舱窗外的海浪正撞在船壁上,一声叠着一声,像谁在用潮湿的手掌反复拍打铁皮,闷沉的回响顺着舱壁渗进来,在寂静的套房里荡开圈无形的涟漪。月光被窗帘裁成细窄的银带,刚好落在珀兹脚边,她垂眸时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浅影,指尖在水绿色缎面上轻轻划过——这料子凉滑得像没抓牢的冰,却也让她的思绪愈发清明,将卡尔推门而入时的每个细节都收进眼底:他转动钥匙的力度、唇角不自觉扬起的弧度,还有那双眼眸里毫不掩饰的灼热。
“霍克利先生。”珀兹抬眼,声音平稳得像湖面,目光掠过他松开两颗纽扣的衬衫领口时,清晰地捕捉到他喉结微不可察的滚动。谈判桌上的锐利锋芒被夜色磨钝了些,他眼角眉梢浸着浅淡的笑意,像刚饮过几杯醇酒,可那笑意底下藏着的占有欲,比舱外的浪涛更汹涌。
卡尔倚在门框上,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黄铜门把,暖黄的灯光在他发梢投下细碎的金芒。他的视线像张细密的网,从她垂落的卷发扫到水绿色裙摆的弧度,最后定格在她平静的眼眸上,声音意外柔和:“喜欢吗?这件睡裙?”他抬了抬下巴,语气里的试探像投入湖面的石子,等着看她会漾起怎样的涟漪。
她穿着这条裙子的样子果然美得惊人,甚至比他想象的更勾人。初见时,她像幅令人惊艳又带着灵性的油画,粗布衣裳裹着倔强的骨相,让他一眼就记在了心上;此刻水绿色的缎面却柔化了她所有棱角,连对峙时竖起的尖刺都收了回去,只剩温顺的轮廓。她本就生得干净,眉眼像未被云翳遮过的月光,此刻被这抹绿衬着,活脱脱一株沾着晨露的铃兰,纯洁里透着点不自知的媚态,勾得他喉头发紧,心头那点火热烧得更旺了。
珀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指尖在缎面上停顿了一瞬。她看得出他在观察自己,像收藏家审视一件刚入手的珍品,既带着满意,又藏着不容置疑的掌控欲。晚餐时,他的强势像出鞘的刀;此刻这副温和模样,倒像裹了糖衣的刃,可本质里的霸道半分未减。
“料子很舒服。”她终于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偏好,只陈述事实,目光不躲不闪地迎上他,“霍克利先生费心了。”
这声客气像根细针,轻轻刺破了他刻意营造的温情。卡尔眉峰微不可察地动了动,忽然迈开长腿走近,黑皮鞋踩在地毯上几乎无声,唯有领结被扯松时发出细碎的丝绸摩擦声。他停在离她半步远的地方,胸口的古龙水混着淡淡的雪茄味漫过来,像层无形的墙,将她圈在他的气息里:“衣柜里还有别的。象牙白蕾丝的,酒红色丝绒的,领口绣了珍珠——都是按你的尺寸挑的。”
“不必了。”珀兹没有后退,只是微微侧过身,让两人之间的距离保持在安全范围,语气依旧平静,“这件已经很好。”这本不是她所求,眼下也不过是为了稳住他的权宜之计。衣柜里那些华美的裙子,对她来说没有太多意义。
暖黄灯光将两人笼罩其中,拉出两道纠缠的光影,他高大的身影将她笼在光晕里。
卡尔忽然抬手,指尖擦过她颈侧的卷发,动作轻得像海风拂过,指腹却故意在她耳后多停留了片刻。珀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点温度,却只是睫毛微不可察地眨了一下,连呼吸都没乱——她知道他在试探她的底线,越是慌乱,越容易被他拿捏。
“睡裙而已,只是小玩意儿。”他唇角勾起笑意,眼底却藏着惯有的执拗,指尖的触感柔软得让他心头发痒,“以后还会有更多,珠宝、马车、庄园……只要你喜欢,随时开口。不用这么紧绷。”他想到明天船会在昆斯敦港短暂停靠,原本想带她到甲板去看看码头的热闹,可目光落在她恬静的脸上,那念头又忽然变了——这一份独属于他的月光,怎能让旁人染指半分?
