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澜城后,林允川的病情加重了,他和许星艺的关系似乎也缓和不少,好像又回答了最初的模样。
许星艺此刻正在林允川的家,他们刚领证时生活过的那栋房子,只不过那时他们一直只是同居不同房。
推开林允川房间那扇厚重的胡桃木门时,许星艺的手指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门轴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像是久未开启的叹息。
灰蓝色调的卧室像一幅被水洗褪色的油画。深灰色的丝绒窗帘半掩着落地窗,将窗外透进来的光线过滤成冰冷的蓝调。
林允川半靠在床头,苍白的脸色几乎与灰蓝的床单融为一体。听到声响,他睁开眼,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浸湿,黏在皮肤上。他手里捏着一张设计图纸——那是从陈教授阁楼上找到的。
“方宁说你不愿住院,非要在家打点滴,还让我给你送药。”许星艺放下手中的药袋,声音里压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灼,其实是她自己关心过度,却不愿意承认,天知道方宁给他打电话的时候,她内心有多雀跃。
林允川摇摇头,他知道好友的好意。指节抵在唇边轻咳了两声:“我没事,先查清楚这件事。”
他抬眼看她,眼底泛着血丝,“周行确认了,周斌的老师王启确实是我母亲的同学,后来去了省设计院那位。他对比了一些王启公开场合的照片,和这张照片上的驼背也对上了。”
许星艺在他床边坐下,接过照片仔细端详:“如果他们不是正当拿到设计图的,那这张照片怎么解释?”
照片上的林月英神情严肃,手指点着图纸某处,像是在强调什么。王启的背影站在她身侧,微微驼背,目光却紧盯着图纸,而陈教也站立着,从背影里看到他的手正背在身后,似乎在思索。
“有两种可能。”林允川的声音低哑,“要么母亲是被骗了,以为他们只是参考她的设计思路;要么...”他顿了顿,“当年的林氏内部有人把图纸泄露出去了。”
许星艺的指尖轻轻擦过照片边缘:“如果是后者,谁会这么做?”
林允川沉默片刻,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许星艺连忙倒了杯温水递给他,手指不经意碰到他的手背,触感滚烫。
“你发烧了。”她皱眉,不由分说地拿过体温计。
林允川任由她摆布,只是低声道:“我不知道,但是我觉得有两个人,一个是我的继母刘娜,但是她当年还不在林氏,可是以她跟我父亲的关系,是有可能拿到设计图的,还有当年林氏的副总...是我父亲的弟弟,我的叔叔岳鹏。”
许星艺的手一顿:“你怀疑他?”
“我母亲一般会在办公室画图,能进入她办公室的,无外乎我父亲,还有我叔叔,还有她的秘书。”林允川的声音冷了几分,“而我母亲死后,他辞去了职务,而且他和我父亲的关系...很微妙。”
许星艺没再追问,只是将体温计递给他:“先量体温。”
五分钟后,电子体温计发出"滴"的一声——38.5℃。
“去医院。”许星艺语气坚决。
林允川却摇了摇头:“先去找你父亲的工友。”他撑着床沿试图起身,却因为眩晕又跌坐回去。
许星艺一把按住他的肩膀:“躺下!”她的声音带着淡淡的的嗔怪,“你这样怎么查?”
林允川抬眼看着她,渴望从她的眼睛看出什么,突然轻声道:“你这是在关心我吗?”
这句话像一根细针,猝不及防地扎进许星艺心里。她张了张嘴,最终只是转身拿出退烧药:“你休息一小时。如果温度不退,必须去医院。不然……我就不理你了。”
没等他回答,她已经转身走向厨房。推开门的一瞬间,许星艺愣住了——料理台上放着她以前最爱用的那个马克杯,冰箱上贴着的便利贴已经泛黄,上面是她潦草写下的“记得早点回来”。
烧水壶的嗡鸣声中,许星艺靠在流理台边,看着窗外的暗沉的天气,这个角度能看到后院的樱花树。每每天气不好,尤其是阴雨季,林允川的身体就格外遭罪,这是她在他身边小半年总结的规律。
许星艺端着热水回到卧室时,林允川正对着笔记本电脑皱眉。屏幕的蓝光映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将病容衬得更加明显。
“先吃药。”许星艺抽走电脑,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滚烫的温度让她心头一跳。
林允川乖乖吞下药片,喉结滚动时牵扯到输液管,他轻轻"嘶"了一声。许星艺下意识伸手扶正针头,却在触及他皮肤时想起什么似的缩回手。
“周行刚发来消息,”她转身假装整理药盒,“王启五年前就移民了。”
林允川闭上眼睛,后脑勺抵在床头:“意料之中。”
雨开始下了,雨水敲打着玻璃窗。许星艺的目光扫过房间每个角落——一尘不染的书架,按颜色排列的文件夹,床头那本翻到一半的建筑学专著。这个空间就像林允川本人一样,严谨、克制,没有一丝多余的装饰。
一小时后,林允川的体温总算降到了37度5以下,但苍白的脸色仍让许星艺放心不下。她又倒了杯温水,看着他把退烧药吞下,喉结滚动时牵扯到颈侧绷紧的肌肉线条。
“还是我去吧。”她第三次提议,手指轻轻地摩挲着杯沿。
林允川摇摇头,掀开被子的动作牵动了手背上的输液针,透明的软管里立即回涌出一小段血丝。许星艺皱眉按住他的手腕,触到皮肤下突起的腕骨。
“别动。”她熟练地调整针头位置,指尖沾上了他皮肤上微凉的汗意。这个距离能闻到他身上混合着药味的雪松气息,熟悉得让人心尖发颤。
最终她还是妥协了,推着轮椅出了门。还好雨停了,初春的风卷着落叶擦过脚边,许星艺弯腰蹲下,替他拢了拢西装裤子的裤脚,西装布料下的小腿瘦削得几乎能摸到骨头的形状,却感受不到任何生命的温度。她飞快地缩回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仿佛这样就能压住心头翻涌的酸涩。
“好了。”她站起身,声音比想象中更哑。
林允川望着她微微发红的眼眶,突然很想知道那双替他整理裤脚的手是什么温度。那场车祸后,他的双腿就像两截冰冷的木头,连最轻微的触碰都感知不到。此刻他多希望神经能奇迹般地苏醒,哪怕只能感受到她指尖一瞬的暖意。
转过街角时,一片樱花落在林允川的膝头。他盯着那抹淡粉看了许久,突然轻声问:“这件事结束后,你最想去哪里?”
