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告发寒池与其点化的柳烟波秽乱九重天,罪不容诛!”
“若九重天容得下此等巨奸巨恶之妖孽侵入,亿万年的声望规矩也都成了笑话,今日是只狐狸精,再往后是什么?恐怕便是那些魔都的堕魔魇怪!长此以往哪还有我真神金仙的立锥之地,这天宫与魔都又有何分别?”
雷部火府内,白玄真君正立于座下痛陈,一派义愤填膺之色。一众神仙端坐于火云座上,皆垂眸不语。
镇国司命听得“狐狸精”三字,全身一个激灵。她向来本本分分的审批由酆都发还南斗司命府的生死簿,今日突然被顶头上司苍光司命叫来,说有一桩大案必须要她接受质询。
她一头雾水跟着上司赶来雷部火府,只见左手端坐贪狼星君,右手端坐长生大帝,前头还坐着素来执掌法度的荧惑星君,若按凡间的说法,可真是三堂会审,好大的阵仗!
司命眼神一一扫过周围的各路仙家,最终停在六洞宫的地府总录身上,心里忽感不妙。
偏偏苍光司命偷偷识海传音发来一条提点:“小崔啊,听他们漏出的口风,今日之事与你管理的天地命簿移交有关,你好生想想,恐怕影响仙途啊。”
现在,她终于明白上峰所为何意。自凡人修成仙体多年,镇国司命早已忘了出汗的感觉,但此时,她感觉自己汗流浃背了。
“我虽不才,不能延续祖神伟业,但总也时刻谨记自己是帝舜真神后裔,身上流淌的是上古有虞氏的血脉。就为着这个,即便拼了一身修为,我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九重天被下流妖孽污染。
“为防寒池戒备,我才自称他境中神使,去六洞宫抢先拿下狐狸精柳烟波的生死簿,本想着一口气报上雷部,没想到却被他抢先诬告我大闹六洞宫。”
“此神奸恶,根本配不上东方司正一职,枉为上神,还请诸神君明鉴,将这玗琪木精寒池与柳烟波一并治罪,否则难保九重天不出现第二个莲扶!”
一番慷慨激昂的陈词说毕,白玄庄重的行了一礼。
听闻“莲扶”二字,众神君心中俱为一震,莲扶是登比氏神裔,既是帝舜妻子握登的侄孙女,祖上又与春神句芒是远亲,可谓是再正统不过的上古神裔。
她继承了登比氏的光明血脉,所到之处皆为光明,在九重天身居要职。
多年前她爱上了来九重天参加集会的魔王之子崇冉。莲扶怜魔界阴冷失辉,赠予崇冉一枚不灭火精,使九重天大为震撼,认为这是魔界故意为之的诱骗,险些闹出一场仙魔之战。
最后双方各退一步,罚莲扶与崇冉下界经情劫十世赎罪,历劫间不配护法看护,没想到最后竟真修了个十生十世一双人回来。
莲扶返天后自愿下降与崇冉成亲,但从此仙魔二界也严禁来往,“莲扶”也成了九重天的禁忌,是为寒池点化柳烟波飞升之前九重天最好聊的八卦。
而堂中这位神君,正是假冒寒池仙使大闹六洞宫的白玄真君。
白玄所言不假,他祖上数起来确实很阔,先祖便是赫赫有名的帝舜……的后母弟弟象,在上古史能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全靠他和他娘欺负舜出了名,反衬出舜的纯孝光辉形象。
时过境迁,经过数次动荡,创世的上古神族或凋落或避世隐居,所存无几,舜这一支部分去人间化为人族,留在大荒的神裔几近消失,只有他家还留下了这么一根独苗。
这帝舜后裔的名头最终竟落在了他头上,更是以此自视甚高,认为如今当道的新神皆是占尽便宜忝居神位之流,给正统神裔提鞋都不配,向来对他们极为鄙夷,是个十足不好管的刺儿头。
上古辈的真神们打架,后来的仙君们听着热闹,只盼着打得再热闹些,只是白玄三言两句便把闹酆都说成这般大义凛然,听得地府总录心中直撇嘴。
端坐在正中的荧惑星君宽慰道:“真君所言甚是,九重天何人不知您的大义?此事定会秉公处置,给真君一个交代。”
也不知句芒真神门下是怎么得罪了这位真君,荧惑星君腹诽。
当年就是他偷偷告发的莲扶,引出后面这么串事端,现下又轮到句芒的在世弟子寒池了。
他顿了顿,又道:“只是...寒池上神还未到,真君稍安勿躁,待上神来了才好定夺。”
白玄见诸神皆被震慑,心下满意,暗道将莲扶拿出来敲打这招果然高明,比着莲扶的先例,他再上上高度,寒池又没有尊贵的真神血统护身,九重天总不敢对他高举轻放。
他轻哼一声,道:“只盼着不辜负我的苦心便是了。”撩袍回了位置坐下。
场面一度十分安静,见各位大神仿佛入了定的模样,地府总录心中着急,不防与对面的镇国司命视线撞到一处。
若问责起来,这柳烟波的生死簿是从六洞宫流转到司命府的,大家都经了手脱不得干系,正是急需对词之际,偏偏他二人平日一个在天一个在地,没有互开视海,此刻只能干瞪眼,阴阳的间隔都不如他俩遥远。
不知不觉,已过去两炷香的功夫,各家随行的星官仙使们渐渐窃窃碎语起来。
忽然,一阵清风吹来,挟着一股清凉幽沉的木香不动声色的包围了整个厅堂。
地府总录久居酆都,终日闻惯了污浊秽臭,第一次闻到此种香气,只觉得心旷神怡,这味道如初晨的甘露般清冷洁净,不由得再猛吸一口。
却见在场诸神敛了神色,纷纷整肃仪容。这股奇异的清风仿佛带了噤声真言,原本低语的仙官们全都安静下来,连獬豸都不再躁动,一时万籁俱静,只留下鼻尖的点点清凉。
这味道地府总录不曾闻过,但九重天众仙心中皆道:“来了!”
