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脚步轻盈,在后方书柜间走动。
宁逍躲在书架后边屏着气一动不敢动,当听见那人离开的关门声后,方才松了口气。
“呼——”
却闻一丝难以察觉的冷风拂过耳尖,她僵住了,冷汗登时流了下来!
恍然间,她听见身后传来一声不可闻的轻笑,如同鬼魅一般!
见对方未有行动,宁逍也逐渐冷静下来。
双方如此煎熬地僵持许久,她借着光线昏暗抬手慢慢握住了伏诛刀柄......
这时,忽而有一只手,搭上了她的肩!
她再也忍不了!!
骤然矮身撤步翻滚至一边,与这对她耳朵吹风之人瞬间拉开了距离!转身拔刀,此番动作一气呵成,一场激战一触即发!
但当她看清身后之人时,呆愣住了。
面前之人已是放下帽沿的模样,正死死盯着她,透过面具的孔洞,叫她产生一种极其熟悉的错觉。
那人轻笑出声,道:“不认得在下了?”不是错觉,连说话的语气都未变,还是这么轻佻!
宁逍蹙眉茫然收刀,问道:“怎么是你!”
那人眸中已漾了笑意,在黑暗中也能精准地捕捉到她的眼睛:“在下还想问,殿下为何会在此地?”
宁逍顿时黑了脸,两步上前,朝他身下位置伸出了手。
他笑着举起双手,任她动作:“轻点...”
待她从他大腿绑带处收走了他的本命武兵后,宁逍想了想,又用怀中断了半截的困仙绳将他绑了。
“我与归藏同行,来这查案。”
“查案?”那人轻挑眉,看了圈周围,“在这儿?”
宁逍讪讪:“咳...出了点意外,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对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望着她似有深意,不答只道:“殿下...点个灯罢?”
她闻言抬手将室内的脂油灯点燃,宁逍才看清他此时除了一身黑袍兜帽的打扮,仍是戴了暗红面具,只是上边的嬉笑表情被替换成她从未见过的、更为复杂的古朴纹路。
他别扭着双手抖了抖长袍,寻了个装书的木箱悠然坐下,才道:“来寻宝呀~”
宁逍狐疑地瞥了他一眼,这人总有许多奇奇怪怪的行动轨迹。
“什么宝?”
他眼尾微弯,伸了伸胳膊示意她看袍子:“自然是梵轮院的宝。”
宁逍盯着他的面具,像陷入回忆:“那天在鬼市里的...是你吧?”
对方不置可否,灯下的深眸一眨不眨盯着她。
她转了转手中的乌招子,阖上一只眼,在烛火下细看这套暗芒灵器,轻道:“那马面...也是你杀的?”随即歪了脑袋,望向他。
“哈~”他见此莫名其妙笑了声,没回话,却将她从上至下打量了好一番,才饱含深意道,“殿下还真是受欢迎......怕是又欠了情债罢?”
这人一旦开始阴阳怪气就没完了。
宁逍暗自翻了个白眼,不理他,到他对面也找了处箱子坐下:“既你已入黑袍,那便方便许多了,帮我找几样东西。”
见她如此毫不客气地吩咐他,他微有诧异地挑眉道:“殿下不怀疑我了?”
她不是才绑了他?
宁逍抬了抬下巴道:“侍郎不该将功补过吗?”
“哈哈哈...是是是,确实......不过在下知道殿下要往何处去。”
“因为你也要往那儿去。”
他眨眨眼,随即笑道:“呀,殿下真是聪慧过人~”
宁逍不买他的帐,冷冷扯了扯嘴角:“孟浮屠又交待了你什么?”
他摇了摇头,深看她:“是我自己要来。”
嘶,她蹙眉迟疑道:“你知道司部......?”
他垂眸:“我知道。”
“你知道你还...”
宁逍此时属于死马当活马医,当真无人可用了。况且在他身上她未察觉到任何恶意,只有一种,嗯...虽然很不想承认,但确实是一种——
特殊的亲近感。
他复又抬眸:“司承也知。司内能用之人已不多,倘若都拔除了,恐会造成祸端。我会助您入墓,那——”他忽然顿了顿,咬牙切齿,“阿齐奴!也会帮我们...”