这念头像藤蔓缠上心头,他喉结动了动,话锋转得自然:“明天靠港时人多眼杂,你就待在套房里。想看热闹,我让玛丽搬张躺椅到露台,从这儿往下看,比甲板上清楚。”
珀兹并没有反对,轻轻点了点头,维持着恰到好处的顺从:“好。”她看着他的透亮眸子如同浸在水里的黑曜石,漂亮得惊人,一瞬间仿佛卸下了所有防备,透着某种无辜的温顺。
见她应了,卡尔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些。他看着她这双漂亮的眼,真有些迫不及待想看到这双眼眸某天能为他染上水汽,被他拉入情潮时升起醉人的红。想到这,他有些喉头发紧。不过,他知道不能逼得太急。怀表的事情当然要查,那支怀表是母亲留下的遗物,敢偷他的东西,他绝对不会轻易放过;但他看得清,这事与她无关——既然借着这个由头把人留下了,他便没打算再放手。他宽大的手掌又从耳鬓落到她发顶,像安抚一只看似温顺却保持警惕的小兽,轻轻揉了揉:“听话就好。”
珀茲的心没有丝毫起伏。她知道,温柔是假的,囚笼是真的。她清楚,卡尔的耐心不会太久,明天昆斯敦港的机会,必须抓住。而现在,她要做的,是要让他觉得自己正在逐渐软化,逐渐顺从。
指尖的触感柔软,卡尔忍不住多停留了几秒,才慢慢收回手。
“玛丽呢?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在这?”卡尔收回手,这才注意到派给她的仆人不在,目光扫过空旷的房间,眉头皱了皱,属于上位者的气势无形中散开来。
“我让她帮忙跑一趟,去三等舱帮我拿回我的行李。”珀兹垂下眼,语气平静得像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卡尔挑眉,淡褐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审视:“不用,你缺什么跟我说,那些旧衣服没有留着的必要。”
珀兹不由心头一跳。之所以让玛丽去拿行李,为的当然不是旧衣服——她不能提前预知露丝会来帮忙,但她知道下船需要检票,如果有机会能下船,放在行李夹层里的船票是唯一的凭证。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察觉到了什么,还是单纯的控制欲作祟?珀兹脑子里的想法转了几个弯,脸上却依旧维持着淡然:“确实都是些旧东西,但我想留个念想。”
卡尔听到这里,脸上神色倒是柔和了些:“以后,我们可以一起添些新的念想。等明天到昆斯敦港,我再让洛夫乔伊派人去给你采买一些布料首饰,按你的喜好挑。”他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期许,仿佛已经勾勒出两人共处的未来。
珀兹眼睫沉了沉,敛着情绪,听到他说还要再去采买这些,她甚至客气地道谢:“多谢霍克利先生。
卡尔被她这副一本正经的样子逗乐了,低笑一声:“这么客气?”
“这是应该的。”珀兹表情正色。
卡尔看她这幅模样实在可爱,忍不住伸出手,指尖捏了捏她觊觎已久的滑嫩脸蛋,触感细腻得像上好的瓷器。
珀兹还不习惯与人如此亲昵,身体微不可察地一僵,愣了愣。
好在卡尔没再继续做什么,只是温和地让她早点休息,随后去了书房。
珀兹回到自己房间,走到衣柜前,打开柜门——果然,里面挂着他说的那几件睡裙,象牙白蕾丝的精致,酒红色丝绒的华贵,每一件都价值不菲。梳妆台上,几套镶嵌着珍珠、红宝石和蓝宝石的首饰璀璨得晃眼;台上还放着精巧的银质梳篦、一些其他梳妆用具,以及各种瓶装的进口保养品。珀兹只是匆匆扫过,没有半分留恋,回到床边坐下,指尖在床单上轻轻敲击着,盘算着明天的每一步。
船票还没拿回来,她又无法联系外界,无法与大家及时沟通。她心里已经做好最坏打算。他们的计划有太多容易出错的地方,不一定能顺利实施,到时只能随机应变。
珀兹走到窗边,撩开厚重的窗帘一角。夜色如墨,泰坦尼克号巨大的船身破开海浪,向着最后的停靠点驶去。昆斯敦港,是这艘船最后的补给站,是她逃离囚笼的最后机会……手指攥了攥手中的窗帘,脑海里似乎能听到泰坦尼克号撞上冰山时的巨响,人们的尖叫与哭喊在耳边回荡。珀兹压下眼睑,没再想下去,那场刻在历史里的巨大灾难以及明天能否顺利逃脱,都像沉重的铅块一样悬在头顶,让她心情沉重。
