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璇芸(十)

    名剑大会的喧嚣如同退潮般从扬州城散去。校场上的旌旗被撤下,临时搭建的擂台和棚屋开始拆除。江湖人们或意气风发,或黯然神伤,纷纷踏上了归途。喧嚣落尽,只余下满地狼藉和一种人去楼空的寂寥。醉仙居也恢复了往日的节奏,只是那份因盛会而生的亢奋余温仍在,夹杂着几分曲终人散的落寞。

    言宓离开的前夜,月光格外清亮,透过客栈简陋窗棂,在地上铺了一层银霜。她抱着自己的行装,敲开了赵璇芸栖身的小屋门。小屋狭窄,只容得下一张床、一张小桌和一只破旧的衣箱。言宓看着这简陋的屋子,心中蔓延起一阵心疼。

    “赵姑娘,我马上就要回蓬莱了,今晚我想和你一起,可以吗?”言宓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

    赵璇芸有些意外,但看着言宓眼中毫不掩饰的依恋与不舍,点点头,默默让开了身。

    两人挤在狭小的木床上,还未躺下,只是并靠坐着,听着窗外偶尔传来的更鼓声和远处运河的水声。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皂角味和言宓身上特有的、如同海风般清冽的气息。

    沉默在狭小的空间里蔓延,却并不尴尬。良久,言宓转过头,在朦胧的烛光里看着赵璇芸沉静的侧脸轮廓。她犹豫着,最终还是轻轻地、如同怕惊扰了什么似地开口:

    “璇芸,可以这么叫你吗?”她声音里充满了复杂的情感,“这些日子,我看着你,从一开始漠视一切,万般疏离,到后来我们熟悉了,我看到你也有慢慢和别人接触,去帮他们,这其中有没有我的一点点作用?”

    赵璇芸点头,“是,我本来并不想和任何人有太多接触,是因为你,我才……也许我是有些想变得和你一样吧。”

    言宓咬唇,突然握住赵璇芸的手,有些急切地问道:“那是不是,我在你心中也有些分量呢?”

    赵璇芸沉默。

    言宓继续说着,声音如同月光下流淌的小溪,带着回忆的暖意和深切的困惑:“第一次在厨房见到你,我就觉得你不一样。不是厨艺,是你这个人。你站在灶台前,明明那么累,汗水浸透了衣裳,可你的背脊总是挺得那么直,眼神里有种说不出的东西,像隔着一层看不见的雾,离我们所有人都很远。”

    “后来,我有听师姐说,她看到你帮那个小伙计,引经据典,条理分明,掌柜凶悍威胁你也毫无惧色。我后来也知道了你给待街角乞讨的阿婆指一条能活下去的路。看你明明身处市井,却总能说出那些道理,这些话不是寻常人随意就能悟透的。”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浓浓的担忧:“璇芸,你不是池中物,你在这里,在醉仙居帮工,是不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你总是在忍着什么,我看得出来。你眼底深处,总藏着很深的悲伤,像蓬莱沉在海底的礁石,只有偶尔才露出一点痕迹。你握紧那枚玉佩的样子,看得我心都揪起来。”

    言宓感到赵璇芸的手变得冰凉。

    “我不知道有没有资格问这些。”言宓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我只是真的很担心你。璇芸,你愿意告诉我吗?哪怕只是一点点?你让我觉得,你像背负着一座山在行走。告诉我,我在你心里有没有一点分量,能不能帮你分担一点?哪怕只是听听?”

    这番话如同温柔的凿子,精准地敲在了赵璇芸心中冰层上最脆弱的一点。长久以来压抑的孤独、恐惧、思念和无助,被这份毫无保留的关切和担忧瞬间引爆。她的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一滴一滴打在了言宓的手背上,平静的伪装无法维持,肩膀颤抖起来。

    她轻轻抽回被言宓握着的手,在言宓充满担忧的目光下,双手绕过脖颈,解开了颈后的细绳,她将那枚温润的、被体温焐热的玉佩,从衣襟里取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递到言宓面前。烛光照亮了玉佩上那深刻而略显粗糙的刻痕:林峰行,星城广场。

    “林……峰行……”赵璇芸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刻骨的思念,轻轻地、一遍遍地念着这个名字。每念一次,心口就如同被利刃划过一次。

    言宓屏住了呼吸,目光紧紧锁在那枚承载着无尽深情的玉佩上。她没有立刻去接,只是伸出指尖,极其轻柔地、仿佛抚摸着世间最脆弱易碎的珍宝般,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一下玉佩冰凉的边缘。

    赵璇芸深呼吸了几次,压下汹涌的泪意。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和一种万念俱灰般的疲惫:

    “言宓……”她第一次,在这个世界,叫出了笔下角色的名字,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坦然,“换一个称呼吧,‘赵璇芸’这个名字是我随便编出来的。”

    她看着言宓困惑的双眼,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地说道:“我叫赵筱枫。”

    泪水顺着她的脸颊不断滑落,“不光‘赵璇芸’这个名字是假的,这里的一切对我来说都是假的。”她的声音带着一种空洞的茫然,“我的家在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太远了,远得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去……”

    “这……”言宓其实不太能理解这些词语所代表的意义。世界怎么会是假的,家怎么会去不了?她看着赵筱枫眼中那深不见底的绝望和茫然,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这或许是超出了她所有认知范畴的。

    但她没有追问,也没有质疑,她只是凭借本能,感受到了眼前这个女子灵魂深处那巨大的、无法填补的空洞和痛苦。她坚定地握住了赵筱枫冰冷颤抖的手,然后张开双臂,将赵筱枫轻轻地、却又充满力量地拥入怀中。水蓝色的衣袖如同温柔的羽翼,将她包裹。

    赵筱枫的身体先是一僵,随即如同找到了唯一的热源,彻底松懈下来,将额头抵在言宓的肩上,泪水无声地滑落。长久以来的伪装和坚强,在这个由她自己创造出来的、却给予她真实温暖的女子怀里,彻底崩塌。

    言宓感受到肩头的湿意,心中酸楚更甚。她轻轻拍着赵筱枫的背,像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等到怀中的啜泣声渐渐平息,言宓才轻声开口,声音温柔得如同拂过海面的微风:

    “筱枫。”她第一次叫出这个名字,带着珍视的郑重,“林峰行,是你的亲人?还是……”她顿了顿,试探着问出那个更可能的答案,“缘定之人?”

