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璇芸(十二)

    “随便你。”

    三个字,轻飘飘地落下,却像三块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唐禹扭曲的脸上。他脸上那狰狞的、志在必得的笑容猛地僵住,随即如同被冰水浇透,寸寸龟裂。那双燃烧着怒焰和占有欲的眼睛里,瞬间只剩下难以置信的错愕,以及被这极致轻蔑彻底激怒的狂暴!

    他像是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被冲撞得向后退了两步,胸膛剧烈起伏。那精心维持的、属于世家公子的最后一丝风度也被彻底粉碎。他死死地盯着赵璇芸,盯着她那张平静得近乎冷酷的脸,盯着她眼中那片深不见底、毫无波澜的寒潭。那眼神,仿佛他唐禹,连同他所有的威胁和手段,在她眼里都不过是跳梁小丑,不值一提!

    一股从未有过的、混杂着巨大羞辱和暴怒的狂躁直冲顶门,唐禹的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短促、极其怪异的“嗬”声,像是濒死的野兽被扼住了咽喉。他怒极反笑,那笑声喑哑、冰冷,如同金属刮擦,在寂静的后院里显得格外刺耳。

    “好,好一个‘随便你’!”他咬着牙,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冰碴子,带着刻骨的寒意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疯狂,“赵璇芸,你够胆,够硬气!”

    他再次后退一步,拉开了距离,但那眼神却如同淬了剧毒的钩子,牢牢锁在她身上,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的阴鸷。

    “我是给了选择的,我原本希望我们能有一个温和的开始,可是你不想。”他嘴角勾起一抹残忍、冰冷的弧度,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如同毒蛇吐信,“你会知道的,或者你会明白我的心。”

    话音落下,唐禹不再多看赵璇芸一眼,猛地转身,墨蓝色的衣袂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带着滔天的怒意和毫不掩饰的杀机,大步流星地消失在院门之外。那决绝而充满戾气的背影,仿佛宣告着一场不死不休的纠缠正式开始。

    直到那充满压迫感的身影彻底消失,直到后院只剩下风吹过竹篾的沙沙声和远处隐约的市井喧哗,赵璇芸紧绷到极致的身体才猛地一晃。一直强撑着的、如同冰封般的平静瞬间瓦解,巨大的恐惧如同迟来的冰冷刺骨的寒风,将她从内到外彻底刮透!

    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骨头。手腕上被唐禹捏出的青紫指痕传来尖锐的疼痛,提醒着赵璇芸刚才那短暂交锋中蕴含的、真实的死亡威胁。

    她扶着旁边的晾晒架,指尖冰凉,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完了,彻底完了,她把唐禹得罪死了!那个她笔下设定好的、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疯子。她怎么就……怎么就一时被愤怒和叛逆冲昏了头,说出了“随便你”这样的挑衅?

    祸从口出,巨大的后怕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她的脖颈,让她几乎窒息。她想起言宓还在扬州时,唐禹虽也探究,但至少还会维持表面的温润,言宓的存在像一道无形的屏障,多少是挡住了唐禹。可如今屏障消失了,她又亲手撕破了对方最后一层伪装,直面了那赤裸裸的、带着毁灭气息的占有欲和威胁!

    唐禹的手段……

    他背后是整个唐门,哪怕当初设定时,唐禹只是一个外门弟子,谈不上唐家血缘,可是他也是唐门倚重的锻造师,心思缜密,手段狠辣,人脉广泛,他若真想对付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简直易如反掌。下毒?绑架?制造意外?或是利用权势将她逼入绝境,让她不得不屈服?无数种最坏的、阴狠的可能性在她脑海中翻腾,每一种都让她不寒而栗。

    扬州,不能再待了,一刻也不能多留,得跑路!

    求生的本能再次压倒了一切。赵璇芸猛地直起身,眼中只剩下决绝。她不再犹豫,不再抱有任何侥幸。她像一只受惊的兔子,冲回自己那间狭窄的小屋。动作快得惊人,却又带着一种异乎寻常的冷静。她将所有积攒的钱财——碎银、铜板,甚至几件稍微值点钱但从未舍得典当的首饰——用一块旧布紧紧包好,塞进怀里最贴身的地方。几件换洗的粗布衣裳被打成一个小包袱。

    她环顾这间住了三年多、承载了无数孤寂和思念的小屋,目光在简陋的床铺、小桌和破旧的衣箱上短暂停留,没有留恋,只有逃离的迫切。她最后看了一眼窗外沉沉的暮色,深吸一口气,吹熄了桌上唯一的油灯。

    黑暗瞬间吞噬了小屋。

    她像一道融入夜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打开醉仙居后门,没有惊动任何人,一头扎进了扬州城深沉的夜幕之中。

    夜路漫长而惊心。运河的水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她专挑僻静的小巷,避开大道和城门守卫可能的盘查,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每一个路过的脚步声,每一个暗处的阴影,都让她心惊肉跳,疑心是唐门的人追了上来。她不知道唐禹的手段会多快,也不知道会不会在城门或沿途驿站就布下眼线。她只能赌,赌他盛怒之下需要时间部署,赌自己跑得足够快,足够远!

