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瀛洲仙山——
三宗观,大殿。
“可有踪迹?”
“并无。”
蒲团上,墨珏抚摸灰须。
这已过去小十日,怎还未见动静?
小徒昨日回山禀报,妄城境内并无打斗的痕迹。
墨珏不禁心生疑虑:莫非,是度厄临阵脱逃?不可能,那日,他亲眼看着度厄下入魔界,此后便再无踏出。
“梼杌呢?”
道童垂首,“在妄城东边的茂林。”
派去的弟子一路追踪至人界塞外,那里与妄城东山接壤,魔气强盛,必是梼杌无疑,但不确定它功力回复了几成。
“继续盯着,如有异动速速来禀!”
“是,上君!”
大殿清寂,正中央供奉着一座巨型神像,神像女子红纱罩面,瞧不清样貌,却身披赤炎甲胄,仿若涅槃火凤,长剑如虹,身姿飘逸绝伦,即使不知长相,也同样令人心生敬畏。
不知过了多久,墨珏才幽幽睁眸,虔诚恭敬地望向神台。
“小姐,四千年啦……”
“珏儿日日守望着您,相信很快,我们师徒就能相见了!”
——妄城——
林中空地被精心布置了一番,不光支起帐篷,还摆上榻椅书桌。
花栀烹茶,山膏烤肉,气氛和谐惬意。
草丛里,阿九正猫着身子到处采撷,情留是魔界常见的一种野花,香气幽然,花色皎白,与木兰十分相似。
忙活了大半天,阿九满意地检查着自己的劳动成果。
一整束情留花,每一朵都是她千挑万选的。
“带回去,离阙一定喜欢。”阿九傻笑着,用露水包覆好花茎,一丝不苟地揣进怀里,扭头走回帐篷。
酒足饭饱,山膏抱起肚子在地上打滚。
“好无聊啊!这都三日了,咱啥时候能走啊!”
花栀放下茶夹,将泡好的香茶捧至他面前,“来,喝点茶,我这里边加了白菊和山樝助消食的。”
说罢,她又端起另一碗递向阿九,“仙子,您也喝点吧!”
这丫头从早到晚就没歇过,不是备食材就是洗茶具的,光看着都累。
阿九接过茶碗,若有所思地焐在手中。
“留你在身边,不是为了当个端茶倒水的侍女,花栀,你应当潜心修炼,争取早日位列仙班,将来,也好让我沾沾你的光!”
“小仙喜欢做这些,您放心,我一定不会耽误修炼的。”
花栀干劲十足地忙活起来。
见劝其不动,阿九只好接受现状,端起了手中的小碗。
茶汤入口,涩中回甘,夹杂着一丝酸香,泡得恰到好处。
似是觉得少了点滋味,她随手掏出一罐东西,往茶水里挤去几滴。
顿时,芳香扑鼻。
“尝尝!”她将玉盏送到少女面前。
花栀浅啜一口,瞪圆了眼睛,万……万花蜜?
万花蜜是花界圣品,除了增进修为还能治愈创伤,特别是对花灵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用,另外,它还是难得的美味,令许多仙人趋之若鹜,想要亲自一尝。
花栀望着她托在掌心的蜜罐。
这惊人的分量,甚至比花神殿里的还多。
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要知道,万花蜜极难酿成,因其所需的花卉,花季不一,时节多变,故而,每年仅有一两个月的酿造期,产量非常之少。
在花界,万花蜜尤为珍贵,专供仙长们飞升之时辅用,余下的,则要敬献给天庭,像她们有些小花灵,最多也只能闻闻蜜香,无缘品尝。
早在之前,花栀便发现,阿九的墟囊宛如一个神奇的百宝箱,里面装着各式各样的物什,大到家具摆件,小到佐料杯盏,应有尽有。
阿九嗦着指尖的花蜜,“家乡的味道对吧!诺,拿着吧!”
