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掌柜心生怨怼,这群镖人中看不中用,可现在不得不低头,他银钱不多,主要是货物布匹值钱,故而纠结片刻,把大部分表面钱财都交了出去。
少年掂了掂钱袋子,“就这么点?还真是不老实。”
短刀劈开了男人身后的马车扶手,中间竟是空心,藏着金器玉器。
冷汗顺着腮帮子滑落。犹豫间,少女手腕轻转,刀锋已划破他脖颈,血珠滴落,"三、二..."
"别!"他扯断腰间钱袋,碎金叮叮当当滚落在地,"我还有、还有..."他哆哆嗦嗦掀开衣襟,怀里的银票被冷汗浸得发皱。少年用短刀挑起银票,借着日头看清上面的印记,忽然笑:"原来你就是传闻中,用发霉糙米换灾民田契的何善人啊?"
何掌柜已经把所有银钱都交出去了,跪在地上,生怕这土匪借着由头把他杀了。
他咬牙想着:不过是拿糙米换他们条贱命,能活下来还不是依靠他的施舍,又有什么问题?
乘歌欲砍下何掌柜的头颅,赤衣看过来,乘歌顿觉如芒在背,自然知道赤衣在警告自己,别太过。
少年“切”了一声,准备切下了何掌柜的右手指,她自觉得已经留情,樊黄已经提刀而来,若让何掌柜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出事,这镖局以后还怎么混!
“还来?”乘歌不耐烦道:“这样吧,他的一只手,换你们全员过路。”
众人无言,都在默认,就连樊黄也是。
何掌柜还来不及痛骂这群窝囊废,手上一空,痛到响彻云霄。
一番争斗下来,出楸林山已过晌午,再过段路就能进城镇,没有人言语,也没有人不敢停歇,耳边赶路的粗气声分不清是自己还是别人,也许二者皆有。
何掌柜护着包扎成球的手,神情恍惚。
他的手……就这么废了……
无人死,也算不幸中的万幸,樊黄也想到了此次是为那个新人历练劫镖,所以赤衣并未过多干涉。
陪伴自己多年的大刀经过刚才的打斗,也已经卷刃。
他再不是当初意气风发的领头人,当年那个提着刀就能在匪窝里杀进杀出的领头人,早没影了,如今,混口饭吃罢了。
他自嘲地笑了笑,喧闹声打断了苦涩,何掌柜闹起来了,堵在前面不肯走。
“你们镖局一群废物!拿了钱不办事!
就知道装龟孙,天杀的,亏你们还是挞司莫次谷出了名的镖局!
无能的废物!拿了老子的钱就该办事!如今镖丢了,我的手也废了,你们就想这么拍拍屁股走人?”
樊黄挥手示意,让阻拦和掌柜的小弟让开,何掌柜怒吼着,另一只没受伤的手猛地指向樊黄,指尖因用力而发白,“早知道你们是这副德行,我就算雇群乞丐押镖,也比请你们强!”
唾沫星子随着他的怒骂飞溅,他踉跄着往前冲了两步,几步之间要撞到樊黄身上。
“现在镖没了,手也废了!我看就是群骗钱的窝囊废!”
樊黄连连道歉,宣布此次押镖费用尽数归还,到了官府,他愿意和官府一同剿匪找寻货物,话未说完,就被何掌柜狠狠打断,他嗤笑:“呵,稀罕,没用的东西,这点东西你想打发谁!找回?怎么找!你们这群废物能指望得上?我看呐,货物早就被你们私吞了!刚才不吭声,哦!”何掌柜拔高音量,“你们和山贼是一伙的,早就暗中勾结!”
“何掌柜,不要胡说!”
