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怪?倒也没有。”花栀蹙起秀眉,思索了会儿。
“不过……”
她努力回忆,“林子东边的小路十分幽静,虫豸稀疏,我用瓣羽探过,确无异样,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山头,应该藏不了人!”
阿九放眼四野。
直至此刻,她才发觉,东林寂静反常,连一声鸟叫,半缕微风都没。
“哼,无胆鼠辈!”
她翻手变出净竹。
摆弄着这根笔状的翠枝,她忽然笑起,这笑容在山膏眼中甚为熟悉。
“姑娘又在算计谁呢?”山膏小声问。
自阿九从剑冢归来,每逢这类表情,必是没安好心。
五指松动之际,细竹如泥鳅般在掌间游走。
“山膏,不如咱们……去投诚吧!”
阿九停下手里的动作,心平气和道:“且不说胜负输赢,这般拼命,到最后功劳还不是旁人的?谁会念及我半分好?既然如此,我何故要枉送性命?不如早点投降算了。”
“可姑娘,这要是被天帝知晓了……”
“怕什么,有本事他也派人来抓我呀!本仙恰恰觉得这魔界风光秀丽,是个颐养天年的好地方!”
山膏在她声情并茂的表演中,捕获到了一丝信号,迅速装傻充愣,大声附和起来。
“姑娘说得在理,投诚就投诚呗!反正那破天宫猪爷也待腻了。”
「孺子可教。」
阿九负手望天,“其实啊,这梼杌也挺无辜的,因为一桩小事被囚了几千年,好不容易逃出重围,还要被赶尽杀绝!啧啧,神仙啊!太薄情了!!”
“可不嘛,神仙净是乌龟王八蛋!呃……当然不包括姑娘,还有蠢丫头!”
“你说天上那么多厉害的上神,偏要叫我一个无名小卒来送死。”
点到痛处,阿九情难自禁地掏出手帕,“我怎能不心寒呐?”
两人的一唱一和,让一旁花栀满头雾水。
“仙子,您……”
“说得好!!”
远处扬起高喝。
狂风拂动密林,一人从东边展臂飞来。
壮汉身高九尺有余,体型魁梧奇伟,腰际围了一圈橙黄色斑纹兽裙,上身赤膊,肩头和双臂肌肉棱棱凸起。
一头凌乱长发如炸了毛的老虎,五官粗犷威武,特别是那双暗金色的厉瞳,闪动着嗜血与凶残。
“姑娘小心!”
山膏挡在阿九身前,而花栀也在第一时间招出了九幽。
“退下。”阿九拦住二人。
动手,乃下下策。
仅他们这点微薄道行,在梼杌眼中根本不值一提,惹怒它,完全是自寻死路。
梼杌眯眸危险打量三人,视线转悠一圈后,落在她身上。
“你是什么东西?”
「既非仙,亦非人,更非妖,此女从头到脚空乏虚无,犹如死物。」
阿九心中讶然,梼杌竟一眼就洞悉了她的不同,不愧为元古凶兽!
壮汉嗅得一丝“熟人”气息,脸色迅速跌入阴狠,一把掐住她的喉咙。
“姑娘!!!”
“仙子!”
“别过来。”
阿九一声低喝,制止了山膏花栀的靠近。
“说!你身上怎会有九霄的气味?”
梼杌眸中杀意明朗,对此气息恨之入骨。
「当年要不是那贼女人,自己也不至于囚禁至今。」
阿九双脚腾空,不得已拽住他的兽裙,艰难张口,“小……小仙是天帝用九霄神血浇灌出来的,仅此而已!”
调整了一下呼吸,她接着道:“大人想要报仇乃天经地义,小仙无力反抗,可杀了我这傀儡,您的大仇就真的能报吗?”
“此话何意?”
梼杌卸去半分指力,但仍旧没有松手,“九霄那贼婆娘不是早死了吗?”
阿九强忍窒息。
“不错,武神确已……身归混沌!”
“那还废什么话?”
壮汉以为她在耍自己,立时火气上涌欲下杀手。
阿九紧紧抓住他粗糙的大掌,为自己争取辩驳的机会,“可据我所知,当年引……大人去镇魔塔的,另有其人……对吗?”
在她的提醒下,梼杌隐约回想起有这么一回事。
“不错!是有个毛头小子一路将我诱至莲台,怎的?他还活着?”
“非……非但活着,还活成了上君,这次我就是被他逼迫而来,他还给了我这南海净竹,说是……定要将您再绳之以法。”
阿九颤巍巍地举起翠枝。
“南海净竹?”
梼杌盯着那根竹子,眼中血光聚焦。
他松开钳制阿九的大手,一把夺过枝条,握在掌心仔细辨认。
“大人见过此物?”阿九抚着脖颈,小心试探道。
当年,九霄与梼杌一战成名,震惊六界,无人不知,而这场战斗最大的功臣,除了武神之外,还有……
“啪!”一声,细枝应声折断,生生被碾成了灰烬。
梼杌仰天狂笑,吓得山膏抱紧了脑袋,绵软地伏倒在地上。
“何止见过!!老夫上次要不是受此竹偷袭,以我功力,区区一个武神九霄能奈我何?快说,这混账东西是谁?!”
过去他一直认为竹枝是九霄暗中下的毒手,殊不知,凶手竟另有其人!
“天呐!”阿九惊呼,“竟真是墨珏上君所为?”
意识到自己失言,她快速合紧了嘴巴。
“墨珏上君?!”
