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学会去爱一个整体大于部分之和的人。——电影《怦然心动》

    路莹的话说得过于斩钉截铁，又有点没头没脑，大伙一瞬间都懵了。

    “你说什么呢。”余西子一向跟她不对付，说两个人是磁场相冲。

    路莹斜乜着眼看姜辞，仿佛答案写在姜辞的脸上。

    “你们这个组长嘛，大概是求胜心切，居然使出了作弊这一招，最后还推到了别人的头上，别人成绩没她好咯，只能替她背黑锅。”

    姜辞耳朵里“轰”地一下，看来那天4考场的事传得还挺广，真相是怎样的，取决于人们愿意相信什么。她这次生物考了98，还是年级最高分，不知道大家会怎么背地里议论纷纷，怀疑她这个成绩的真实性。

    “闭上你狗嘴吧，那个事我们几个都知道，姜辞也去找过老师证明自己的清白了，你懂个屁！”输出还得靠余西子。

    “就是，小小生物考试，我们组长还用得着抄？提纲倒着背！你有这本事吗？”宋成峰也帮腔，他跟余西子双剑合璧的时候，谁也别想体面了。

    路莹见占不到便宜，翻了个白眼，鼻子里哼出一声，意思是，走着瞧。

    “98分又怎么样，回头按作弊算的话，0分！这分差，靠叶敬初一个人能拉平？”

    “我能啊，你能吗？”一个清冽的、沉沉的声音落下，越是从容不迫，就越是把质疑和讽刺拉满。

    出去倒水的叶敬初，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

    姜辞被他们几个的信任整得不知所措，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下午，讲评生物试卷之前，有个人跟着教生物的老林进了教室。

    是张三封。

    他把姜辞叫了出去，在走廊交代了几句话，脸上那副慈眉善目的神情，连波塞冬都很少见到。

    前排甲：那是不是9班那个神仙老头，教生物竞赛的？

    后桌乙：听说那老头脾气怪极了，忽阴忽晴的，有时还来个雷暴天气，怎么对姜辞这么好？

    中排吃瓜群众：人家看重姜辞呗，姜辞生物那么牛，说不定老头来预订下一批生物竞赛的苗子了。

    后排丙：你当我们班是蔬菜大棚啊，还苗子......

    很奇怪的，自打张三封亲自来了这一趟，年级别人怎么样不知道，班里再没有关于4考场作弊的流言蜚语。

    于诚他们组，输给他们整整36分。

    宋成峰当场又疯了一场，像猿人泰山那么嗷呜了一嗓子，恨不得立刻翻几个跟斗，从最后一排，翻到讲台前头去。

    余西子：啊啊啊啊啊！我们赢了，宰他们组一顿什么好呢？

    宋成峰：就外面新开的酒家，海鲜大酒楼！随便找一家搓一顿，怎么样！

    姜辞：恐怕不行，王老师规定了，如果是请客吃饭的惩罚，每个人摊派的金额不能超过30元，不然家长要有意见。

    叶敬初：赞同。

    宋成峰：也是，海鲜大酒楼随便抓只生猛大龙虾不得上百块。

    余西子：要不也问问于诚他们，看愿意出多少钱，再定。

    姜辞：妥。

    那天下午最后一节课是班会，王美人觉得他们经历了期中高强度的复习和考试，又听了一整天的试卷讲评，应该是听不进去任何的心灵鸡汤和至理名言，索性给他们放电影。

    树仁的老师教育理念其实大多比较先进，光靠课本上那些东西，很难激发学生真正的学习内驱力。所以呢，但凡课上富余点时间，老师都会做下拓展，比如历史俆姐会给他们放视频，《大国崛起》《圆明园》之类的纪录片，物理老师严大山最会跟他们侃大山，可以从能量守恒聊到粒子对撞机，强哥这个人刻板得多，说不出什么数学的曼妙之处，但会给他们出一些憋了坏水的数学题，最经典的就是“兔子宝宝问题”，然后再得意地说那是斐波那契数列。而姜辞，最喜欢听王美人从一篇英语理解开始聊，什么北欧人多社恐啦，旧金山的淘金热和卓别林的电影啦。