宁逍听他的话音奇了:“真的?听这语气,倒像与你有什么恩怨...”
那人好似磨了磨后槽牙,阴恻恻诡笑道:“夺妻之仇算不算?”
啊?宁逍闻言古怪地看了他一眼,起身:“先出去再说。”
她行至他身前,居高临下瞥了他一眼,弯下腰,正要将他腕上的绳解了。她忽然顿了顿,方才触及他时发觉...这人的身子好像僵了。
嗯?
宁逍奇怪地抬眸望了眼,起身,看他,也是一愣。
此时的连山耳朵早已通红,红晕一路染到了脖颈,露在外边的皮肤已不能看。他眼神躲闪,似乎是......害羞了?
诡异的气氛顿时在二人周身蔓延开......
“咳...”他站起身时已戴回兜帽遮住脸,握拳在唇边轻咳一声,语音不稳道,“那咱,们出去罢?”
“啊,好...”宁逍回神忙跟上。
二人经过一路躲藏,才终于进到王宫腹地。
直到此时她才发觉,这人实力与她相当,竟也是灵彻!甚至,灵力之雄厚,升阶的时间点比她只会更早绝不会晚。她这般鬼神速度也只刚入二侯,这厮......到底什么来头?!
“殿下,别发呆啊...”身前之人出声。
“嗯...?”宁逍无意识地轻应,还没回过神。
“......”连山被这人对待他人近身毫不设防的态度弄得有些无奈。
他们此时正于梵轮院在王宫外院的临时驻地内,禅宗们正在筹备仪典之事。宁逍打算晚间直接混入其中,因而连山此刻正在为她穿戴梵轮教袍。
他双手穿过她身绕至后腰,掌心贴着腰线要解腰封时不禁顿了顿,取下后忍不住看了眼手心,怔愣间蹙了眉:竟不足一掌...
他又剥了她身上从阿齐奴那穿来的白袍,扔到地下踩着,不解气,又拿脚碾了碾,再为她重新披上自己的黑外袍。末了,才将禅宗的兜帽披风罩在她身上。
宁逍出神时任他动作,才刚系好袍带,就在这时...
“!”她忽然警惕抬头,对他做口型:来人了!
连山忙按住她手,轻摇了摇头,走出了屏风。
来人进屋后就锁了门,见他出来便单膝跪在他脚边,行礼道:“圣子!”
圣子?
好怪的称呼,天域哪方势力以圣教为名?
宁逍贴着屏风而立,静静偷听他们对话,不过外头二人也没藏着掖着。
连山颔首:“嗯。准备得如何?”
“基本已妥当。今夜就是烛火节,梵轮院打算在子时前就起占天言,若您与公...子要入王陵,可在酉时后先混入人群,届时属下会托人为您二人打掩护。”
公子又是谁?
我么?
连山抬眸间无意看到那贴屏之人,愣了愣,随即轻笑道:“出来吧殿下,是自己人。”
那跪地之人见宁逍踏出瞪大了眼:“这、这位就是......?!”原本站直的双腿又跪了下去,似乎比见到连山还激动,“属下...参见肖王殿下!”
宁逍本还用黑袍遮着脸,见状也坦然地放开了手。
对方抬眸一见她容颜,唇瓣颤抖,宁逍都怕他下一刻要哭出来了!她不禁蹙起了眉头:有这么夸张么...
“这位...”
“殿下!属下名为瞿通!”对方急急道。
“嗯,这位瞿通阁下...”
“您唤我瞿通就好!”
“......”她轻叹了口气,“好,瞿通,我有一问,不知阁下可否为我解答?”
“您问!”
“黑袍为何要大费功夫来荆牧举行仪典?召集这些人马,需要耗费不少人物力罢?”
“殿下有所不知,这若陀城底下有灵兽若陀的尸骨,触其灵骨能通达天听、连结上层。然而不巧的是,那沙王王陵...正巧就建在灵骨之上。”
若陀灵骨?
