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月低头轻声道:“其实,当初在教习院中时,侍婢们都私下讨论过谁能进宫,我与照花都希望您能进宫,不因为我们您的侍婢,只觉得您优容温雅,与旁人不同。待您真的进宫后荆姑姑又找到我们继续服侍您,我们心里都很高兴。”
揽月腼腆一笑,看了看管硕:“但其实,我也看得出来,入选进宫,您也并不真正开心,我原本以为是王爷的缘故……”她往万嵬那里看了一眼:“后来发现,并不如此。”
“那天您刚进宫,便与皇后、三皇子周旋委蛇,奴婢便稍有所觉,如今同您来了这小院,自在生活了这几日,才真正明白,皇宫于您来说,即使金雕玉琢,也是不如何的。”
她顿了顿,思考了一下道:“来时那日几经辗转,想必您当时进宫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她又看了看管硕,踟蹰道:“只是皇宫虽森严无趣,我们却仍希望您能过得如今天这般快活些……”揽月抿了抿嘴唇,提了口气道:“至少有事不用顾虑,直接吩咐我们,我们是很愿意去做的。”
揽月款款而言,照花也在一旁频频点头,管硕心中升起点点暖意。
入宫前她只是普通人,并不惯用人,入宫后因万嵬情况特殊,她也刚好不喜人侍奉,便总以此为借口与侍婢们保持着距离。
万嵬虽整日与她待在一起,却始终是小孩心性。
管硕以为自己能适应宫中的生活,以为能自己纾解情绪,在旁人看来早已是郁郁寡欢的情态,若放在宫中,尊卑有别,揽月绝不会说这样的话,如今她能坦诚相告,管硕很感激,之前确实是她自己把自己封闭住了。
“你这样说,我很高兴。”管硕柔声道:“往后日子,也要多承你们照料了。”
揽月与照花微微俯身,朝管硕行了一个宫礼。
万嵬终于从樱花树上跳下来,管砾追上去想要教训他,被小山大石拦住,万嵬在一旁抱着臂膀,很是得意的样子。
管砾怒气冲冲往管硕这边来,刚想要说话,管硕便站起身来安抚他,朝万嵬招手。
万嵬站在树下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走过来。
没等管硕说话他便道:“你又要帮他说话对不对,因为他是你弟弟。”
管硕摇头:“我不是要帮他说话,你确实不应该爬树。”
万嵬抱着双手忿忿,管砾朝不甚服气的万嵬翻了个白眼。
“若你能乖觉一些,我们便去城中看看。”管硕道。
管砾皱眉看管硕,摇了摇头表示不赞同。
万嵬皱眉:“城中能比爬树好玩吗?”
管砾发出“嘁”声,又翻了个白眼。
“比爬树好玩的多了去了,你想不想看?”管硕拍拍管砾的手,示意他不要对万嵬如此不敬。
万嵬歪着脑袋思考,迟疑着点头:“那你要我怎样。”
管硕在宫中时想要管教万嵬,通常会拿条件与万嵬对谈,若万嵬做好管硕交代的事情,管硕也会给陪万嵬做他想要做的事。万嵬在管硕这里,如同一只未开化的小兽,他不通什么大的道理,只能如此慢慢驯养。
“到了城中,不能大声说话,若有什么,你只悄悄讲与我听,如若想要做什么事,也只能得到我的应允才能去做,这样可以吗?”
万嵬撅着嘴,觉得这笔买卖似乎不太划算:“那我不去了,话也不能说,玩也不能玩,有什么意思。”
管硕点点头:“那么我明日便同揽月照花一同出去,小山大石同你在这,你不许出院门,这样呢?”
万嵬又皱眉:“荆姑姑说了我们要在一起的,你怎么自己去。”
管硕平静道:“你若要同我出去便要做到我说的那两点。”
万嵬耍脾气道:“不行,不行,我们都待在这,你也不许去。”
“你凭什么不许她去。”管砾在一旁竖眉,指着万嵬道。
管硕拉住管砾,朝着万嵬重复道:“只要你答应那两点,我们大家便都一起去。”
管硕耐心地看着万嵬,循循善诱:“也不是什么都不能做的,只是要提前与我说一声。城中正是最热闹的时候,有许多你没见过的新鲜玩意儿,只是外面不比在皇宫,杂乱得很,只要你答应,我们大家便一起去玩,好不好?”
万嵬歪着脑袋,想了许久,一旁小山拱了拱万嵬:“王爷,小人也想出去瞧瞧呢,听说花朝节热闹得很,小人从没见过。再说您看这树,您要是再多爬几天,今年恐怕是开不了花啦!”