樊黄让其他人先行离开,自己则留在原地,面对何掌柜的不依不饶,樊黄也觉得不耐。
何掌柜见人都走了,怒气更盛,指着樊黄的鼻子骂了半晌
此刻任何辩解都苍白无力,只能等对方情绪稍缓,再商议后续的补救之法,可何掌柜的举动明显在告诉樊黄,此事不能善了。
“何掌柜,你听我说……,”面对何掌柜和他的小厮,高出大半个头的壮汉也束手无策。
小厮扶着何掌柜坐到马车上,太阳快要落山,何掌柜满不在乎入夜的危险,拒掉樊黄提出的各个意见。
“不是我不讲理,这事迹说出去你们镖局也不好听,更何况,我们这些知道内情的是山贼狡诈,不知道的可就是……嘿嘿。”
樊黄深吸一口气:“所以,何掌柜有何高见?”
明眼人都看出,何掌柜这是要从他身上捞笔大的。
何掌柜一看樊黄让步了,也顾不得疼痛,踹了一脚小厮,让他去马车拿纸笔。
“这年头,兵荒马乱的,大家买卖都不好做,我也是做生意的,自然可怜这世道的兄弟们,樊黄,看在你爹的份上,我也不要多的。
往后的生意,这个数,如何?”
他用完好的手比出了一个五,往后的收益要让利五成。
“经手我何家的买卖,你们镖局就顺手送送,如何?”
樊黄红了眼,他看着何掌柜,对方也是红了眼,一个是气的,一个是贪的。
何掌柜损失了,一定要找头牛吸够血,连皮带毛一起打包卖了才会稍稍满意。
“山贼性情凶恶,何掌柜惹怒山贼,丢失货物后,执意要与山贼抢夺货物,我拼尽全力,也只能保下全尸。”
樊黄低声念叨,何掌柜洋洋洒洒写下字句,浑然不知面前的危机。
挥刀,落血……
乘歌坐在牛车上,狗尾巴草绕一绕,就成了一只小兔子,她满意地晃晃,兔耳朵摇起来十分可爱。
“喂,她还没办完事?”
等了会没回应,乘歌扭头对着骏马上的赤衣道:“要不我去找她得了,我肯定能帮上忙。”
赤衣回:“她让你乖一点。”
“我安分守己,哪里不乖?”
乘歌想着已经半年没见到大当家的,越想越烦,把手上的草兔子摇散架了。
“她不会忘了我们吧?一个人逍遥快活。”
越想越觉得李少瑛做得出来,乘歌打定了主意,一定要把大当家的揪回来。
赤衣,也就是曾经的碎月,不动声色的观察乘歌的小动作,暗暗记下一会儿写下的书信重点。
首先:见字如晤,寨子一切安好,让李少瑛放宽心。
其次,她要告状,捡回来的小孩很不听话,乘歌日渐顽劣,需要牵制,并且,断云学艺接近归期,当初没让她留在寨子里,让她知道寨子有个差不多的小孩,会闹!
最后:切盼早归,以安众心。
话说另一边,众人出了楸林山地界都松了口气,也没人在意何掌柜去了哪里,虽然货物丢了大半,山贼挑剔,竟然还给他们留了一些,保住一条命比什么都重要。
渝辛五收着镖局退回的费用,心知何掌柜怕是没了,至于动手的不重要,反正都会落在楸林山九把青头上。
渝家做的纸业生意,顺带着部分茶叶,茶叶被搜的一干二净,纸张剩不少,兴许是那小山贼见识少看不上,渝辛五暗自庆幸。
渝辛五爽快收了钱,并拒绝了多余的补偿,收起这些日子刁钻的嘴脸,张口只道镖局尽力了,也算是做了个保证,这些案子后面再牵扯什么,也不愿来趟浑水。
渝辛五来做买卖是其次的,找舅舅牵线搭桥才是正经事。
渝辛五的脑子在经历山贼一事后无比清醒,快马加鞭,两天两夜就到了贤江城。
在驿站稍作修整,沐浴更衣后进城直奔宝文客栈。
