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城的秋总来得悄无声息,先是巷口的梧桐叶卷了边,再是清晨的露水压弯了桂树枝,等察觉时,穿堂风里已经带了一丝清冽的甜。
周栩生和相思的相处,也像这秋光一样,慢慢漫了开来。
相思依旧是昼伏夜出,却会在傍晚收到周栩生发来的消息,有时是“白泽希新晒了桂花,来拿点?”,有时是“我烤了竹笛,音色像秋雁,要不要听?”。而沈砚之也摸清了她的规律,会在她凌晨画完画时,端着碗热汤敲开她的门,说“灶上煨着的,凉了可惜”。
那次谈心过后,相思穿衣风格更是越来越“放飞”。她不再只穿T恤,开始把北城带来的衣裳翻出来——酒红的丝绒衬衫配高腰皮裤,墨绿的吊带裙外罩件牛仔外套,有时甚至会踩着长靴往画室跑,裙摆在风里扫过落叶,像团移动的火。
而周栩生把破洞牛仔裤换了条更夸张的,膝盖处的口子能看见里面的网纱;衬衫故意买大两个码,领口敞着两颗扣子,露出锁骨处若隐若现的红绳;有时还会戴顶棒球帽,帽檐压得低低的,走在巷子里,被放学的学生当成了来采风的年轻艺术家。
白泽希每次见他们,都要打趣:“你们俩这是要把周巷变成时装周?”
秋阳透过画室的窗照进来,落在正在调色的手上。她穿了件奶黄色的针织衫,指尖沾着明快的橙与黄,正往画布上抹——画的是周巷的秋景,金桂落满青石板,乌篷船的橹搅碎河面的光,暖洋洋的。
周栩生坐在院子的藤椅上,手里翻着她新买的画册,目光却时不时往画布上飘。自他知道她是画油画后,这还是第一次在画室待这么久。他看她画过巷口的老槐树,画过周明远香铺的竹帘,画过雨里泛着光的青石板,每一笔都带着温吞的暖,像她此刻身上的针织衫,暖得让人安心。
“快好了?”他合上书,声音里带着点笑意,“这配色,像把整个秋阳都揉进去了。”
相思握着画笔的手顿了顿,随即笑了笑,往画布右下角补了朵飘落的桂花:“快了。苏城的秋这么好看,不画下来可惜了。”她刻意避开他的目光,转身去洗笔,水流的声响,掩住了心底那点不易察觉的慌乱。
“在想什么?”周栩生忽然走到她身后,声音离得很近,带着点温热的气息,“洗支笔洗这么久,手都泡皱了。”
相思关了水龙头,转身时撞进他怀里,闻到了他卫衣上的桂花香。她赶紧退开半步:“没、没什么,在想明天画什么。”
他的目光落在她刚画完的秋景上,眼神温柔得像落满金桂的风:“果然你画什么都好看。” 他顿了顿,忽然说,“下次画我好不好?你说,配不配得上你这满画布的秋阳?”
相思的心像被什么轻轻撞了下,抬头时,正撞见他眼里的光,亮得像她画里的河面。她点了点头,声音轻得像飘落的桂花:“好啊。”
他笑了,伸手替她拂去肩上沾的一点颜料:“那我可得穿件好看的衣裳,别糟蹋了你的颜料。”
画室里的阳光斜了些,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那幅温暖的秋景画上。想看着他眼里的笑意,她拿起干净的画笔,在画布边缘签下自己的名字,笔尖划过纸面,留下浅浅的痕。至少此刻,她画的美好是真的,他眼里的笑意是真的,就够了。
周栩重生的小院种着株金桂,此刻正是满树碎金。林晚踩着石板路往里走,身上那件月白色的旗袍开衩到膝,裙摆扫过桂花瓣时,带起阵清甜的香——这是她特意找定做的苏式旗袍,盘扣是缠枝莲纹样,一根木簪挽在发间,白皙的手镯上戴了对青色的镯子,衬得她人都柔了几分。
周栩生站在廊下等她,青灰色的长衫外罩着件素色马褂,袖口露出截雪纺衬里,倒有几分旧时候读书人的样子。看见她时,他手里的茶盏顿了顿,眼里闪过丝惊艳,随即笑了:“今天倒像从画里走出来的。”
“哪有你像,”林晚走到石桌旁坐下,指尖拂过桌面的宣纸,“这才是正经的苏城味道。”
石桌上铺着张洒金宣纸,旁边摞着好几刀纸,有的泛黄,有的泛着莹白。沈砚之拿起最上面那刀,纸页薄如蝉翼,对着光看能瞧见细密的纤维:“这是徽宣,藏了十年,用来写行书最妙。”他又指着另一刀,“那是夹江纸,韧性好,经得起反复晕染。”
林晚看着他说起宣纸时眼里的亮,忽然觉得这比他穿潮牌时更动人——褪去张扬,只剩骨子里的温润,像这院子里的桂香,清而不淡,浓而不烈。
“我总写不好行书,”她拿起支兼毫笔,蘸了点墨,在废纸上画了道歪歪扭扭的线,“总觉得太急,少了那份自在。”
周栩生走到她身后,温热的气息拂过她耳后:“手腕要松,像桂花瓣落下来的劲儿,看着轻,实则有骨。”他的手轻轻覆上她的手,带着墨香的指尖引着她,在宣纸上落下个“秋”字。
笔锋转折处带着恰到好处的滞涩,像秋风拂过枝头,缠绵又利落。相思的心跳忽然乱了,旗袍的盘扣硌着胸口,他的掌心温度透过衣袖传过来。
。“你看,”他的声音在她耳边,低得像私语,“这样就对了,别绷着,让笔自己走。”
写完最后一笔,他松开手,退开半步。宣纸上的“秋”字带着点青涩,却比她之前写的多了几分活气。
“尝尝这个,”周栩生端过碟糕点,是千层桂花糕,层层叠叠的白里嵌着金黄的桂花,“周明远刚送来的,说配我们的雨前龙井正好。”
相思拿起块放进嘴里,桂花的甜混着米香在舌尖化开,清爽得不腻人。她看着石桌上的宣纸,看着廊下的金桂,看着眼前穿长衫的他,忽然觉得,苏城的秋就该是这样——有纸墨香,有桂花甜,有藏在呼吸间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暖。
“下次,”她咬着糕说,“教我写你的名字吧。”
他正往她杯里添茶,闻言手顿了顿,随即笑了,眼里的金桂影子晃了晃:“好啊,不过得用最好的徽宣,配你的名字才够。”
风吹桂花落,沾在宣纸的边角,像谁不小心点上去的金。石桌上的茶冒着热气,墨香混着桂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