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阿九利落地抽回剑,甩向一干恶徒。

    “我这人素来心慈手软,不会让诸位感到痛苦的。”

    她嗓音轻柔,恍若山间飘摇的雨丝,配上粗犷的声线,温柔得叫人毛骨悚然。

    “老,老大杀人啦!!”

    “老大你疯啦?”

    所有人都乱了阵脚,纷纷拔出武器对准她。

    花栀愕然呆立。

    此刻身处泥雨之中的阿九,与天上言笑晏晏的女子判若两人。

    剑风簌簌,血影惊鸿。

    男人形似鬼魅,出手果决,疾走的剑势有如雷霆电驰,杀招无余。

    哀嚎声回荡山谷。

    须臾间,便只剩下嘈切的雨声,以及那一具具死透的尸首。

    “我杀了你!!”

    瘦小的人儿扑了过来。

    阿九被撞退半步,气息轻微紊乱。

    直到血液涌出指缝,她才后知后觉地垂下眼。

    脏兮兮的小手攥着母亲自刎时所用石片,刺进了她的胸膛。

    男童抽噎不止,对其恨之入骨。

    “也是啊,我怎么把这头目给忘了!”阿九唇齿殷红笑道。

    石片正中要害,扎得极深。

    她深知这具身体撑不了多久,必须马上解决!

    “恭请星君渡劫归天!”

    高举的长剑,被一股外力掀飞。

    凡人肉身自是抵挡不过仙术,加之有伤在身,阿九的整条手臂震得发麻,血流如注。

    谁?!

    她撑着剑柄勉强站稳,定睛一瞧不觉愣住。

    花栀心虚地低下头,指尖仙力未散。

    “蠢丫头,关键时候你发什么善心!”山膏被她的举止吓傻。

    “可……他还是个孩子啊!”

    花栀无法理解。

    她没想到阿九所谓的助劫,竟是如此惨无人道,不管怎么说,那也只是个无辜的孩童,怎能说杀就杀?

    “有意思。”阿九眯起黑眸。

    这丫头刚入天庭不过数日,竟敢公然对她出手,若非此刻有结界掩护,恐怕雷刑已至!

    “你们这群强盗害死我娘亲,我要你们偿命!!”男童趴在泥泞中哭吼。

    阿九拔出胸前的石片,顺手丢到一旁。

    “自当如是,我这恶人会给你随葬的,星君就安心去吧。”

    她煞白的脸庞浮现死灰,不见任何痛楚,甚至还带了点戏谑。

    长剑于大雨中蜿蜒前行,闪烁着寒光。

    阿九缓步走至男童身前,眼底杀气浓烈。

    “仙子!!”

    “蠢丫头,你疯了吗?凡间的事不是你我能插手的!快回来!”

    山膏想要阻拦,却被花栀抢行一步。

    少女张开双臂护住背后的男童,与阿九对立,洁白的仙身凌空摇曳,如一缕飘渺无形的轻烟。

    “求仙子手下留情吧!这世上一定还有其他化解之法,请您不要……不要伤害这可怜的孩子。”

    花栀苦苦哀求着对面的彪形大汉,希望她能回心转意。

    “娘……娘亲!”

    孩子挣扎着欲从淤泥中爬起,可两条腿就是不听使唤。

    “花栀。”

    阿九淡淡翕唇,声音不大,却穿透了雨幕。

    她顶着雨水狂躁的洗礼,仰起脸来。

    “我就知道,仙子您一定……”

    喜悦,凝固在字里行间。

    花栀木然地望着那柄指向自己的剑。

    男人宁静幽邃的眼中,剔除了所有情感,正无比森冷地锁定着她。

    “仔细看好了。”

    她手肘微动,高大的身躯陡然前倾。

    长剑势如破竹,穿过了花栀的仙身,直取地上孩童。

    轰隆!

    雷雨惊魂,一切湮灭无余。

    大雨冲刷着泥土里的猩红,仿佛在极力粉饰罪孽。

    “我说过,决定权不在我手,然……本仙仍有义务让你了解,渡劫使……是个怎样的营生,去留与否,你自行斟酌。”

    挥干剑上的血迹,阿九身躯微晃,终是支撑不住倒了下去。

    元神抽离,回归九重。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花栀瘫坐在尸体边。

    “哎~”

    山膏心生同情,“在这仙来仙往的天界,谁都道,度厄仙使无心无情,可谁又真正在乎过,姑娘这数千年来承受了多少生死疾苦!”

    “蠢丫头,想开点吧!”

    朝雾殿。

    桃香幽幽,黄昏的余晖透过窗纹格,洒在房间里,形成了一片片静谧的光斑。

    “某家神箭射九日,只余一日出蓬莱……”

    人形烟雾在木台上卖力的演出。

    阿九却兴致阑珊,心不在焉地抚弄着箜篌。

    低沉的弦音打乱了沉思,烟雾随之散去。

    “人呢?”她问。

    松开嘴里冒着油花的烤鸡,山膏愁眉苦脸地放下佐料。

    “倔得很,一个人跑到南崖面壁去了。”

    箜篌翻手间收入墟囊。

    阿九好似早有预料,不在意地拂裙,“随她吧!晚些,替我去问问萦华,云楼宫还缺不缺人,早点打发走,省得碍眼。”

    “姑娘又嘴硬了。”山膏小声嘀咕。

    天界谁人不知萦华仙子心肠最是柔善,待小仙们又极好,云楼宫更是四季如春,仙气充盈,别人挤破了头都进不去呢!

