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林允川已经穿戴整齐地坐在客厅里。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他熨烫妥帖的衬衫上,轮椅旁的行李箱拉杆擦得锃亮。他第三次检查护照和机票时,陈默忍不住提醒:“林总,司机还要二十分钟才会过来。”
“我知道。”林允川头也不抬,手指却不安分地摩挲着轮椅推圈,“让老张提前给她打电话。”
当黑色奔驰停在许星艺家楼下时,林允川的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这栋上世纪九十年代的老旧居民楼连电梯都没有,斑驳的外墙上爬满了爬山虎。他突然想到,如果哪天他想来找她,连楼梯间都进不去,看来得想办法让她搬回来。
许星艺拎着个小行李箱出现在单元门口时,林允川的眼睛亮了起来。她今天穿了件浅蓝色衬衫,头发随意地扎成马尾,在晨光中泛着柔和的棕色光泽。
“早。”她弯腰钻进车里,带进来一阵淡淡的茉莉香气,“等很久了?”
林允川摇摇头,悄悄把止痛药往口袋深处塞了塞:“刚到。”他的目光扫过她简单的行李,“就带这些?”
“轻装上阵嘛。”许星艺系好安全带,突然注意到他过分正式的着装,“你...穿西装坐飞机?”
林允川耳尖微红,手指扯了扯领带:“习惯了。”
“对了,这个给你。”许星艺递过来一个牛皮纸袋。
澜城的阳光透过车窗洒在林允川的膝头,将那个牛皮纸袋照得暖融融的。他小心翼翼地接过许星艺递来的袋子,指尖碰到纸袋边缘时微微一颤,像是怕惊扰了什么珍贵的礼物。
“这是...”他轻声问道,手指已经不由自主地解开缠绕的麻绳。
“燕麦核桃饼干。”许星艺别过脸看向窗外,“昨晚做的。想着...路上可能会饿。”
纸袋掀开的瞬间,甜香混合着黄油的气息扑面而来。林允川的呼吸滞了一瞬,看到整齐排列的饼干上,每一块都嵌着饱满的核桃碎,边缘烤得恰到好处的金黄。他注意到有几块形状不太规则,像是制作者匆忙间留下的痕迹。
“你...熬夜做的?”他的声音有些发紧。
许星艺的耳尖在阳光下透出淡淡的粉色:“反正睡不着。”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少糖的,不会太甜。”
林允川捏起一块饼干,指尖传来微温的触感。咬下的瞬间,燕麦的醇香在唇齿间蔓延,核桃的酥脆恰到好处。他突然想起多年前在伦敦求学的雨夜,发烧时渴望的不过是这样一块带着温度的点心。
“好吃吗?”许星艺转过头,阳光在她眼底洒落细碎的金芒。
林允川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这一刻,他尝到的不仅是饼干的香甜,还有某种久违的、近乎奢侈的温暖。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纸袋边缘,那里有个不太明显的心形压痕。
“很好吃。”他轻声说,声音温柔得不像自己,“是我吃过最好的。”
车窗外,澜城的街景飞速后退。林允川低头看着膝头的饼干袋,突然希望这段车程能再长一些。阳光将纸袋照得透亮,他能清晰地看见里面剩下的五块饼干——每一块都被他暗自决定要珍藏到最后一刻。
许星艺望着他小口咀嚼的样子,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她没告诉他的是,昨晚厨房里失败的三批焦黑成品,也没说指尖被烤箱烫出的红痕。此刻看着他珍惜的模样,那些都变得不值一提。
机场的特殊旅客服务比想象中周到。作为残障人士陪同人员,许星艺全程只需推着林允川的轮椅,就能走快速通道。但在安检处,看着工作人员把林允川从轮椅上抱到检测椅上时,她的手指不自觉地掐进了掌心。
“他们不能轻点吗?”她小声嘟囔,看着林允川被搬来搬去的样子,胸口泛起一阵莫名的酸涩。
林允川却神色如常,甚至在换乘机场轮椅时还有心情开玩笑:“至少不用排队。他抬头冲她笑了笑,“这是坐轮椅为数不多的好处了。”
许星艺望着他苍白的脸色,突然伸手帮他整理被弄乱的衣领:“是啊,挺人性化的。”她的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颈侧,两人同时僵了一瞬。
登机后,空姐贴心地帮林允川固定好轮椅。许星艺注意到他全程都挺直着背,只有在飞机开始滑行时才泄了力般靠进座椅里。
“不舒服?”她凑近问道。
林允川摇摇头,却在飞机爬升时猛地攥紧了扶手。许星艺这才发现他的指节已经泛白,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你没事吧?要不要叫空乘问问机上有没有医生?”她压低声音,手指不自觉地抓住他的衣袖。
“气压变化...老毛病了。”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喉结滚动出一个痛苦的弧度。试图挤出的微笑变成了一副扭曲的表情。
飞机终于落地,空乘推来机场轮椅时,林允川的后背已经湿透了一片。许星艺蹲下身帮他系安全带,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药味混着冷汗的气息。她的手指擦过他冰凉的手腕,心头突然一颤。