听到这陌生的名号,梼杌眯起金瞳不屑,“此等阴险狡诈之辈也配称上君?你且告诉我,他人现在何处?”
“小仙……”
阿九踌躇未决。
“莫怕!待老夫报仇雪恨,自会收你入麾下,适才我也听到了,你对天界有诸多不满,能为老夫说上几句公道话,足以证明你是个明辨是非之人!”
梼杌总觉得哪里蹊跷,可又说不上来。
“多谢大人体恤,小仙敬畏在心,万不敢受您抬爱,只盼大人能饶我一命,放小仙回天庭请罪!”
梼杌眯起虎眸。
“你先前不是说要投诚,怎么这会儿变卦了?”
“那是一时气言,大人有所不知,天帝对小仙有再生之恩,故阿九不能另投他主,更不愿背信弃义。”
望着她发抖却又挺得笔直的身子,梼杌冷冷一笑,吓成这副德行,还在强装镇定。
“敢拒绝我,是个忠勇之士!……饶你性命也成,但你得告诉我,那厮现在何处,待我伤愈,定要去会会他!”
阿九轻咬红唇纠结,“谢大人高抬贵手,只是上君的行踪我实在……”
梼杌不耐烦,“怎的?怕我吃了他?”
“不,是墨珏上君道法高深……”
“那又如何?老夫修行万载,难不成还怕他一个黄毛小儿?”
阿九支吾其词道:“上君仙踪飘忽不定,不过……他有一习惯,每月朔日都会在瀛洲山巅品茶赏星!”
“品茶赏星?”
梼杌眯起虎眸,目光锐厉地投来。
“丫头,我要你这几日替我护法,可愿?”
“小仙愿尽绵薄之力,另外……”
反复思量之下,阿九扬起脸道:“望大人,莫怪小仙嘴晦。”
“我自知劝不动您,来日,若大人不幸败在瀛洲山……可将此事全都推到小仙身上,兴许还能换来一线生机,阿九的这条命再怎么说也是天帝恩赐,上君他不能拿我怎样!”
此言一出,梼杌大为感动,亲自将她扶起。
“妹子与我萍水相逢,何故如此牺牲?!”
阿九垂下眸,双手攥紧了裙摆,“不怕大人笑话!小仙在天界因助劫开罪过不少人,受人憎厌已是见怪不怪,权当是还您的不杀之恩了。”
“再者,生死有命,人活一世实属不易,小仙只图心安,此次临危受命,业已做足了身死的打算……”
她苦涩一笑,嗓音变得哽咽,“可大人,您不但放过我,还愿意信任我,小仙无以为报!”
事实证明,平常多听戏文还是有用的。
这声泪俱下的模样,让梼杌稍稍打消了顾虑。
他握住阿九的肩膀宽慰,“妹子别担心,老夫可不是那些阿猫阿狗能招惹的,等我去了瀛洲山,定叫那墨珏小儿亲自下跪给你斟茶!”
“好,大哥只管静心养伤,阿九定不辱使命!”
“那辛苦妹子了,老夫先行一步!!”
眼看壮汉隐入东林深处,阿九泪痕交错的脸上,笑意全无。
山林重归宁静。
她轻轻擦拭着下巴上的泪珠。
“姑娘,我们……”
“嘘!”
阿九示意噤声。
拂袖间,山林转为暗色。
——梦墟——
进入墟境,山膏如释重负,四仰八叉地躺在绒草上。
“姑娘,你既诓了梼杌去找墨珏,那我们干吗还要留在这给他护法?”
熟悉的吟唱,这一次飘到了别处,歌声渐行渐远。
这曲子听久了倒也不错!
花栀逗弄着小猪的尾巴,丝毫不受影响,她与山膏不同,梼杌的威压对她不起作用,身为花灵最怕的还是神仙。
不过对于山膏的恐惧,她能够感同身受,就像,在寒宫外见到天帝那般。
阿九盘坐绒草,借机调息。
要赶快恢复,指不定梼杌什么时候变卦,杀个回马枪。
“他对我仍有戒心,此时走,无异是做贼心虚,多留几日也不妨事,正好潜心修炼。”
感受着源源不断的灵力纳入体中。
阿九大开气海,运转全身。
魔界灵力果然与众不同,霸道充盈,短短半盏茶的工夫,她吸入的灵气就已相当于在天界修行半个月的成果了。
花栀本想学她一样入定,可完全沉不下心,只要一合眼,就会有千种杂音涌入耳中,辛苦吸纳的灵气,顷刻间荡然一空。
“不行,我修炼不了这里的灵力。”少女苦恼摇头。
阿九双手运功,从容不迫地调息着。
“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你是仙灵,而此处是魔界,它孕育出来的灵力你自是用不了,虽然皆用作修行,但天上的神仙更喜欢称之为‘魔气’!”
“什么?魔气?!”
花栀用力拂动衣袖,担心沾上污秽,“仙子您别练了,魔气夺人心神,会走火入魔的!”
“我非六界生灵,此于我并无影响。”
管它仙气魔气,能修行的统统都是好气!
山膏趴在女子脚旁,小声询问,“姑娘,你真没事吗?”
阿九闭目而笑,“我还等着墨珏给我下跪斟茶呢!哪儿那么容易出事?不过,你们俩的关心我收到了。”
“在魔界这段时日,咱们还是要谨慎行事,有话进梦墟说!”
传言梼杌一窍不通,四六不懂,虽谈不上聪明,但也绝不蠢笨。
希望接下来的日子,能平安度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