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玉昆临近南禺,与九重天相对。

    殿宇矗立于霞光尽头的七色云海中,四面玉泉环抱,青松翠竹郁郁葱葱,仙气充裕,是外仙去往南天门的必经之地。

    巨大的落地声,震动了玉昆殿内外。

    玑云坐在殿外的台阶上,揣着双手长吁短叹,“狠心的家伙,每次都拿我当挡箭牌。”

    镇守玉昆的天兵蜂拥而至,将山膏团团围住。

    “白毛小儿滚出来!猪爷有话问你!”

    山膏冲上前,顺势扫飞了几名碍事的小兵。

    整座山都在剧烈摇晃,玉昆殿的檐隙中木屑不断洒落,怕是要不了几脚就会坍塌。

    玑云悠然起身。

    “臭白毛,识相的就老老实实把口诀交出来,否则猪爷我……”

    山膏还没吼完,便听玑云叽里咕噜地吐出了一整串冗长的口诀。

    “你?你什么意思?”他傻眼。

    “再晚回去,你家仙子估计就要在广寒宫外冻成冰雕了。”男子挥袖屏退天将,补充道,“若口诀有假,你回来踩了我玉昆殿便是!”

    情况紧急,山膏不再多疑。

    “……行,姑且信你一次!等救了我家姑娘,爷爷再来找你算账!!”

    他火速飞离了山顶。

    “哎,果然是猪!”

    玑云盯着殿前半人多高的巨坑,哭笑不得。

    天幕沉沉,夜空中云雾凝集。

    花栀趴在石栏上,望眼欲穿地等着山膏。

    这都快一天一夜了,大人怎还没回来?莫不是被玑云上仙给刁难了?

    “蠢丫头……”

    “快闪开!!!!”

    远处传来叫喊声。

    花栀抬起头,只见一颗黑球划过天空,向她砸来。

    哐啷一声,两个人滚成一团。

    “大……大人,您受伤了?”花栀头晕目眩地挣扎起身。

    怀里的小猪伤痕累累。

    山膏吃痛着爬向阿九,口中念念有词。

    返程途中,他飞过神州上空,突然被数道闪电击中,不慎坠入卷云,险些折了这条猪命,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又发现自己掉到了东海之滨。

    这一来二去,耗费多时。

    事后他才恍然,今日乃东海三太子敖烈出关之期,想必那些雷霆是奔着龙族而去的,没曾想,劈到了自己头上,真可谓是无妄之灾!

    缚魂丝寸寸褪去,阿九从昏睡中睁眼。

    “仙子,您醒啦!!”花栀欣喜。

    重获自由的阿九,大步流星跑过来,一把捞起了地上的肉团子。

    “山膏你怎么样?”

    “姑娘别难过,猪爷我皮糙肉厚……好着呢!”

    猪儿小声安慰。

    阿九心头一紧,胸腔里填满了陌生的情绪,就像午夜时分投在窗纸上张牙舞爪的鬼影,虽未有实质性的伤害,却让人感到了深深的恐慌。

    稍作平静后,她从墟囊里掏出一粒血红丹药。

    “不行姑娘,这可是最后一颗灵……唔!”

    没等山膏拒绝,丹药已被塞入口中,药丸瞬间化为汁水服下。

    “害你受苦了。”阿九自责。

    “姑娘,你别这么说!!”

    灵芝仙丹为太元星君所炼,百年才得一粒,珍贵程度可想而知,这五颗丹药是三千年前他与姑娘私交甚好时所赠。

    要是放在以前,姑娘铁定不会管他死活。

    阿九的变化山膏比谁都清楚,至于缘由他不知,也不好奇,因为,觉得现在这样也挺好!

    不消片刻,仙丹在体内发挥了作用。

    薄光自伤口间浮起,痕迹逐渐于无形。

    “哇!”

    见山膏痊愈如初,花栀叹为观止。

    施法收起缚魂丝,阿九默默将口诀记在了心里,今日一时大意着了玑云的道,害得山膏受伤,等结束手头之事,再来找他算账。

    流星陨落天际。

    “糟了!”

    阿九低呼一声,纵身飞出雪园。

    “仙子这是去哪儿?”

    “天呐!!都酉时啦?”山膏一蹦三尺,“完大爷了,耽误了助劫的时辰!”

    “还看啥?蠢丫头走啊!”

    “哦,好!”

    花栀手忙脚乱地抱起他,腾云追去。

    出了广寒宫地界,阵阵暖风拂来。

    天色曛晦不清,黑暗吞噬了山脉与茂林,连绵起伏至月夜尽头。

    轮回井是仙界通往凡间的入口,它坐落于观月峰星台,由北斗星君和岁星上仙轮流看守。

    花栀发觉此路与观月峰方向相反,不禁疑惑。

    “仙子,我们不去轮回井吗?”

    阿九时刻关注着蒿石上金字的变化。

    “轮回井来不及了,从往生崖走能快点儿!待会你和山膏进我墟囊,我带你们跳下去!”

    “什么?跳跳跳,跳往生崖?!”花栀当自己听岔了。

    天界谁人不知往生崖的凶险,无论仙神,一旦失足坠落,修为尽毁,而且崖下便是不周山,那里有魔灵看守,没人能活着逃出去!

    山膏宽慰,“没事,蒿石上有引劫契,进入地界后,它会带领我们前往十方星君所在,不会掉下不周山的。”

    “……真的吗?”

    猪儿白了她一眼,“用你的花瓣脑袋好好想想,我们会为了害你搭上自家性命吗?”