“你该提前说的。”她小声责备,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林允川闭了闭眼,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说了你就不来了。”这句话轻得像一声叹息,却重重砸在许星艺心上。
行李转盘前,他们等了足足四十分钟才看到林允川的定制轮椅。许星艺跪在地上组装零件时,林允川就坐在机场轮椅上静静看着她。阳光从落地窗斜射进来,给她忙碌的身影镀上一层金边。
“好了。”她拍拍轮椅坐垫,抬头对他笑了一下。这个笑容让林允川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她也是这样蹲在他的轮椅前,眼睛亮晶晶地问他要不要帮忙。
当许星艺扶他坐回自己的轮椅时,林允川突然轻声说:“谢谢。”这两个字里包含的,远不止是这一次的帮助。
许星艺愣了一下,随即别过脸去整理行李:“走吧,出租车在等了。”但她泛红的耳尖还是暴露在阳光下,像一片透明的枫叶。
海城的雨来得突然。出租车驶过滨海大道时,豆大的雨点突然砸在挡风玻璃上。许星艺望着窗外模糊的景色,听见身旁人压抑的咳嗽声。
“先去酒店。”她对司机说,转头看见林允川正用拳头抵着嘴唇,肩膀微微发抖。车窗外的霓虹灯映在他脸上,将痛苦的表情染上一层虚幻的色彩。
“不...直接去陈家。”他喘了口气,“陈教授夫人只答应今天见我们。”
许星艺想反驳,却在对上他固执的眼神时败下阵来。她默默从包里取出保温杯,递到他手里:“至少喝点水。”
林允川接过杯子时,他们的指尖短暂相触。许星艺假装没注意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情绪,转头继续看向窗外。雨水在玻璃上蜿蜒成河,倒映中她看见林允川小口啜饮的样子,喉结随着吞咽轻轻滚动。
陈家的老式公寓弥漫着中药和旧书的气味。陈夫人是个满头银发的小个子女人,眼睛却亮得出奇。她听完他们的来意,叹了口气:“老陈去年就走了...肺癌。”
林允川的轮椅轻轻碾过老旧的地板,发出吱呀声响。他微微前倾身体:“陈教授生前...有没有提起过我母亲?”
“月英啊...”陈夫人的眼神突然变得柔软,颤巍巍地走向书柜,“老陈总说,这是他最得意的学生。”她取下一本相册,枯瘦的手指轻轻抚过泛黄的照片,“这是他们那届的毕业照...”
许星艺凑近看去。照片上的林月英年轻得几乎陌生,站在第二排中间,笑的很灿烂。
林允川从陈夫人手中接过照片,注意到母亲身旁是一个戴着厚镜片的男生,肩膀微微前倾,显得有些驼背。
他的身体突然绷直,周行给他的照片上,第三个人似乎也有些驼背,:“还有哪些同学...十八年前在做建筑设计?”
陈夫人眯起眼睛,一个个数着名字。许星艺注意到林允川的左手在膝盖上无意识地敲击着,那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注意到林允川的眼神,“这是王启。”陈夫人指着那个男生,“现在应该是大建筑师了...老陈说他去了省设计院。”
雨声渐大,敲打着老旧的窗棂。临走时,陈夫人突然想起什么:“对了,老陈有个习惯,重要的事都会记在日记里...”她犹豫了一下,“不过那些日记都收在阁楼上...”
许星艺立刻站起身:“能让我们看看吗?”
阁楼昏暗潮湿,堆满了纸箱和旧家具。林允川的轮椅无法上去,只能在楼梯口等待。许星艺打着手电筒,在尘埃中翻找着。突然,一本黑色封皮的笔记本从架子上掉落,散落出几张泛黄的纸页。
她弯腰捡起,手电筒的光束照在纸页上——是一张工程图纸的复印件,上面用红笔圈出了几处关键参数,旁边潦草地写着“必须使用特殊进口材料,否则危险!”
许星艺的心跳骤然加速。“找到了!”她几乎是跌跌撞撞地跑下楼梯,差点被最后一阶绊倒。林允川眼疾手快地扶住她,两人的手在纸页上交叠。
“这是...京宁大厦的原始设计图!”许星艺的声音发抖,“陈教授在上面标注了...地基的特殊材料!”
林允川的手指突然收紧,纸页在他手中皱起。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脸色更加苍白:“这是证据..…证明大厦倒塌不是结构单一问题,那么母亲的自杀……”
许星艺看见他的瞳孔因为疼痛而扩大,额头上的冷汗更加密集。她慌忙从他西装内袋找出药瓶:“先吃药!”
林允川吞下药片,却仍然死死攥着那些纸页:“必须找到照片的第三个人...他知道真相...”
第二天清晨,周行的电话带来了关键信息。许星艺握着手机,看向床上熟睡的林允川。药效让他难得地沉睡,平日里总是紧锁的眉头此刻终于舒展。
“我在图书馆找到了我哥的硕士论文,致谢里发现我哥的校外导师就是王启!”周行的声音充满兴奋,“他们当年...”
许星艺的目光落在散落的图纸上。一个可怕的猜想逐渐成形——如果王启拿了林月英的设计图,如果他修改了设计图或者换了施工材料...那么京宁大厦的事故,就不仅仅是意外了。
而林月英的死...许星艺攥紧了手中的图纸。也许,他们离真相只有一步之遥了。
床上的林允川突然动了动,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许星艺走过去,鬼使神差地伸手,轻轻拂开他额前的碎发。
“我们会找到真相的。”她轻声承诺,不知道是在对他说,还是在对记忆中那个穿着工装的男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