一整罐花蜜,眼都不眨地塞进了少女怀里。
好歹也是做了一辈子的神仙,这点家底儿总是有的!
过去,离阙送的万花蜜少说也有几大罐,对她而言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调味剂,留之无用,弃之可惜,倒不如赠给真正需要的人。
“不不不,小仙不能收!”
花栀慌忙放下蜜罐。
山膏瞥了眼,嫌弃道:“当是什么稀罕物,就这?”
“不行,万花蜜太过贵重……”花栀坚持无功不受禄。
阿九索性一拍腿,“左右也无聊,不如我们玩个游戏,就拿这罐万花蜜做彩头如何?”
说罢,她又附加一条,“倘若无人得胜,今晚我们就用这花蜜来刷烤肉!”
“这怎么行?!”花栀一听急了,“如此挥霍,是会损阴德的!”
“那你参不参加?”
少女犹豫再三,终是应允“……好,那仙子要玩什么?”
“嗯——”
食指轻点唇瓣,阿九眼底划过几丝玩味,“就赌我的墟囊。”
“但凡你们能说出一件我拿不出来的东西,就当胜了,此物不能是活物,也不能是些闻所未闻的东西,十次机会,如何?”
“我才不要花蜜!”
山膏来回磨蹭着树干解痒,对彩头一点也提不起劲。
“那妖丹呢?我这儿可是有数不清的上品内……”
话还没讲完,猪儿已冲到了面前,激动地抱住她的腿,“姑娘,你终于开窍啦!!”
以往每次求丹,都会被姑娘无情拒绝,还警告如果偷食,就要把他遣回苦山。
“哈啊~谁说不是呢。”阿九疼爱地将他搂进怀里。
四百年前,山膏因服食大量妖丹险些丧命,从那以后,自己就明令禁止他再碰任何丹药。
当时的她与石头毫无二致,只在意山膏的死会使助劫变得艰巨,根本没有设身处地为谁着想。
纵使曾经苛待,猪儿也未曾抱怨过一句,始终坚持陪伴。
对自己而言,山膏的安危意味着……
平静。
有了上品内丹的激励,猪儿立马兴致勃勃,朝花栀发起挑战。
“小丫头,猪爷这回赢定了,晚上咱们就等着吃蜜汁烤乳鸽吧!”
“哼,小仙才不会输呢!”
二人针尖对麦芒,相互放着狠话。
阿九乐得自在,捡起一颗水嫩的果子,悠闲地往木榻上一躺,扬手道:“好,现在开始,花栀你先。”
“为啥她先!”山膏不悦哼唧。
“丫头初来乍到,哪有你熟?”
为了公平起见,阿九发誓自己没有偏袒。
花栀大声道:“东海明珠。”
啪嗒!
一颗颗圆润如婴孩拳头大小的珠子,滚落在地。
纤眉微挑,阿九睨向猪儿,“到你了。”
“梼杌的毛发!”
“不巧,刚拔了两根,下一个!”
“嗯……鲲鹏的鳞片!”
“下一个。”
“天后娘娘的发簪!”
“过。”
“我还不信了,天上的星星!”
山膏一脸贼笑,正当他信心十足时,阿九扔出一个又黑又丑的石头,嘚瑟地挥挥手。
“不好意思,下一个。”
“不是吧!这都有?”
猪儿欲哭无泪,实在不晓得这天底下还有什么是姑娘拿不出的。
“月……”
花栀本想依样画葫芦说月亮,却觉不妥,如果仙子拿块广寒宫的砖瓦不也一样算吗?
见丫头难住,阿九好心提醒,“机会不多,你们可要把握住了哟!”
她俏皮眨眼,像极了在岸边等待鱼儿上钩的猫。
苦恼之际,花栀灵光一闪,粉颊漾起了笑容。
仙子只说不能是活物或者闻所未闻,那么传说中的东西应该可以吧!