    虽然他们被困在一张张窄小的课桌前，可眼前的世界却可以是无限宽广的。

    这大概就是在树仁学习，收获的最大意义。

    教室里头一下子就煮沸了水，神经末梢都被点了火似的，拉窗帘的拉窗帘，收拾桌子的收拾桌子，每一颗心都在雀跃，除了考不好的几个，耷拉着张脸，抱着午睡的枕头，垂头丧气，可电影还是要看的，电影又没有错。

    冬日的一点微光很快被窗帘阻隔在外，昏暗的氛围开始酝酿，它像一条时光之河忽然放慢了奔流的速度，所有的支流都涌向同一片小小的河滩，然后，在那里，停下脚步，一切都陷入宁静。

    余西子把午休用的一个白色兔子抱枕抱在怀里，紧挨着姜辞坐着，两个人的座位紧靠着后桌。冬天人和人总是会比夏天更亲近些，姜辞是夏天出生的，可是她喜欢冬天多一点。

    叶敬初也放下了笔，一手闲散地着腮，宋成峰本来也兴致勃勃地挪了椅子过来，想跟他挨着坐，被他嫌弃地拒绝了。

    男生之间，这也太暧昧了。

    所有人眼睛都前所未有地聚精会神，就在这当口，王美人紧跟着说了一句话，让大伙儿瞬间都蔫了。

    “期中考之后，马上就要开家长会哦！”语气还是一如既往地优雅。

    因为是进入高中之后的第一次家长会，原则上最好让父母过来，不要找其他亲属比如什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以前还有让表哥表姐叔叔婶婶来的，过于离谱。

    “王老师啊，太扫兴了吧！——”

    “就是就是，还让不让人好好看电影啦！”

    群众开始抗议了。

    “好，该交代的都交代好了，咱们开始看吧。”王美人招一招手，让电□□上去。

    “王老师，你给我们看什么片子啊？”有人好奇。

    “《Flipped》。”她向大家眨了下眼，显得很神秘。

    姜辞在心里默想，flipped，英文直译是“快速翻书”，王美人不会让他们看一个什么类似那种“30分钟带你速读世界名著”的视频吧？

    “是一部爱情片。”她很淡定地介绍。

    底下的人听到“爱情”两个字，简直像是触碰到了什么开关，这个年纪的少年少女都是这样，半个学期过去，班里人也混熟了，“哇哦哇哦”地此起彼伏怪叫一片，还有挤眉弄眼的，和红着脸的，如果有人这时从窗外经过，就跟路过疯人院似的。

    “啊~老师，爱情片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如看《星球大战》《碟中谍》，或者是《终结者》嘞。”男生们的嘴很犟，纷纷表示没兴趣。

    姜辞想起以前她问冷清杉，他们俩谈恋爱会去看电影吗？看什么片？爱情片吗？

    冷清杉告诉她，柏礼会看小黄片，她说男生们内部有学习“爱”的方式，基本上是关于怎么把一个人折过来又折过去，来取得身体愉悦的，姜辞因此有一阵子对柏礼很提防，反复叮嘱冷清杉要保护好自己，搞得她觉得自己像个老妈子。

    男人一生几乎就没有能好好看懂爱情片的时候，年轻的时候只是简单的吸引，社会规训又告诉他们一个男人最重要的不是学会怎么爱人，而是学会怎么成功。等老了再看，只会感叹年华易逝。

    “这是一部很值得高中生看的电影，特别是你们现在可能会陷入的一些感情萌动。老师自己就是个过来人，我常常在想，如果早一点看到这部片子，很多事会不会早一些明白呢。”

    “比如，在陷入爱情之前，先认识你自己。”

    大家于是更加兴奋起来，跟锅里沾了点水，又倒进了油似的，都很想八卦，“滋啦滋啦”地，心里头像有油点子蹦跳，跳疯狂的舞蹈。

    “我就不多废话了，好的电影，不是说教，一切都在不言中。”

    屏幕亮起来，华纳兄弟的标识浮了出来，接着是黎明时分的天空，靛蓝、橙黄交织，灯塔打出一道光。

    影片开始了。

    金棕色头发的七岁女孩朱莉出场，她说——

    “当我第一眼看见布莱斯的时候，我就怦然心动了。”

