着起身,靠近书案后的凤烨然,却又刻意保持了一臂才有余的距离。
“我本不愿多生事端,是彩楼初见,凉亭再会……”她羞怯地垂眸,又猛地抬头,激动道,“郎君若是不信,我可以留在您身边指认那人,也可以现在就画出那人小像。”
听完她的提议,凤烨然忽地抬手,在许乐安还没反应过来时,拇指擦过她眉心的桃花花钿。
下一瞬,有东西擦过她脖颈,“噗——”地一下熄灭烛火,钉入木质窗框。
许乐安捂住眉心,屏紧呼吸,瞬间意识到——不能再逼凤烨然。
她双膝一软,颤巍巍地往后退,看起来就像是太过惊吓,以至于僵了片刻才有反应似的。
两人距离彻底拉开,她软软地跌坐在地,像是一张没了支撑的皮囊。
“……大人莫恼。”她的声音很小,藏着哽咽的湿意,似是怕极了凤烨然,却偏又要抬头望他。
她微调了角度,让烛火照亮她泛红的眼眶,照亮将落未落的泪珠,也照亮她脖颈上的青紫。
现在凤烨然只要微抬目光,便可一览无遗。
可惜他偏不,就像是已经被手里的佛经彻底吸引住了。
许乐安等了片刻,眼看齐方就要动手,便知道,真的要走了。
她撑着地面起身,却不小心真跌一回,她只能顺势挤出眼里的泪水,一副委屈到极点的样子。
齐方皱眉不语,上前拽她胳膊,许乐安下意识瑟缩一下,像是一尊易碎的瓷娃娃。
“多谢郎君,先前乐安行事莽撞,还请不要放在心上。”她客气地道谢,就好像齐方不是在抓她,而是在扶她。
“齐方。”凤烨然忽地出声,齐方指节一紧,咽下即将出口的“无妨”二字。
齐方是凤烨然的侍卫,只要假装跟他熟络,效果一样。
可惜盘算被阻,许乐安只能一步三回头地往廊道走。
刚迈出门槛,夜风一吹,她故意轻颤一下,像是被寒意刺透骨缝,又回身关切道:“夜风凉,大人莫要——阿嚏——着了凉。”
最后几个字被喷嚏打断了,但尾音却带着湿软的鼻音。
这时,许乐安不小心瞥到自己的花钿,此刻正钉在窗框上。
她咬咬牙,指尖狠狠掐住掌心,还是开了口。
“小女子衣单……可否求大人一件外衫挡风?”
凤烨然从佛经里抬眼,目光穿过半盏烛火,落在她不知是羞红还是冻红的小脸上。
“还不死心。”他低声嘲讽,复又低头。
许乐安顿时心虚不已,就在她自觉无望时,远处有更鼓传来,今夜已到子时。
她绞住袖口,脑子里响起疯子的话——这个威胁,太弱了。
这声提醒伴随着更鼓声响起,压迫感骤然翻倍。
寒意从脚底升起,她抿了抿唇,停下脚步,想再拼一次。
就在这时,檐角的铁马“叮”地一响,身后忽地响起凤烨然温温淡淡的声音:“齐方。”
只唤人,不吩咐。
齐方明显一愣,转身回屋,从屏风上取下一件青色披风。
那是四经绞罗,轻薄散热,价值千金。
只要许乐安披着它出院,明眼人一见便知:这是凤烨然的衣服。
许乐安心下一喜,强压住上扬的嘴角,柔声道:“多谢然郎。”
突然改变的称呼并没有引来凤烨然的侧目,许乐安对此也不在意,拢紧披风,心满意足地离开。
将人送走后,齐方再次回到房间,见凤烨然还坐在书案前。
犹豫片刻,问道:“郎君为什么要给她披风?”
“太愚笨,需要略施小惩,方能长记性。”凤烨然指腹摩挲经书边沿,淡声询问:“她去了何处?”
“前院佛堂,说是要为您祈福保平安。”
“满口胡言。”凤烨然淡淡评价,并不放在心上。
“披风也一起带去了。”齐方顿了顿,又道:“可要属下去取回?”
凤烨然丢下经书,起身离开,走到门口时又忽地停下,转头看向窗框上的桃花花钿。
他抬手将其拔下,花钿质地光滑,对月观赏,周围隐隐泛出一圈薄金,似一枚小小的、被打磨规整的鳞片。
“不必。”凤烨然收拢掌心,碎粉从指缝漏出,夜风一吹,便散了。
“无名小筑向来不许女客打扰,让齐仓留下,问住持要个说法。”
她敢拿清白做刃,剐他做旗。
那他便“成全”她,让流言更盛,看她日后还敢不敢糊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