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门关的风裹挟着沙砾,打在临时搭建的医帐帆布上,发出噼啪声响。沈微婉将最后一包金疮药捆好,额角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滴在染血的麻布上。自三日前跟着普惠医馆的车队抵达前线,她就没合过眼——军中疫病突发,伤兵们挤在帐中,高烧不退,伤口发炎溃烂,连随军的军医都束手无策。
“王妃,城西帐的张校尉又开始说胡话了。”药童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手里的药碗晃出半碗褐色药汁,“他把自己的伤口抠得血肉模糊,说有虫子在爬!”
沈微婉心里一沉。这种症状她在医书里见过,是“腐骨症”的典型表现——北地潮湿,伤口若处理不当,极易感染邪毒,若不及时救治,轻则截肢,重则丧命。她抓起药箱:“去拿我的银针和烈酒,再备一盆烧红的炭火。”
赶到西帐时,张校尉正挣扎着要扯断绑带,几个士兵死死按住他,帐内弥漫着浓重的腐臭。沈微婉上前掀开他的裤腿,只见伤口处的皮肉已呈青黑色,边缘溃烂流脓,连骨头都隐隐露出白色。
“都出去。”她沉声道,将帐帘落下。帐内顿时只剩下她与昏迷的张校尉,炭火盆里的木炭噼啪作响,映得她脸色发白。
她先用烈酒冲洗伤口,刺鼻的酒精味呛得人睁不开眼,张校尉却毫无反应——高烧已让他失去了知觉。沈微婉深吸一口气,取出银针,在烛火上反复灼烧消毒,然后精准地刺入伤口周围的几处穴位,手法快如闪电。
这是北狄的“锁毒针法”,她当年跟着药农学医时偶然习得,能暂时封住邪毒蔓延。银针刺入的瞬间,张校尉的身体猛地一颤,溃烂处竟渗出几滴黑血,腥臭得令人作呕。
“忍着点。”沈微婉低声道,像是在对自己说。她拿起一把小巧的手术刀,在火上烤至发红,然后毫不犹豫地划向溃烂的皮肉。焦糊的气味与血腥味混杂在一起,她却眼都没眨,直到将所有腐肉剔除,露出新鲜的血色,才用干净的麻布按住伤口。
处理完最后一处溃烂,天边已泛起鱼肚白。沈微婉瘫坐在地上,浑身被汗水浸透,手指因用力而微微发颤。药童掀帘进来,见她脸色苍白,连忙递上水囊:“王妃,您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萧元帅让人送了些干粮过来。”
她接过水囊喝了一口,忽然听到帐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心头一跳。掀开帘角望去,只见萧玦一身银甲站在帐外,铠甲上还沾着沙尘,显然是刚从前线回来。他的目光落在她沾血的衣袖上,眉头瞬间拧成一团。
“你怎么来了?”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更多的却是担忧,“我不是让你在京都待着吗?这里是战场,不是医馆!”
“军中疫病横行,军医忙不过来。”沈微婉迎上他的目光,语气平静,“你总说我是你的软肋,可我想做你的铠甲。”她举起手中的药箱,“这些伤兵需要我,就像你需要他们守住雁门关一样。”
萧玦看着她眼底的红血丝和干裂的嘴唇,心头的火气瞬间消了。他走上前,笨拙地用袖口为她擦去脸颊的污渍,指尖触到她滚烫的皮肤,眉头又皱起来:“你也发烧了?”
“可能有点累着了。”沈微婉避开他的手,转身打开药箱,“我配了些防治疫病的药方,你让人按方子抓药,煮成汤药分给将士们喝,尤其是守在城楼上的弟兄,他们最容易接触到污染源。”
萧玦接过药方,上面的字迹清秀工整,每一味药材的剂量都标注得清清楚楚。他忽然想起昨夜秦风回报,说王妃用“锁毒针法”救了七个被军医判了死刑的伤兵,连北狄俘虏里懂医术的老巫医都啧啧称奇。
“让秦风给你调两个女兵来打下手。”他沉声道,“不许再熬夜,按时吃饭。”
“知道了。”沈微婉笑着点头,见他转身要走,又拉住他的衣袖,“你也要小心,乌兰帖木儿诡计多端,听说他在关外埋了不少陷阱。”
萧玦回头,见她眼中满是关切,心头一暖,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等打完这仗,我带你去看草原的日出。”
他走后,沈微婉将药方交给军需官,特意叮嘱:“麻黄要用陈三年的,石膏需用烈火煅过,还有这味‘透骨草’,一定要去根,否则会加重病情。”
军需官连连应下,刚要走,却被一个士兵拦住:“王大人,宁王府的人来了,说要查我们的药材账目。”
沈微婉眉头微蹙。萧瑾虽因通敌被软禁在中军大帐,却仍不死心,整日以“协理粮草”为名刁难各营。她对药童道:“把我们的药材入库记录拿出来,让他们查。”
果然,没过多久,药童就气呼呼地跑回来:“王妃,他们说我们的药材来路不明,要全部没收!还说……还说您一个妇道人家,留在军中不成体统,让您立刻回京都!”