    “是哦!”花栀讪笑挠头。

    三人先后落于往生崖。

    此处,乃武神九霄自戕之地。

    平脊的山崖上浊气弥漫,所见之处寸草不生,连空气都渗满了悲怆苍凉的味道。

    朔风砭骨,黑鸦嗥鸣。

    阿九径直朝崖前冲去,山膏花栀相继钻进墟囊。

    “你这丫头,成天东奔西跑的,也不知道来看看老叟?”

    临近崖边,一道年迈沙哑的嗓音自神识深处响起。

    “吃你的蚕豆,回来咱们墟中一聚。”

    阿九不作停留,翕唇催动引咒,抛出蒿石向着崖底一跃而下。

    衣袂狂澜,隐入无边黑暗。

    ——人界——

    天台山。

    夕阳被乌云遮蔽,淅沥的雨水抹去了破屋前惨厉的哭喊。

    女人被一伙匪徒按在稻草中,任她如何求饶也无济于事,带头的体格魁梧,眼中恶念翻涌。

    手下在一旁起哄,笑声不堪入耳。

    “畜生,你们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女人尖叫痛哭,竭力扭动着四肢,想要摆脱那无数双肮脏的大手。

    奈何她的挣扎看在这帮禽兽眼中,根本是火上浇油。

    在撕裂的窒息中,女人目光呆滞地向着远方。

    “娘……娘亲?”

    她扭过脸,竟是自己的儿子站在木门前,稚嫩的小脸上堆满了恐惧。

    望着视野里被泪水扭曲的孩子,女人哭得绝望。

    “……方儿别看!”

    清秀的脸庞在雨水下苍白无助,那近乎破碎的乞求,像是含了一团沙子,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

    趁着男人俯身,她奋力挣脱手腕,捡起一块石片朝其挥去。

    “臭娘们儿!”

    匪徒轻松躲过袭击,一巴掌甩在她脸上,“你们几个悠着点,别给弄死了,这皮相指定能卖个好价钱!”

    “好嘞,老大!”

    “滚,你排我后面!”

    几人相互推搡,个个猴急得紧。

    女人颤抖地紧握石片。

    或许明已走投无路,她不再求饶,温柔地看了儿子最后一眼,旋即,举起石片扎进了自己的脖颈。

    “娘!!”

    猩红的血迹飞溅在屋壁。

    阴雨霏霏,衬托着那些匪徒气恼的目光,他们惋惜的并非生命,而是自己没能尽兴。

    “老大,这小的怎么办?”

    男人放下剑,起身走到尸首旁。

    “带走交差,这小崽子可是咱的财神爷!干完这票,下半辈子荣华富贵吃穿不愁!”

    他意犹未尽地摸了把女人冰冷的脸。

    “滚!!不许你碰我娘!”男童冲上前,一把将其推开。

    “小王八羔子,信不信我抽你?”

    小弟欲上前教训,天空却在这时暗了下来。

    “怎么回事?!”匪徒们四处张望。

    山谷中伸手不见五指,但也仅仅维持了片刻,便又重新亮起。

    “发生什么了?”

    重迎光明的匪徒们,警惕地围成一圈,确认没有官兵,这才收起武器。

    “刚天怎么黑啦?”

    “是我眼睛出啥毛病吗?!”

    “老大?”

    “老大,你没事吧?老大?”

    见男人一动不动地站着,小弟们感到奇怪。

    阿九张开眼的当下,自己正踩着泥浆,身前是一双戴着束腕青筋暴起,黝黑结实的手臂,体内尚有一股未散的潮热。

    “啊。”

    声音是低沉的。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糜烂的腥臭。

    阿九很快适应了这具身躯。

    她的视线掠过那些亡命之徒,落在了草堆里衣不蔽体的女尸上,停留片刻后,又转向了对面瘦小的男童。

    花栀被这一幕吓住。

    “淡定点,都是小场面!”

    山膏趴在她背上,小声叮嘱,“一会儿不可轻举妄动,此处不比天界,凡事都有可能发生,务必守好姑娘元神!”

    仙神不得妄动法术干扰人间,否则会触犯天规,度厄仙使亦不例外。

    是以,助劫期间,阿九与凡人无异,山膏要做的便是守好她,以防元神走散。

    “哈啊!干活了!”

    捋起额前的湿发,阿九转头开始寻找兵器,想要挑一把称手的砍刀或是匕首。

    可找来找去,就只有三两柄毛了边的长剑。

    她捡起其中一把。

    静视着剑锷处凌乱的斫痕,阿九有些跃跃欲试,同时又泛起一丝纠结。

    因为与某人的约定,她已很久没碰过剑了,久得……都快遗忘,用剑置人于死地的滋味。

    不若今日就放纵一回,反正也是他人之躯,不算食言。

    利刃刮过厚茧的指腹,阿九挑起剑尖对向男童,想要快点结束这惨烈。

    手下吃惊道:“老大你干吗?不是说要带回去交差吗?”

    放下母亲的尸首,男童使劲擦拭着脸颊的雨水。

    他用痛恨的目光直视着弑母之人,怒目切齿的模样,好似要将这拨人全都放在口中嚼烂。

    阿九迟疑了。

    弃剑千年,一朝出鞘就只为取一小儿性命?

    这要是传回琼派,老太婆还不得追杀她到天涯海角?

    投注在男童身上的杀念,一瞬间,指向了人群。

    “吾愿代庖。”

    执权者冷酷的承诺,是她唯一能给的。

    几个恶徒死有余辜,权当为自己的延误,给星君赔不是了!

    见头领神神叨叨,小弟走上前来,“想什么呢?老……呃!!!”

    血光横洒众人。

    小弟瞪着贯穿胸膛的长剑,难以置信地倒下,痉挛着没了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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