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秋站在排练厅的阴影处，手指无意识地卷着《娱乐法概论》的书页边缘。空气中弥漫着止汗剂和苏打水的气味，二十几个舞者像陀螺般旋转，合成器发出的重低音震得她肋骨发麻。
“再来！”迈克尔的喊声穿透音乐。
他没戴标志性的手套，苍白的手腕在黑色工装袖口下格外醒目。“第二段副歌的转身要像被电击——”他突然抽搐般扭动脊椎，动作之剧烈让林秋的书掉在了地上。
啪。
声响在音乐间隙异常清晰。
所有舞者转头看向声源，迈克尔的目光越过刺眼的舞台灯，准确锁定了她。
“是JoJo来了。”他拍拍手，“休息二十分钟。”
林秋弯腰捡书时，一只涂着黑色指甲油的手抢先拾起它。
“《娱乐法概论》？”扎着脏辫的女舞者吹了个口哨，“迈克说你是哈佛预录生？”
“只是预录取。”林秋接过书，瞥见对方名牌上写着“塔莎—编舞”。
“嘿！”迈克尔不知何时已经走到跟前，汗水顺着他发际线滑下，在特意保留的白斑处折射出细碎的光。
他接过助理递来的毛巾，随意擦了擦脖子：“觉得怎么样？”
林秋诚实地回答：“太吵了。”
舞者们爆发出一阵大笑。
塔莎搂住她肩膀：“宝贝，这可是《Dangerous》，不是莫扎特。”
“我需要和编舞确认版权问题。”林秋翻开笔记本，努力表现得专业，“特别是那段机械舞……”
迈克尔突然抓住她手腕。
他的掌心滚烫，带着过度运动后的肌肉颤抖：“先看完整版再说。”
没等她反应，他已经按下控制台的播放键。前奏像爆炸般轰然响起，所有舞者瞬间归位。林秋被迫靠墙站立，看着迈克尔走回舞台中央——
然后，魔法发生了。
那个抱怨背痛需要冰敷的男人，那个每天要吞五颜六色药片的病人，在第一个鼓点落下的瞬间变成了另一个人。
他的每个关节仿佛挣脱了地心引力，后仰45度时肌肉绷出锋利的线条，突然的抽搐像被无形丝线拉扯的木偶。
当唱到“They call me a freak”时，他撕开衬衫露出苍白的胸膛。
林秋的钢笔僵在笔记本上方。
这不是音乐，这是一场暴烈的自我解剖。那些被小报扭曲的谣言、被恶意放大的怪癖，此刻全部化为舞台上燃烧的意象。
最惊人的是那段机械舞——当迈克尔用非人的精准重复银行点钞动作时，分明在讽刺媒体如何将他商品化。
音乐戛然而止。
舞者们瘫倒在地，迈克尔单膝跪在舞台边缘，胸膛剧烈起伏。
汗水冲淡了他胸口的粉底，露出底下真实的、斑驳的皮肤。
“版权问题？”他喘息着问。
林秋皱着眉头，机械地翻动笔记本：“机械舞那段……用了ATM提款机的音效？”
塔莎笑得直拍地板：“我就说她是个律师！”
迈克尔跳下舞台，接过助理递来的冰袋按在后颈：“那段舞在讽刺我的财务顾问。”他凑近时带着薄荷喷雾的气息，“现在明白为什么需要你随行巡演了？”
林秋注视着他还未消退的舞台状态——瞳孔扩大，肌肉微微抽搐，整个人像通了高压电的残影。
这根本不是表演，是某种危险的自我献祭。
“你的合同律师知道这些编舞的含义吗？”
“他们只知道检查赔偿条款。”迈克尔用冰袋碰了碰她发烫的耳尖，“而你会告诉我，怎样在烧毁一切的同时不坐牢。”
舞者们开始收拾装备。
林秋注意到塔莎往背包里塞了支镇痛膏，另一个舞者正在吞白色药片。这个光鲜舞台的背后，是无数透支的身体。
“巡演期间，”她突然说，“我需要所有工作人员的医疗记录。”
迈克尔挑起眉毛：“为什么？”
“因为《职业安全与健康法》第1910条规定……”
“停。”他笑着捂住耳朵，“你是对的，按你说的做。”转身走向更衣室时，他背对着她脱下湿透的衬衫，脊椎骨节在斑驳的皮肤下如山脉般凸起。
……
三天后的AP美国史考试中，林秋的笔尖在论述题处停顿。题目要求分析“进步时代”的社会改革，她却在试卷边缘画了个小小的哭脸，监考老师经过时，她迅速用修正液涂掉了它。
放学路上，爱丽丝嚼着泡泡糖问：“听说你要翘期末考去巡演？”
“线上补考。”林秋调整着书包肩带，“理查德说这是接触娱乐法实务的黄金机会。”
“得了吧。”爱丽丝吹破泡泡，“你就是想盯着他吃药。”
阳光穿过梧桐叶，在水泥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排练时像变了个人。”她轻声说，“好像……把灵魂献给了观众。”
爱丽丝夸张地捂住胸口：“老天，你居然用诗意的比喻！”她突然正经起来，“知道吗？这才是最可怕的天才——能让对流行乐过敏的你都感动。”
家里的答录机闪着红灯。
迈克尔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出：“小星星，给你寄了巡演曲目清单。标红星的可能有法律风险……顺便问，你父亲有没有治肌肉拉伤的中药膏？”
林秋从冰箱取出父亲配好的药贴，突然发现门廊放着个快递盒。拆开是厚厚的巡演手册，内页贴满彩色便签：某首歌的爆破效果可能违反消防条例、某段舞美设计涉及宗教符号版权、某场地的残疾人通道不达标……
手册最后一页夹着张照片：排练厅角落，她抱着法律书发呆的侧影，周围舞者模糊成彩色光斑。
背面写着：“给最严肃的观众——MJ”。
林秋把照片塞进历史课本，夹在“进步时代”那章。
窗外的梧桐叶在晚风的吹拂下，沙沙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