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回神,他没有废话,仰手向杨祯雪的咽喉伸去。
一发千钧之际,一道剑影劈来,悍然斩向男子的手臂。
男子反应极快,他扭身回撤,惊险避开,却仍断了一节小指。
鲜血直流,还溅到了杨祯雪的脸颊上。
男子不顾手指残缺,急着去捡起佩刀。他才微微侧身,剑锋便刺入他的肩头,又游移至他的脖颈。
“杀了?”周径山挑眉,问她。
“杀。”杨祯雪坚定道。
杨祯雪的眸光聚到剑上,周径山手中的剑饮饱了鲜血,血顺着剑身向下流淌,在剑尖处汇聚,又缓缓滴落,砸在男子身上。
男子身体不受控地抖动,却并未求饶,他唇畔微动,咬紧牙关。
周径山的手飞速地伸向他的下颚,蛮横地掰弄起来。
“咳咳。”
男子吐出涎液,里头还混有一枚小小的圆丸。
杨祯雪避开呕吐物,走到他跟前,淡淡地看着他,嘴里说出残忍的话:“把他的手砍下来,摆去谢鸿案头。”
残肢断臂,也算是回礼。
言罢,她转过身,从袖中取出锦帕,轻轻擦拭着面上的血迹。
周径山顺从地照做,还寻来一个锦盒,将断手装了进去。
池清已被周径山送去池清的心腹那里,谢鸿派来的两具尸体也被丢到街头喂狗。
周径山怀里揣着锦盒,同杨祯雪一道踏出池府。
短短几日,街景荒凉,满街不见人影。
杨祯雪心中惊疑,心头涌出不详预感。
好不容易碰见一个孩童,她逮住他,欲要俯身询问。
她张了张嘴,话未出口,远远便听闻有妇人急唤孩童的声音,孩童匆匆跑开。
杨祯雪怔愣,又转对身边嘀咕了几句,这才发现周径山踪影不在。
她向周遭寻去,瞧见周径山在同一个乞丐打扮的孩童耳语,他手中的锦盒也到了小童手中。
末了,他拍了拍小童的肩颈,小童一溜烟地跑走。
“我用吃食换他替我们跑腿。”周径山向她走来,解释道。
“贵人,快来这边。”一个佝偻的身影钻了出来,朝他们招手。
是先前那个船夫。
他依旧穿着褴褛的粗布短褂,头上缠着汗巾。
二人奔向老汉,在他面前站定。周径山却倏然举起剑,压在老汉脖颈上。
“你做什么?”杨祯雪低声斥责:“他是那日的船夫。”
老汉浑身一颤,眼里布满恐惧,本能地想后退,可他的后背抵住墙壁,令他退无可退。
“寒,寒舍,去避避疫病。”他的?声音发颤,艰难地开口邀约。
“放开你的剑。”杨祯雪眉头紧锁,隐隐有些不悦。
周径山侧过头,认真道:“人心叵测,不可轻信。”
他说的话确有几分道理。
她着人查探过船夫,底细干净。可那探来的消息,如何能保定无人作假,替他遮掩呢?
杨祯雪转而望向船夫那双因恐惧而通红的眼,他的眼神里是恳切。
“家里老伴病了,我来此是去医馆抓药的,遇见属实是碰巧,并非跟踪。现下疫病横行,二位似乎是匆匆而来。所以,我才想让你们去避避。”船夫为自己辩解道,还提了提手中的药包。
剑锋悬颈,生死一线。
可船夫的赤诚一如初见。
她的心头沉甸甸的。
“我和他走。”杨祯雪冷硬道。
周径山拧眉,嘴唇紧抿,默默将剑收回。
她没有给他开口反对的机会,也没有令他同往,而是决绝地行至船夫身侧,只给他留下背影。
脚步咚隆,二人远去。
周径山却佁然不动,他敛下双目,略一沉吟,竟低低地笑了声。
从前,他可以任她脱离。可如今,不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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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径山终究选择追了上去,只是这一次,他没有伴在杨祯雪身侧,而是在她身后半步的距离紧紧跟着。
他的眼眸深沉,直勾勾盯着眼前的身影,就像在看猎物。
几人来到一条逼仄的小巷,巷子两旁的房屋大多低矮,房门紧闭。
老汉在一扇有些歪斜的门前停下,推门而入。
二人跟随着他踏入,目光扫向四周。
眼前的院落不过方寸之地,地面也坑洼不平。墙角堆着些劈好的柴火和几个破旧的瓦罐。
他们正对着的,便是堂屋。
堂屋低矮,门房敞开,从外头望去,屋内陈设简陋。
老汉放好药包,领着他们进了堂屋。
几人围坐着方桌,杨祯雪的手撑在案上,桌案摇晃,她惑然低头,看见一条桌腿用小石块垫着。
在他们的右侧,有一张用木板和土坯简单搭成的小床。
床上,躺着一个老婆婆,眼皮紧闭着,嘴唇也毫无血色。
老汉看着气息奄奄的老伴,嘴唇微张,似乎想向他们解释眼前情景。可最终,所有的话语都堵在了喉咙里,只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
“小芸,快来见见京城来的贵客。”老汉对着床边瘦弱的身影招呼道。
小芸听后乖乖地站定在老汉身旁,胆怯地看了一眼杨祯雪,又飞快低下头去。
杨祯雪仔细打量着她。
小芸身上罩着一件不合身的衣裳,头发用一根红头绳扎着。她小脸蜡黄,下巴尖尖,一双眼睛格外大。
“贵人,这便是我那孙女了。日后,还要多麻烦您。”老汉苦笑,眼里是不舍。
“阿爷。”小芸抬头:“你说这话是做什么?”