来接他们入府的人就在雅间,渝辛五清楚,舅舅作为贤江首富,自然有自己的手段,虽然年少与母亲相依为命,感情很好,尽管后来也因为某些事有了嫌隙,仍是惦念她们,此次来接待他们的人,绝不一般。
渝辛五叩门,闻着茶香进去。
入目是一扇屏风,绣着假山兰草,绕过屏风是梨花木软榻和棋盘,茶的热气和品茗的年轻丫头。
渝辛五短暂拥有的脑子冻住了,顿时觉得舅舅如此轻慢于他,不顾舅甥情义,实在不堪其辱。
正欲甩袖离去,又想起远在家乡的母亲和兄弟。
他压下不快,还是笑着迎上去,道了声:“姑娘好。”
走近了才发现角落里还有一名小厮,应该是是伺候这名女子的,这丫鬟应当有点身份。
望着左街馒头铺子的女子回头,像是才发现渝辛五似的。
“渝公子安,一路辛苦,通贤江城的路九转八绕,几日赶过来,怕是劳累了。”
“劳姑娘挂心,些许颠簸算不得什么。倒是叨扰了,”
女子执壶倒茶,茶汤注入杯中,泛起细碎的涟漪:“家主这几日正忙着南货入仓,特意吩咐我在此等候公子。”
“公子请,”女子倒好茶,“这是今年的雨前龙井,公子先润润嗓子,这龙井,去年家主还托人给舅母捎过两斤,公子尝尝着可还熟悉?。”
渝辛五心头微动,听二哥说那的确是上好的茶,舅舅莫不是暗示他,想帮衬一下茶叶生意?还是说瞧不上自家那点产业?可比起茶叶渝辛五更想问问舅舅何时得空?
面前的女子就像是看出他所想,将新沏的茶推过来。
“先尝尝这茶,凉了可就失了滋味了,公子一路辛劳,我已让人订了宝文最上乘的客房,先歇一日。”
渝辛五指尖捏着杯耳微微用力:“多谢姑娘周全。”
舅舅还是不想见他?
渝辛五惴惴不安的心冷下来,起身告辞,下一秒……
“公子初来乍到,先歇歇脚,明日卯时家主回来再进温宅不迟。”
此话一出,峰回路转,渝辛五露出笑容拱手道谢,目光扫过她腰间系着的鎏金令牌,忽然明白过来——这哪里是寻常丫头,怕是什么得力管事。
他侧身,懊悔出门带的银钱少了,仔仔细细搜刮,才将其塞入普通荷包,恭恭敬敬递给女子。
“管事辛苦,劳你奔波一趟,请你喝茶。”
他始终未细看女子面容,纵然这年头有女子经商,但鲜少直接抛头露面,用余光看了大致。
女子推脱几句,“使不得使不得,”一边收入袖中。
双方都很愉快的结束会面,小厮则留下来照顾渝辛五,也方便第二天领他入温宅。
“小姐!小姐!我回来了!”
少年身影飞速从廊下蹿过,园子里的红枫微微晃,石头小路发出踏踏声,花丛惊起几只雀,才到了院子。
四四方方的院子里开了几缸子荷花,一颗乘凉的老槐树,枝桠被仔细修剪过,既留了浓密的绿荫,又不挡着院里的光线,树下石桌石墩的边角被磨得温润,桌案上摆着一套月白瓷茶具一应俱全。
廊下挂着几串风干的茉莉香料,淡香若有似无地飘着,风一吹便轻轻晃,连带着空气里都添了几分清爽。
青砚打趣道:“毛丫头回来了。”
端坐着绣手帕的素雅女子明显就是这家的小姐,直到人到了跟前,才装模作样斥责两句。
“倒是愈发放肆了,晨露未尽,路滑,往后不许再这样疯跑。”
少年也是乖乖回答:“红苕知错。”
红苕将与渝辛五会面的细节全盘托出,大小姐的手帕也快完工。
温家大小姐温灵和对这个一年前入温宅的丫鬟是相当纵容,就连表哥会客这种事都让她去接待:“红苕觉得,表哥是个什么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