“怎么?想不出来了?那换山膏!”阿九爽快地转移了目标。
“伏羲琴!!”花栀脱口而出。
阿九愣了一瞬。
少女胜券在握地扬起了脸,“仙子有吗?”
愿赌服输,阿九失笑摊手,起身宣布,“这一局,花栀胜了。”
她弯腰抱起蜜罐奉上。
“山膏大人,承让啦!”花栀吐着舌头,欢喜地接过了奖品。
“没意思!”
山膏趴在地上闷闷不乐。
这时,一只手伸到了眼前,掌中飘浮着一粒晶莹透亮的乳黄色内丹。
阿九单臂环膝,嘴角勾起夸张的笑容。
“我可没说输的人没有奖励哦。”
“姑娘,猪爷爱死你了!”
山膏被感动得七荤八素,一头撞进她怀里,来了个大大的拥抱。
察觉到气流有变。
阿九神色收敛,起身看向对面。
几束光芒从天而降,幻作三名身着粗布麻衣的天将,为首的男子豹脸人身,相貌奇特,灵力单薄,一看就是修行不久,还未正式入籍的仙灵。
“我等奉火神之命前来查探!”
男子目光冷硬的质问,“度厄,你为何迟迟不动手?”
山膏轻晃脑袋,对着女子耳边小声示警,“姑娘,北边又来了一群不知路数的家伙!”
经他提醒,阿九凝神听去。
从凌乱的脚步声中判断出来者共有五人,脚程极快,直奔此地,估计也是冲着梼杌来的。
“度厄,难不成你想抗令?”见她爱答不理,天将们心生不悦。
阿九啃着果肉,不慌不忙坐回了小榻。
“诸位言重了,但你们这般大张旗鼓前来,就不怕惊动了梼杌?”
“火神有令,如仙子完不成任务,今后也不必再回天庭!”
呸出嘴里的果核,阿九一脸受宠若惊,“竟有此等好事?替我谢谢火神他老人家,度厄求之不得呢!”
“你这祸仙!!”
天将们愤怒却也无可奈何,总不能窝里反,在这儿斗起来吧!
“算了,此女非我族类,话再多也是浪费唇舌!”
关于这位渡劫使,他们颇有耳闻,行事凶残狠辣,性情乖戾狂妄,今日一见,果然名副其实!
几人窃窃私语着,音色虽低,但还是一字不落地飘进了阿九耳中。
本想打发走的,不过现在,她改变了主意。
诸位大哥来都来了,怎能不切身体会一下人家魔界的“热情”?
林外动静,愈发逼近。
阿九起身将物品一件件收回墟囊,山膏花栀紧跟其后钻了进去。
要是一会打起来,她可不想自己的家当遭殃。
“度厄,我再问你……”
话音未落,几束黑影打乱了林中的安宁。
四名身着玄衣斗篷的男子,先后化出身形。
一人摘下宽帽,露出黑发红眸,散发而出的气息犹如黑雾笼罩,乍明乍灭,眯起鹰眸射向几人。
“尔等何人,怎之前从未见过?”魔将统帅秦无寒声盘问。
扑面而来的魔气令天将们呼吸不畅,暗道大事不妙,立刻扯谎道:“小的无意途经此地,这就走!”
“怎么是四个?”
数着对面的人头,阿九纳闷。
脚步轻盈地跃上树梢,预备来个隔岸观火。
她在魔人眼里向来存在感很低,反倒是这些灵力充裕之人会立即引来魔兵的注意。
确认他们不是仙族的奸细,秦无这才放行,“还不速速离去?”
“是,小的马上走!”
天将拱手欲溜,结果刚迈开脚,便听枝头传来娇笑。
阿九跷起二郎腿,单手托腮,耍了一招漂亮的落井下石,“阁下似乎眼神儿不大好,那几位可都是天界的仙将呢!”
此话一出,气氛骤然凝固。
躲在暗处的梼杌,一直关注着她的表现,几位大人就这么明目张胆跑过来,她就是想保也保不住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