沈微婉正在调配新的药膏,闻言动作一顿。她知道,这是萧瑾在报复——萧玦将他通敌的证据送往京都后,萧彻虽未下旨处置,但已收回他所有权力,如今他不过是困兽犹斗。
“别理他们。”她淡淡道,将药膏装进瓷罐,“药材是普惠医馆自掏腰包购置的,账目清楚,他们挑不出错。至于我回不回京都,得问过萧元帅和这些等着救命的伤兵。”
话音刚落,帐外忽然传来喧哗。沈微婉掀帘一看,只见萧瑾带着几个亲兵站在帐前,正与秦风争执。
“本王查军中药材,有何不妥?”萧瑾色厉内荏,指着医帐,“一个妇人掺和军务,传出去成何体统?说不定这疫病就是她带来的!”
“你胡说!”秦风怒喝,“王妃救了多少弟兄,你瞎了眼看不到吗?”
“我看是你们串通一气,想用这些来路不明的药材害人!”萧瑾说着,竟要让人冲进去搬药材。
“谁敢动!”沈微婉走出帐外,目光冷冷地看着他,“宁王爷若觉得我医术不精,大可请太医院的御医来前线替换我。但在此之前,这些药材是将士们的救命药,谁也不能动!”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周围的伤兵们听到动静,纷纷扶着帐杆站起来,看向萧瑾的眼神充满愤怒——这些天若不是沈微婉,他们不知要死多少人。
“宁王爷,您要是没事干,不如去看看城墙上的弟兄们。”一个断了胳膊的老兵啐了一口,“他们还饿着肚子呢,您倒是有闲心在这儿欺负一个女流之辈!”
“就是!我们信王妃!”
“把他赶走!”
愤怒的声浪越来越高,萧瑾的亲兵们竟被吓得后退一步。萧瑾看着群情激奋的士兵,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终撂下一句“你们等着”,灰溜溜地带着人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沈微婉松了口气,转身对伤兵们拱手:“多谢各位弟兄。”
“王妃客气了!”老兵笑道,“您是我们的救命恩人!”
风波平息后,沈微婉的医术在军中愈发受人敬重。她不仅治好了疫病,还改良了军中的急救方法——用烈酒煮沸的麻布包扎伤口,大大降低了感染率;将草药制成便于携带的药丸,让巡逻的士兵随身携带,以防中毒。
一日,她正在帐中研究从北狄俘虏那里得来的草药图谱,忽然听到帐外传来欢呼声。掀帘一看,只见萧玦带着一队骑兵从关外回来,马鞍上挂着几个北狄首领的首级,其中一个正是乌兰帖木儿的左膀右臂。
“我们赢了!”士兵们欢呼着,将萧玦团团围住。
萧玦翻身下马,径直走到沈微婉面前,脸上带着硝烟未散的疲惫,眼神却亮得惊人:“乌兰帖木儿退到漠北了,至少三年内不敢再南下。”
沈微婉看着他铠甲上的刀痕,伸手想摸,又怕弄疼他,只能笑道:“我就知道你能行。”
“是我们能行。”萧玦纠正道,握住她的手,“若不是你稳住了后方,治好了疫病,我哪能安心打仗?”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用红绳系着的狼牙,上面还带着血迹,“这是乌兰帖木儿的狼牙,送给你。”
沈微婉接过狼牙,入手冰凉,却仿佛能感受到它曾沾染的风霜。她将狼牙放进药箱,与那枚平安玉佩放在一起:“等战事结束,我教你辨认草药吧,北疆的许多药草,能治战场上的怪病。”
“好。”萧玦点头,忽然想起什么,“对了,父皇的旨意到了,萧瑾被废为庶人,圈禁宗人府,永世不得出府。”
沈微婉并不意外,只是轻声道:“也算他咎由自取。”
夕阳西下,将雁门关的城楼染成金色。沈微婉站在城楼上,看着士兵们在城下修补城墙,药童们在分发汤药,远处的草原上,牧民赶着羊群慢慢走来,一派安宁景象。
萧玦走到她身边,递给她一块烤得金黄的羊肉:“尝尝,北地的羊肉比京都的嫩。”
沈微婉咬了一口,膻味不重,带着淡淡的奶香。她忽然笑了:“你说,等天下太平了,我们在北疆开一家医馆好不好?就叫‘同心堂’,你守着边关,我守着医馆,互相照应。”
萧玦将她揽入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声音温柔:“好,都听你的。”
晚风拂过,带来草原的青草香,与医帐的药香交织在一起,温暖而安宁。沈微婉知道,这场战争或许还有后续,但只要他们携手并肩,就没有跨不过的难关。她的妙手不仅能回春,更能焐热这冰冷的战场,而他的长枪,终将守护住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黎明。
帐内的药箱静静躺着,平安玉佩与狼牙在月光下泛着微光,像是在诉说着一个关于守护与相守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