与此同时,卡尔的书房里,玛丽恭敬地侍立在一旁,头低得几乎要碰到胸口。
“刚才小姐让你去干什么?”卡尔坐在真皮扶手椅上,身上透着久经上位者的威严与冷冽。他的长相英俊,脸型轮廓立体分明,如同精心雕琢的大理石雕像,但是眼神太过锐利,如淬了冰的刀,让旁人不敢轻易直视。他指尖夹着雪茄,烟雾在他眼前缭绕,看不清表情。
“珀兹小姐说不太习惯穿新衣服,让我帮她去三等舱取回她的行李。”玛丽的声音带着几分紧张。
“知道了,你下去吧。”卡尔挥了挥手,等房门关上,才缓缓吐出一口烟圈。仅仅只是这个理由?男人淡褐色的眼眸闪过一丝疑虑,今晚的珀兹太过乖顺,他直觉不太对劲。不过不管她在想什么,只要把套房的门锁好,她插翅也难飞。对于自己认定的东西,他从不会给对方挣脱的余地。
沉静的房内,卡尔从一旁带锁的柜子里取出一个陈旧的帆布包——不大,正是珀兹上船时的行李。
这行李早在珀兹被关进船底监牢时,就被洛夫乔伊从三等舱搜出来交到了他手上。
他一件件从包里取出珀兹的东西,那张本应堆放文件的红木办公桌,此刻却被用来陈列这些独属于少女的物件:有几个当时砸在他脚边的苹果,因为被摔在地上,表皮已经发皱;一张三等舱船票,边角有些磨损;一套他们初见时珀兹穿在身上的衣裙,布料粗糙却干净;一条用麻绳串着的木珠手串,样式简单;甚至还有半块用油纸包着的硬面包,已经有些干硬。
没有怀表,他早就确认过。卡尔拿起每件东西细细摩挲,这条手串她没带在手上,却放进随身的包里,想来有些纪念意义;这套衣服,卡尔想起珀兹一上船就换了衣裳,让他手下的人在三等舱找了许久,最后才在甲板寻到她,心里暗叹她真是聪明又谨慎。他目光扫过一件少女的贴身衣物,布料白净,仿佛还带着她身上的淡淡清香……他鬼使神差地抓起来凑到鼻尖轻嗅,鼻腔果然钻进一股属于少女独有的清甜,耳尖瞬间有些发烫,赶紧将衣服搭在膝间。目光又落到那几个苹果上,明明当时被砸时他气得想让手下当场把这女人扭送警局,可现在回想起来,她当时冷静应对,快速收拾好散乱的东西,又从他手底下灵活逃脱的模样,竟有几分可爱。
卡尔看着桌上的这些物件,指尖在船票上珀兹名字的地方轻轻划过,忽然觉得这些带着烟火气的旧物,比那些华美的珠宝更能勾勒出她真实的模样。又想到她说想留个念想,既然如此,他就替她收着吧。他起身将东西一件件放回帆布包,锁进柜子深处,仿佛藏起了一份不愿被旁人窥见的心事。
船舱深处的储物间里,两个穿着粗布衣裳的三等舱男人讷讷站在一个西装革履、面无表情的中年男人面前,正是艾拉的管家菲利普。
“听明白了吗?有一位无辜的小姐受你们牵连背了罪,我们小姐说可以不追究,让你们在明天的港口下船,你们该懂得感恩。”菲利普的声音低沉平稳,带着属于汉密尔顿家仆从的严谨气场。
“是!是!”两人赶紧点头哈腰,脸上满是感激又惶恐的神色,“我们明天一定照办!您放心!”
菲利普最后警告一句:“会有人盯着你们,我们小姐已经给了机会,你们最好乖乖配合,不要妄想逃。我们已经通知了当地的警局,如果你们敢跑,后果你们应该懂。”
说完,菲利普转身离开,皮鞋踩在铁质楼梯上发出沉稳的声响。他缓步往上走,来到船上一间头等舱门口,轻轻叩门,等到允许后进入。
柔和的灯光下,房内的装饰低调而奢华,艾拉正坐在窗边的沙发上翻看航海图,她抬眼看向自己的管家,清丽的脸上带着几分沉静:“怎么样?
“已经按小姐您的吩咐安排好了。”菲利普微微躬身,语气恭敬。
“好,辛苦了。”艾拉露出一抹浅淡的笑意,让管家下去休息。她的目光落在手边的蓝宝石怀表上——表盖的碎钻在灯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像落进掌心的星子。指尖在冰凉的金属表面停顿片刻。
她心里默默念着:明天这一步,不知是福是祸。若让卡尔那个傲慢暴躁的男人识破,恐怕会引发很大的风波,到时候珀兹和杰克估计就遭殃了……艾拉忆起珀茲一开始看到她时那熟稔又含着某种期待的眸子,轻轻吐出一口气,只希望明天一切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