许星艺的脚步顿住了。思索了很多想去的地方,却都想到林允川没办法同行,就心生可惜。
“海边。”她最终这样回答,“去感受涨潮时浪花漫过脚踝的样子。”
林允川笑了,眼角的细纹格外明显:“那你要记得告诉我,海水是什么温度。”
城郊的老旧小区像是被时光遗忘的角落。斑驳的墙皮剥落成奇怪的形状,还好张叔家住在一楼,没有台阶。许星艺推着进楼时,金属轮毂在水泥地上磕出沉闷的声响。
开门的老人身形佝偻,浑浊的眼睛在看到许星艺时突然亮了一下:“你是...老许家的闺女?”
“张叔。”赵蓉已经提前联系过,许星艺热情打了招呼。
老人的目光在林允川身上停留了几秒,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进、进来吧。”
狭小的客厅里堆满了捡来的废品,唯一的沙发上铺着洗得发黄的毛巾被。许星艺注意到茶几玻璃板下压着一张泛黄的照片,一群头戴安全帽的工人站在未完工的大楼前,她父亲站在最边上。
许星艺轻轻坐下,让自己与坐在轮椅上的林允川保持同一高度。这个角度能看见老人旧得发白的工装裤膝盖处磨损的痕迹,像是常年跪在钢筋水泥上留下的印记。
“老许的事...”老人搓着布满老茧的手掌,指缝里还留着洗不净的水泥灰,“过去这么多年了...”
林允川微微前倾身体:“张师傅,当年京宁大厦用的建材,您还记得吗?”
老人的眼神突然变得警惕,枯瘦的手指抓紧了膝盖:“你们问这个做什么?”
许星艺从包里取出父亲的工作证,塑封表面已经泛黄:“我爸死前那天,是不是跟您说过什么?”
老人的目光在触及工作证时明显动摇了一下。
“老许...他出事前一天,他好像拿了什么东西去找了林氏建筑的林总。”老人捏着霉变的烟卷,声音沙哑,
“您说的是林月英?”听到母亲,林允川的声音突然紧绷。
“对,她当年还在工地基层的时候,我们就经常合作,后面她做大了林氏,我们那个施工队还接过他们的工程。”老人划了三次才点燃火柴,烟雾模糊了他皱纹纵横的脸,“听说……她也不在了。”
林允川的指甲深深地陷进掌心,许星艺知道他身体还很虚弱,闻不得烟味,用手散了散烟味。林允川见状,轻轻覆上她的手背,温度滚烫。
“当年的建材...”老人突然激动起来,烟灰抖落在褪色的工装裤上,“那些钢筋,比起之前用的,很容易就会变形!水泥里掺的矿渣也不少,我们反映过...”他的声音低下去,“可工头说,按图纸来就行。”
林允川的瞳孔骤然收缩:“图纸是林月英设计的?”
“最开始是。”老人摇头,“后来换了设计师,可图纸...”他比划了个相似的手势,“看起来差不多。”
回程的车上,林允川闭目靠在座椅里。路灯的光影透过车窗在他脸上流转,勾勒出深邃的轮廓。
许星艺看着窗外飞逝的霓虹,突然开口:“按张叔说的,报告我爸交给了你母亲,这个报告应该还在你妈妈手里才对。”
“嗯,可是她会放在哪里呢?目前来看整件事就不仅仅是结构问题,周斌应该是无辜的。”林允川接上她的话,眼睛仍然闭着。
“而且如果图纸是你母亲这边被内鬼泄露出去的...能把怀疑对象锁定在几个人?”许星艺问道。
“你怀疑我叔叔,还是我爸爸?”林允川心里一惊。如果是爸爸泄漏的,母亲是不是受不了打击才……
“不能轻易下定论,现在当务之急还要找到那个教材的检测报告才是。”许星艺叹了一口气。
林允川想起周老说的“母亲的书房可能有东西。”他让司机把车开回老宅,一滴冷汗顺着他锋利的下颌线滑落,消失在挺括的衬衫领口。
许星艺下意识伸手,却在即将触碰到他时停住。她转而按下车窗,让夜风灌进来吹散车内凝滞的空气。后视镜里,城市大楼灯火通明,玻璃幕墙反射的冷光像一座冰雕的坟墓。
许星艺转头看他,发现他正望着自己,目光灼热得几乎要将人灼伤。这场追寻不仅是为了真相,更是两个伤痕累累的灵魂在互相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