宁逍蹙眉犹豫道:“我听闻是为占天言?何为天言?”
他点点头,接道:“殿下眼下既在此地,想必已听过甘霖国师的事迹。此人尤擅卜术,放出消息声称天命之人即将降临于天域,其,又自立为救世主!这次的占箓大会,就是为应证他的卦象而召开的。”
她冷笑道:“救世?无稽之谈!这世间好端端的,需要救什么?”
“这...”瞿通有些为难地看了眼连山。
“我来吧,你先下去安排。”连山上前,扯了扯宁逍的衣袖,带她往里间走。
“是...”瞿通退了下去。
“嗯~还有时间,殿下请慢坐。”连山估了估时辰,自坐于塌上,招手安抚她坐下。
“你也要搪塞我说什么救世主?”
连山取了一块软糕咬了一口,道:“他能不能占箓成功我不清楚,但他么......一、定、不、是~”这人伸出食指晃了晃,笑得蔫儿坏。
宁逍慢慢坐下,闻言挑眉道:“噢?难不成你知是谁?”
“自然~”他将糕吃完,擦了手,替二人倒了茶。
“...谁?”
他扬起微弯的笑眼,不要脸地笑嘻嘻道:“殿下亲亲我,我就告诉你?”
凌冽的掌风带着道炁呼啸而来,连山一边喝茶,一边抬左手从容应对,倏然挡下对方的戾气。
下一刻...
“嘶——”他呼痛,手背被宁逍打得红肿一片,看着惨兮兮的,“殿下!!开个玩笑罢了...在下暂时还不好男风的!”
宁逍冷着脸道:“如有下次,疼的就不是阁下的手了!”说着又似有深意地看了眼他下身。
闻言他又嘟嘟囔囔:真的不行嘛...
“嗯?”眼神睨去,叫对面人止了声。
“嘿,殿下还是关心关心这黑袍吧,他们与贵派可是死对头呢。”
“禅宗又为何掺和进来?他们与荒地的命案有何关联?”
“咦,您的师父竟没提过此事?”连山有些诧异。
见宁逍摇头,他又道:“当年百家之战时,便是贵派祖师爷凌道祖剿灭的梵轮院......很惊讶吧?”
“可...”她蹙眉迟疑,“我听长老们提起,道祖与天穹法宫向来交往甚密,教内也从未有过禅道交恶的风言。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这便是关键之所在了!”他啪的一声轻放下茶盏,“当年禅宗内斗,梵轮院与天穹法宫斗作一团。可惜了,天穹遭人暗算竟然险败,叫那白螺山的一山教众皆命丧黄泉。至于道祖凌澄心么......唉,他为友人报仇,怕是也受了很重的伤。”
“原来是这样...”宁逍闻言有些唏嘘,茶盏在指尖转了转,一抬眉眼,“你又是从何处得的消息?”
他闻言哼笑道:“哈哈哈...殿下倒是小瞧在下了。我既为屿教圣子,知道点修真界的秘闻,想也不是什么难事...”
“屿教?”...又是什么教?
纵观天域百年修真史,宁逍倒是从未听说过这个教派名字。这小子莫不是现编的?
接着又听他道:“殿下!梵轮院在各地召集散落在外的禅宗弟子并入其间,扩展势力便罢了,可他们为非作歹,伤及无辜...”
他忽然用力抓住她的手,言语里透露着点疯狂:“修士之争绝不能波及凡人啊殿下!你可愿......与我一同救世?”他眼里的炽热锋芒再也遮掩不住了。
“不...”宁逍眉头紧锁,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正肃道,“凡人潜力无限,应自救!我并非慈悲神佛,没道理替他人背负命运。”
他低头看着空了的掌心,失落道:“啊...这样啊...”
“呵...”他自顾自冷笑连连,后又抬眸毫无情绪地盯着她。
又是这种奇怪的疯感......宁逍不自觉地蹙起眉。
“我会教您答应的...”句句邪意肆泄。
连山的偏执让宁逍很不自在,她侧过脸,二人相对无言,沉默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