    原来，“flipped”的意思，是怦然心动。

    看到朱莉缠着男主布莱斯的时候，大家还嘻嘻哈哈的，像是看到年级那些给男生递情书的女生，有人觉得她们勇敢，也有些带偏见的人会觉得她们太跌份，有失女生的矜持。

    等看到男主一系列骚操作疏远女主、伤害女主，包括但不限于扔掉她好心送给他们家品尝的原味鸡蛋，最后追妻火葬场，大家就痛骂男主活该，恨不得朱莉再晾他个十年八年的。

    最后，男主终于了解了自己的内心，也真诚地爱上了女主赤诚、有趣的灵魂，当他们的手交叠，放在草坪那一抔土上，那棵被砍伐的梧桐树的残枝将重新生长，他们的爱意，也终于汇合。

    看电影的时候，余西子整个脸都埋在姜辞的身上，像是感动哭了。

    不止是她，好几个女生都落泪了，不是情节多催泪，可能只是，他们的感情来得太不容易，绕了那么大一个圈，才认识到自己。

    姜辞没有动，她始终静静地看着电影，这会儿，也只是抽出一张纸来，递给余西子，让她擦眼泪。

    看电影的时候，姜辞终于想到了，要在给冷清杉的回信里，写一些什么——她想要跟她曾经最要好的朋友，分享这部电影。

    该怎么跟冷清杉形容呢？

    她要告诉她的朋友，这是一个大写的“真香定律”的青春爱情故事。

    七岁的帅气小男孩布莱斯对朱莉的纠缠不堪其扰，他们全家人对朱莉一家人也带着一种优越感，他有着许多小男生的缺点，怯懦又自私，害怕他人目光和评价，那是他的家庭在他身上烙的印记。

    朱莉，她的家庭平凡，却勇敢热烈，当修路要铲除那棵她深爱的梧桐树，她会爬上树顶去守护，她聪慧好学，研究鸡蛋如何孵出新的生命。这么看起来，布莱斯好像不值得朱莉那么喜欢，他只是虚有其表，像很多长得好看，却让人无法忍受的帅哥一样。

    所以，朱莉的爸爸也是这么说的，“你要爱一个整体大于部分之和的人”，就像那棵梧桐树一样。

    可事情妙就妙在，他们都在成长，于是布莱斯终于明白，朱莉是爷爷所说的那种人，“色彩斑斓的人”，这种人在人群中独特、稀奇、闪闪发光。

    故事的开始，她爱上他的眼睛，而故事的最后，他爱上了她不被定义、独立生长的人格。

    她好像一瞬间有许多的话，想和冷清杉说。

    昏暗不明的教室里，只有投影仪悬挂在上空的光影，泛着浅蓝的光，幽暗又浪漫。

    姜辞没有留意到，身后的男生呼吸的频率变了，伸出手，向后捋了捋头发，像在驱散一种浮动的躁意。

    叶敬初原本是看向投影幕布的，忽然鬼使神差地，落在了前座的背影上。

    少女的背总是挺得很直，平直纤薄，马尾一向绑得利落，柔软地垂落肩背，她的侧脸勾勒出略显倔强的弧度，睫毛轻颤。

    她让人这么倚靠在自己身上，明明很瘦，却像座安静的山峦，黎明时分的，笼着轻盈洁白的雾气。

    照理说，这电影很纯爱，并不会使人生出什么邪念。

    可他的心，在记不清的某个瞬间，也像一片梧桐树叶，被风轻拂，翻转、摇动。

    他觉得她和朱莉有什么地方是很像的，都很稳，这种稳是来源于内在——她们都很有自己那一套想法，都很擅长做自己。

    他过去没怎么留意过什么女生。

    比较熟悉一点的秦盈和秦小满，是他打小的邻居，整条街上的老人都夸这两个小姑娘长得可俊了，他只记得两个小姑娘从小就追在他后边，非要和他一块玩泥巴、打弹弓，最后弄得漂亮裙子上都是泥点点，回家被秦爸一通数落。

    她们俩就像他的邻家妹妹。

    他当然也被很多女生表达过喜欢，她们在他面前总有点扭扭捏捏，大概是希望自己能表现得更让他喜欢吧。

    可那不是他想要的感觉。

    他也说不清姜辞带给他的感觉，只是朦胧地觉得欣赏，渴望靠近。

    偏偏他这个人又讨厌被别人看穿，能说出口的，都是些没用的俏皮话，假装没心没肺久了，几乎不知道怎么表达真意。

    大概是教室里的空气太稀薄了，他脑子发了昏。

    他竟然伸出手，去捕捉她的发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