老汉装作没听见。
“阿爷!”小芸急切道,跺了跺脚。
老汉拍了拍她的肩,道:“去给奶奶煎药吧,我与贵人有事相谈。”
事及病弱的奶奶,小芸瞬间收起闹腾,乖乖地出门。
老汉方才便看出了杨祯雪的欲言又止,询道:“贵人想问些什么?”
“如今的定州城,是何景况?”
老汉幽幽地叹了口气,为他们讲述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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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清晨,众多百姓见衙役匆匆出城,不多时便四处张贴告示,白纸黑字上写的是城郊突发恶疫。
此言一出,街头巷尾,人人自危,唯恐疫病缠上自己家门。
可疫病还是传了进来,离城门近的几户人家,清晨还活生生的,午后便再没人在外头见过他们。
同时,衙门前支起了药棚。
人群拥挤,却没有一人出声,众人好奇地望向药棚。
一个人站在高凳上,他吆喝着,唾沫横飞:“父老乡亲们,都听好了。我面前这避瘟神汤,是咱们大人体恤民情,花了大价钱,用了无数的名贵药材,还去请了得道高人开光才炼制成的,专克这次传过来的恶瘟。喝一碗,瘟神绕道走,可以保命。”
此人开的医馆在定州小有名气,他的话引得不少人听信,不过太多百姓还是投以怀疑的目光。
他身旁的一个衙役用棍棒敲了敲铜锣,刺耳的“铛”声吸引了更多的百姓围观。
“听见没有?这保命的药可花了大价钱,大人仁德,一碗药,只需二十文。想活命的,赶紧掏钱,别到时候后悔了连药也求不得。”衙役囔囔着。
“二十文?”人群里有人低呼:“这比我们家一天的嚼谷还贵呢。”
“我们哪还有钱啊,家底子都刮干净去给娘娘做寿了。”
众人纷纷附和。
“就是,是不是真药还不一定呢。”
“此前疫病,宫中不都会派人来救济吗?如今,怎么要我们自个儿掏钱?”
“依我看,莫不是生辰纲没贪够银两,现下换个法子再污了去。”
“没钱?”那人眼一翻,冷声道:“那就等着瘟神上门收人吧。”
人们被衙役一瞪,只敢小声嘀咕。他们远远地看着,无一人上前买药汤。
一整日下来,药棚前依旧门可罗雀,流言蜚语却愈来愈多。衙门前,那几位官差的脸色也愈发阴沉。
次日,有人看见城西接连抬出几具盖着草席的尸体。
有衙役在粗暴地驱散围观的百姓,大声宣告:“看见没?这是染上疫病了,昨晚还好好的,今早人就没了,不想死的,赶紧去衙门买药。”
众人一听,慌了神,又聚集到衙门。
医馆主人趾高气扬地坐着,手里还摇着一把折扇,睥睨众人。
“昨儿个西城王老五家,舍不得这二十文,一家四口,一夜之间全瘟死了。啧啧,那惨状哟。”他刻意拖长了语调,又描绘了几句恐怖的惨象。
众人相视,人群中亦传来抽泣声。
他对此番景象甚是满意,唇边染上笑意。
一个老伯被乡邻推搡到前面,他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那人和官差,悲愤骂道:“你,你们这是趁火打劫,草菅人命。我看哪有什么瘟病,分明是……”
“老东西,你在胡吣什么!”
一个衙役凶神恶煞般冲过来,不等老伯说完,便抡起手中的水火棍,狠狠砸向他的后背。
“噗。”老伯吐出一口鲜血,溅在灰白的胡须上。
他踉跄几步,随即栽倒在石板上,他死死盯着衙门,嘴里仍在念叨着:“天……天子圣明,必将……”声音戛然而止。
他头一歪,不动了。
老伯的眼眸瞪得极大,眼里含着悲恨。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双方都愣住了。
紧接着,人群中的哭嚎更大声了些。
“杀人啦!”有人怒吼:“还有没有王法!”
“跟他们拼了!”
“去告御状,我们去京城告御状!”
众人愤怒,有的冲向着面前的衙役,有的向城外跑去。
衙役们见状纷纷下场挥舞棍棒,不断呵斥咒骂。他们撕打推搡,场面一片混乱。
倏忽,最前方有几人倒下。人们止住动作,齐齐望去,那几人的面状与那所描述的王老五的死状相同。
刹那间,恐慌涌上人们心头。
他们不约而同选择停止反抗,转而去抢购药汤。
“排队来啊,一个个来。”
衙役们收起棍棒,改在药棚盛药汤。
铜钱叮叮当当地落入桌案上的钱箱,很快便堆满了。
此事过后,药棚挤满了人。
有的百姓开始变卖仅有的家当,甚至抵押儿女,只为换取那不知真假的神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