    阿九捡起地上仙童清晨送来的乌灵,熟练地吸纳进元神之中。

    每渡一劫,天帝都会差人送来一株乌灵作为奖赏。

    这在外人看来难得一求的赏赐,实际是,她的肉身根本负荷不了,过剩的灵力会加速桃晶朽蚀,故而,只能当作“肥料”固养元神。

    “那往后咱朝雾殿还要新人吗?”

    “不了!我估计还能活上一段时间!”

    “姑娘……我不要你死。”

    山膏鼻酸地盯着肥美的烤鸡,突然觉得没了胃口。

    阿九轻揉他毛茸茸的脑袋。

    “嗯,我再努努力,争取多活几日。”

    替仙神渡劫听似威风,其实并不光彩,不受人待见,也属情理之中!

    殿中曾也住过不少人,但皆无长久。

    过客来去如水,可有可无,只要山膏愿意陪她就行!

    “倘若……”阿九眼底升起了某种渴望,“能找到一具新的肉身,该有多好。”

    她撕下一小块鸡肉放入齿间。

    “届时,我们就撂挑子走人,去云游九州!”

    “那你可得说话算话……嘶!好烫好烫!”山膏掰着滚烫的鸡腿,“不就是个肉身嘛,姑娘你一定可以找到的!”

    当初要不是阿九,他早被盘瓠给咬死了,回想苦山那段食不果腹的日子,手里的鸡腿仿佛又香了!

    阿九凝视着掌心的蒿石,素净的面容有一丝凉意。

    “他们总是告诫我不能有七情六欲,容易桎梏手脚,迷乱心神,可自打我从剑冢中醒来,就一直疑惑,若有朝一日,我摘下这度厄的头衔……究竟是谁?仙?妖?人?好像都不对。”

    一具快要腐朽的躯壳,加上半株施满禁咒的元神,听上去格外凄凉。

    解开锢情封印后,情绪起伏变得强烈,特别是得知自己命不久矣,心中愈发不甘,想要挣脱这困局,想要……

    捏紧石头。

    阿九心绪微沉,克制着对延续生命的迫切。

    “思来也怪,每天这日子,过得就像是排过的戏,一场又一场……偶尔会觉得熟悉,但又无甚印象,山膏,你说我是不是老糊涂啦?”

    问题太过深奥,山膏也无能排解。

    “姑娘不妨多出门转转,说不定就豁然开朗了呢!”

    “有道理,还是你聪明。”

    阿九在猪耳朵上香了口,起身奔至梳妆台,弯腰往桌底掏去,摸索了半晌,终于找出一团乌漆嘛黑的细丝。

    抖了抖丝线表面的灰尘,她随手拿起一只盛佐料的匣子,转身离开了宫殿。

    ——广寒宫——

    月宫白絮飞摇,目之所及皆被雪绒覆盖。

    园林中央,千丈月桂耸入云天,历经沧桑仍枝繁叶茂屹立不动,成为整片霜景唯一春色。

    收到朝雾殿仙子帖子,清雪倍感稀罕.

    「度厄登堂,素来只奔两极池,从未正儿八经投过拜帖,今日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看着园子里仙娥们忙碌的身影,阿九不禁奇怪。

    “今儿个寒宫好生热闹呀!”

    一旁的吴将解释,“仙子有所不知,前几日有条小蛇闯了殿下寝宫,这不,还在到处找呢!”

    “蛇?”

    阿九约莫有些印象。

    上回来广寒宫,气味还不似这般强烈,眼下,这股幽香已然漫及了这座雪园。

    是梅花吗?

    不对,明显要淡上许多,是……荼糜花。

    等了半晌通传仍未有回复,阿九默不作声地掏出了怀里的匣子。

    正欲打开匣盖,蟾宫的大门便被人从里一把推开。

    “凤瑶冰弦?!”

    苦蟾冲出宫门,发了疯地到处乱嗅。

    不一会儿,鼻子停在了阿九手边,抢过东西一瞧,登时两眼放光,“没错!是凤瑶冰弦!但怎么有股香料味?”

    “哦,之前阿九途经南禺,偶然收获此宝,想着与其放在我那朝雾殿积灰,还不如赠给有缘之人,还望苦蟾上仙莫要嫌弃!”

    此物在朝雾殿中存放近千年,一直用来绑秋千,编穗子,不得不说,其牢固程度堪称一绝!

    苦蟾如获至宝地捧着冰弦。

    凤瑶冰弦之珍贵,仅次于伏羲琴的天弦丝!

    “仙子当真舍得割爱?!”

    “一根丝线而已,上仙毋须在意,赏脸收下便是!”

    琴师向来自命清高,唯对木料丝弦情有独钟,此举,也算投其所好。

    意料之中,苦蟾没再推脱,满心欢喜地收下了冰弦。

    “仙子今日来广寒宫所谓何事?”

    他询问起阿九的来意。

    “来找殿下聊聊天,不过他好像在歇息,所以本仙还是改日再来吧!”

    “仙子留步!”

    苦蟾看了眼殿前紧绷的吴将,侧身让出一条道来。

    “殿下刚从两极池回来,他之前嘱咐过,朝雾殿仙子想来便来,不必通传。”

    “有劳上仙了!”

    阿九轻拂发髻上的雪花,打理了一下毛茸茸卷翘的鬓发,方才大步昂扬,跨过了门槛。

    隐忍的咳嗽声,渗透在蟾宫之内。

    清雪退出琉璃厅,恰好与她相遇,脸色登时阴沉。

    “好大的胆子,你竟敢私闯蟾宫?”

    “清丫头,是我让她进来的!”苦蟾出面澄清,眼神劝阻。

    清雪并非榆木,人已至此,殿下岂会不知,若再横加阻挠,无疑是自讨没趣。

    “请吧。”她错开身子。

    阿九颔首走入琉璃厅中。

    “见过……”

    她下意识看直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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