“好吧。”万嵬勉勉强强松口。
“你真要带他出去?”晚饭后,大家都各自准备歇息,管硕与管砾在房中对弈,管砾还是没忍住,问道。
管硕执着棋子,抬首望了望躺在床上翻小人书的万嵬。
管砾这件主屋很是宽敞,分了三间,最左边是书房,中间摆了棋桌蒲团之类,右边是睡床。管硕与万嵬来了之后,便将睡床重新安置了一番,让给万嵬睡,管硕与管砾分别睡在书房与棋桌旁的卧榻上。
“自然是真的。”管硕下子。
“你倒信他不会惹事?”管砾撇嘴。
管硕笑笑点头。
皇宫相处的时日虽不长,但管硕知道,万嵬虽心智不全,性格却格外执拗耿直,只要是他答应或认定的事,定能做到。这也是管硕最喜欢他的一点。
“唉,输了。”管砾将手中棋子丢在一旁。
管硕仔细看了看棋盘,抬头皱眉看管砾。
管砾咧嘴笑笑:“不想下了。”
管硕无奈,轻轻摇头:“从前你是最不服输的。”
管砾将丢下的棋子在桌上拨来拨去,并未回答。
管硕默默看着管硕。
他们姐弟向来都是心意相通的,管砾只一个表情管硕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自她入宫、归家,接连着被指婚,管砾似乎一夜之间长大了一般,倾心竭力安排妥帖将她送出门,她出嫁那日两人惜别之情状,管硕在宫中还时常回想。
此番归家,管砾弃了老宅子之事便不提,或许对他们俩来说那里确实也算不上什么值得留恋之处。可是一起待了这几天时日,管硕总觉得管砾与从前不同了,有时大家说说笑笑时,管砾兀自默默在一旁沉思,她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管硕按住管砾拨弄棋子的手:“我说要出门走走,也是想与你说。我不在时,你总一人在此,竟也不出去逛逛吗?”
管砾盯着管硕那只手,似乎出了神。
管硕正要将手拿走时,管砾嗤笑了一声:“从前不也这样吗?”
“什么?”管硕不解。
管砾抬起头看管硕,挑眉道:“从前我们在宅院中时,不也是多日不出门,整日待在一起吗?”
管硕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动气,但他们俩确实都不爱喧闹纷杂之地。
管硕只当他是怕麻烦,柔声安慰道:“我是想着他们从宫里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好歹也要看看热闹的,若你不想出门,便留在家中,等我们回来,好不好?”
管砾的手动了一下,却没有从管硕的手中抽走,他不耐道:“你不用像哄那个傻子一样哄我。”
管硕怔怔,想到从前在宅院时,管砾高烧不退,自己决定进宫那日,他捏着拳头低着头,也如这般让人看不见表情,好像从那一日起,他们之间就隐隐有了隔阂。
管硕有些迷茫,竟是自己做错了决定吗。她慢慢收回了手。
管砾反手抓住她,焦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管硕慢慢点点头,微笑道:“我知道,”她用另外一只手覆住管砾的手:“从小我们便在一处,相扶相持,如今我深入宫中,同你的记忆还停在入宫前,尚没有反应过来,你已长大了。”
她诺诺道:“我走后,便留下你一人,你如何受旁人欺凌,如何变卖祖宅,我一概不知……”
“不是,”管砾打断管硕的话:“不是的。你走后管家人忌惮你已是王妃,再没来过,是我自己想走。”
管硕仔细看管砾,他神情坦然,不似作伪。
“那你为何一人在此避世?”管硕问。
管砾虽不喜热闹,但也不至于选个如此远离人烟的住所,况他现在正值少年,哪里有年纪轻轻便隐于市外的道理。
管砾笑了笑,望向窗外轻声道:“城中高楼林立,檐牙交错,我想看一眼皇宫,还需费劲登高远望,在此地,我只需爬上那个山坡,便能越过整座城市看到你。”
管砾看着窗外没有回头。
管硕却怔然,一股热流从胸中涌上来,盈在眼眶。
宫中信息闭塞,管砾不知道她的近况,只能看一眼皇宫,缓解思念。她在宫中更是无法知道管砾的消息,如今日这般他独居于此,无一人照料,她也一点都没有办法。
当初选择进宫实属无奈,如今真进了宫,又真是无奈到了极点。
如此看来,当初她竟真的选错了路吗。
管硕无法回应管砾,只能勉力忍住情绪,捏捏管砾的手:“今日不早了,便早点歇息。明日要烦你带我们几个逛逛都城。”
她朝管砾眨眨眼,故作俏皮道。
“好。”管砾勉强笑了下,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