    大概跑了大半个月,风餐露宿,日夜兼程。

    怀里的钱袋越来越瘪。她省吃俭用,啃最便宜的干粮,喝路边的溪水,夜宿破庙或废弃的窝棚。娇生惯养的现代灵魂早已被磨砺得粗糙不堪,支撑她的只剩下一个念头——逃,逃得越远越好。

    当最后一枚铜板换来的粗面饼咽下喉咙,赵璇芸站在了一片浩渺的水域前。

    千岛湖。

    碧水万顷,烟波浩渺。无数青翠的小岛如同散落的翡翠,点缀在澄澈如镜的湖面上。远处,隐约可见飞檐斗拱掩映在青山绿水之间,传来若有若无的、清越悠扬的琴声,夹杂着隐隐的剑锋嗡鸣——那是长歌门所在之地。

    与扬州的繁华喧嚣截然不同,这里弥漫着一种诗意的宁静和隐逸的书卷气。然而,赵璇芸无心欣赏这如画美景。她形容憔悴,衣衫破旧,风尘仆仆。如果按现代地图的距离,千岛湖离扬州不算太远,可是她已经没有办法再跑了,因为怀中的钱袋彻底空了,赵璇芸只能再次寻找生存的空间。

    但她必须活下去。

    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赵璇芸打算在湖畔一个依山傍水、但相对冷清些的小镇落脚。这里没有醉仙居那样的大酒楼,多是些为来往船家和长歌门弟子提供简单食宿的食肆、茶棚。

    但冷清意味着没有人愿意收留她。

    赵璇芸落寞地走着,脚已经早已被磨破又长出了厚厚的茧。荒谬感如同冰冷的湖水,淹没了她,她想嘲笑自己,怎么就把自己的生存搞成了这样。

    “姑娘!”赵璇芸正低着头思考晚上睡哪个桥洞,突然听到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她抬头,只见一个老妇人匆匆向她走来。

    老妇人身着麻布衣裙,但干净整洁,她拦住赵璇芸,惊喜道,“果真是你,姑娘,我没有记错。”

    赵璇芸疑惑,“您是?”

    老妇人笑着说:“前几年在扬州街上,您给了我两个烧饼,跟我说扬州有些织坊在招工,您还记得吗?我一直记着您的恩情。当时我没去成锦绣坊,不过别的织坊看中了我的手艺,收留了我。”

    “是您呀!”赵璇芸想起来了,她笑着说,“您看起来过得很好。”

    “都是托您的福。”老妇人行了个礼,转而担忧地看着她,“姑娘,我见您这衣服都破了好些,是不是在扬州遭了难?若是需要一个落脚的,我那儿能……”

    “差不太多。”赵璇芸笑了笑,“谢谢您的好意,我还是不打扰您了,不过阿婆可知这千岛湖有无需要帮工的地儿,我好赚些铜板。”

    “有的有的,码头那边听说要个帮忙收拾鱼鲜的,偶尔也需要做些菜来招待商客。”老妇人赶紧说,“我带您过去吧,我再给您拿些衣服,您这衣服都破了。”

    “谢谢。”赵璇芸眼眶有些湿润,她也向老妇人行了礼。

    这一次,赵璇芸彻底收起了那些刻意的冷漠,也不敢再显露任何一丝一毫的特殊。她在老妇人的指引下,找到一家规模很小、老板老实巴交的食肆,用仅剩的一点力气和还算麻利的手脚,以及低到不能再低的工钱要求,换来了一个后厨帮工的活计。

    她再次重复着最基础的工作:洗菜、切墩、烧火、洗碗。灶台上翻滚的,是当地最寻常的湖鲜炖菜、清炒时蔬、水煮河鱼。调味简单,做法粗犷,完全遵循着千岛湖一带最本地的风味。她学着做一个市侩小民,淹没在蒸汽里,不展露任何不合时宜的见识,嘴里故意充斥着怨天尤人的小家子气。她强迫自己忘记林峰行教过的那些菜,忘记现代的味道,像一个真正的、土生土长的、没有见识的村妇那样活着。

    只有在夜深人静,栖身于食肆后院那间比扬州小屋更加简陋潮湿的杂物间时,那被强行压抑的思念和恐慌才会如同潮水般汹涌而出。

    她蜷缩在冰冷的草席上,紧紧握着胸口的玉佩。窗外,是千岛湖静谧的夜,月光洒在湖面上,碎成一片银光。远处长歌门的方向,偶尔会飘来一两声清幽的琴音。

    峰行,她心里想着,将玉佩贴在脸颊,冰凉的触感也无法冷却心头的灼热。她从扬州逃跑了,跑到了千岛湖。这里水很清,山很绿,像他们在博物馆看过的山水画真迹,她心中的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带着浓浓的疲惫和刻骨的思念,可是,哪里都一样。

    泪水无声地滑落,浸湿了粗糙的草席。

    除了林峰行,又有一个阴影笼罩着她。她不知道那个疯子会不会追到这里来,赵璇芸闭上眼,身体微微颤抖,仿佛又看到了唐禹那双充满疯狂占有欲的眼睛。她心中自嘲,明知道唐禹是什么人,还敢把他得罪惨了,这脾气真是不争气。

    在这恐惧中,她下意识地抱紧双臂,仿佛这样能汲取一丝温暖和力量,一个名字如同救命稻草般浮现在脑海。

    言宓……她在心底无声地呐喊,带着绝望的期盼,她在哪里?只有想到那个清丽身影带来的温暖和承诺,想到那句“你也有我了”,她那颗被孤寂填满的心,才能稍稍得到一丝虚幻的慰藉。

    长歌门的琴声幽幽,如同飘渺的梦,却抚不平异世孤魂惊惶的心。千岛湖的水再清澈,也映不出归家的路。她握紧玉佩,如同握紧唯一的浮木,在无边的黑暗和未知的威胁中,艰难地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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