当风声止住,各仙君腰上坠着的璎珞犹自摇曳,殿门中忽现一道青色身影。
仿佛拨云见了月,露出一张似从工笔画里摘出的男子面孔,雅正俊逸,温其如玉。
一身青衣飘摇,犹如月辉下的青松衡芷,周身仿佛渡了一层玉色柔泽,恍惚间有如梦似幻之感。即便九重天仙君样貌皆好,他列于群仙中依然出众。
“境中息壤突发异样,因此来迟,请诸君见谅。”
男子面带歉意的冲诸神颔首。
他的音色泠泠,没来由的叫地府总录想起一句“清泉石上流”,想来,他就是传闻中的等闲境主人,上神寒池了。
“息壤”二字一出,诸神登时从座上弹起,纷纷问道:“现下如何了?”
上古大战后,神魔兵的怨念杀意附在古战场的尸身上,催生出无数死灵贪魔,两千年前,上古大战时期的古战场废墟下沉,多处息壤掉落在三界。
若非寒池第一个发现并阻止了古战场下沉,带领诸仙将息壤收集净化,后果不堪设想。
最终剩下两块无法净化彻底的息壤,他更是自请镇压至自己的等闲境中,以便一旦异动就能立刻处理。
因此当他提及息壤有异,诸神皆不敢疏忽。
寒池神色和煦,宽言道:“已经处理妥当。”
白玄见寒池一来,在场诸仙皆一拥而上团团将他围住,各个面露敬重之色,只觉牙要酸掉了。
他最看不惯这小人装模作样的做派,一出事就先搬出件大事抬高自己,唬得旁人先敬三分,干下的恶事自然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要不是因为寒池把自己和息壤绑在一块,九重天能在他两万两千岁就赐封上神吗?想到自己堂堂正统真神后裔,如今也不过是个领虚职的真君,白玄一开口便冒阴风:
“息壤放在自己府地就是好啊,什么都能拿息壤当幌子躲罚,早知如此,九重天应该人手一块,只不过......寒池上神引以为傲的功绩也就没了。”
堂上瞬间安静下来。
“白玄真君慎言!”有星君斥道,白玄冷笑一声住了口。
寒池置若罔闻,只问道:“不知找我来,究竟有何要事?”
荧惑星君道:听闻上神点化人间一只名叫柳烟波的妖狐飞升,如今已历了雷劫,销了命簿寿元,做了等闲境的一名仙娥?”
寒池点头:“确有此事。”
“那便是了。”荧惑星君一捋粗短的胡髯,斟酌道:“雷部收到检举,称上神所提的这只狐精不具备飞升资格,是上神徇私作假,才把她提成了仙身。”
寒池缓缓环顾四周,一双乌瞳转动间流光溢彩。他迟疑道:“还请星君明示,柳烟波是何处不符规则?从酆都到司命府,所有章程都顺当的走了一遍,应是无误的。”
被点到名的地府总录与镇国司命一个左眼皮乱跳,一个右眼皮乱跳,二人双双又有了汗流浃背的幻觉。
“唔......”荧惑星君向旁边的长生大帝看去,长生大帝和颜悦色道:“上神长于天地,是否知道人、地二界飞升我九重天的方法?”
“一者修炼得道、二者功德圆满、三者觅得仙药、四者巧遇仙缘,都可登入天堑斩道,不分三界类别。”
“那么柳烟波符合哪一条?”
这就不好说了。寒池沉吟,这狐狸样样都沾点,但每样都是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
他道:“柳烟波在凡间已有七百年道行,并有恩于小神,因此得了我的机缘飞升。”
镇国司命低敛长睫,悬着的心放下大半。
寒池上神说得不错,这柳烟波得了他的赏识上天,并无不妥之处,有点资历的神仙手里都有几个酌情点化的份额,更别提寒池这等新晋上神了。
听说他的等闲境中只养了一群灵胎金鹤和花花草草,点化五个仙女仙男都没得问题,遑论一个狐狸精。
“大帝、星君,您二位也太顾忌他颜面了。”白玄冷冷的出声打断道。
他在寒池手上吃了不少亏,深知这厮阴险狡诈,对他应慎之又慎,把气沉到地底去。
可为了今日,他已按捺百年,这次他终于握住了寒池的破绽,可谓是良机千载难逢,必能一举扳倒。
如今寒池已立于堂上,眼见距胜利仅有区区一步之遥,白玄激动的血气上涌,全身控制不住的微微颤抖。
他眸光中锐意如淬火利刃,死死盯着身旁的青衣身影:
“何必同他兜这么大圈子。只需问他,那柳烟波在凡间修的是采阳补阴之法,行的是吸取男子元阳之道,这样的妖孽本已被人间天师封印于地下,他寒池安得什么心要将她挖出来换骨洗髓,硬是护送她飞升为仙?
“我再多问一句,就凭狐妖那点道行是怎么抗住天雷的?怕是上神和那狐狸精闭关快活了五百年,让她采补了修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