    听到林峰行的名字,赵筱枫泪痕未干的脸上神色温柔,她看着微弱的烛光回应道:“思君如明烛,煎心且衔泪。” 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言宓,在认识你之前,支撑我没有彻底垮掉的,就只有想着他,想着他或许还在等我回去。”

    然而,她的声音又再次充满无力的绝望,“可是我不知道怎么回去,所以我就幻想,或许林峰行也在这里呢?我努力找过这个名字和这个人,可是我连自己活下去都那么艰难,人微言轻,举目无亲,我还能有什么办法?只能在玉佩上刻下他的名字,刻下我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靠着他教给我的,一天一天地熬下去。”

    言宓的心被深深震撼了。这份穿越时空、支撑灵魂的深情,这份在绝境中依然不肯熄灭的爱火,让她动容,更让她心疼。她抬起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擦去赵筱枫脸上的泪痕,动作小心翼翼,仿佛在擦拭稀世的明珠。

    “筱枫,别怕。”言宓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坚定,带着一种守护的承诺,“现在,你也有我了。”

    她看着赵筱枫哭红的双眼,一字一句,清晰地许下诺言:“林峰行这个名字,我记住了。只要我言宓还在江湖上行走一天,就会替你留意一天。无论是天涯海角,只要有一丝关于他的消息,我都会想尽办法送到你身边。”

    这份承诺,如同黑暗中的灯塔,微弱却真实地照亮了赵筱枫绝望的心海。她看着言宓真诚而坚定的眼睛,泪水再次涌出,混杂着难以言喻的感激和安慰。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赵璇芸(此刻她依旧是赵璇芸)早早起身,在醉仙居后厨点燃了灶火。她将昨日精心准备的、用炒熟磨细的面粉混合了少量饴糖、酥油和捣碎的坚果末揉成的面团,擀成薄片,再用小刀切成整齐的方块,放入烤热的平底陶鏊中,用小火慢慢烘烤。很快,一种混合着麦香、坚果香和淡淡甜香的气息弥漫开来——这是她根据有限的材料,努力还原的、林峰行曾经教她做过的简易饼干。

    她专注地翻动着鏊中的小方块,直到它们呈现出均匀诱人的浅褐色,变得酥脆。她小心翼翼地将它们盛出,放在干净的油纸上晾凉,然后用油纸仔细地包成几个小包。

    当她抱着这几个还带着温热气息的油纸包走出厨房时,一道身影无声无息地倚在了门框上。

    唐禹的目光落在她怀中的油纸包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赵姑娘这一大早就在忙活?这些倒是新奇得很,香气也特别。不知是何种点心?”他的语气轻松随意,仿佛只是随口闲聊。

    赵璇芸脚步一顿,抬眼看向他。清晨的光线勾勒出他英俊的轮廓,那笑容依旧无可挑剔。经过昨夜,赵璇芸心中那层因创作者身份而产生的尴尬迷雾似乎散去了些许,现在再看唐禹,只觉得他这份刻意温润之下,那份探究和算计更加清晰刺眼。

    她开口,声音平淡无波,“唐公子过誉,没什么新奇,不过是家乡的一点小玩意儿,不值一提。”她抱着油纸包,侧身从他身边绕过,径直走向客栈的方向。

    言宓已经收拾妥当,正站在客栈门口等她,挺拔的身影在晨光中显得格外突出,眉宇间却笼罩着离别的愁绪。

    “小宓,这些你带着路上吃。能放些日子。”赵璇芸快步上前,将手中温热的油纸包塞进言宓手里。

    言宓低头看着手中包裹得整整齐齐的油纸包,那熟悉的、带着赵筱枫心意的暖意透过纸包传来。想到昨夜那个脆弱无助、将最深秘密托付给自己的女子,再想到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一股强烈的酸楚瞬间冲上鼻端。她用力眨了眨眼,却没能阻止泪水滑落。

    “璇芸……”她哽咽着,紧紧抱住那几包点心,仿佛抱住了最珍贵的宝物,“你……你要好好的。我……我一定还会来扬州的!”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

    赵璇芸看着她落泪,心中也是万般不舍。她强忍着泪意,抬手拂去言宓的眼泪,点了点头。

    言宓忽然凑近一步,在赵璇芸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极其轻柔、无比珍重地唤了一声:“筱枫……”

    这个名字,如同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昨夜所有信任与悲伤的闸门,赵璇芸的眼眶瞬间红了。

    言宓退开些许,看着她的眼睛,无声地用口型再次承诺:“放心。” 她一定会保守秘密,兑现承诺。

    唐禹跟过来,站在不远处,看着两人依依惜别的场景,看着赵璇芸泛红的眼眶,看着言宓凑在她耳边低语时的亲密。他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和,只是眼底深处,那抹幽暗的光泽变得更加深沉难测。他敏锐地感觉到,言宓和赵璇芸之间,似乎多了一层他无法触及的联系。尤其是赵璇芸此刻流露出的、对言宓那毫不掩饰的依赖和信任,让他心中那丝当时因玉佩而产生的阴郁感,又因为言宓而翻涌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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