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平昭长公主府。
长公主正临窗修剪一盆墨菊,金丝楠木小几上,熏香袅袅,一室静雅。
“你说什么?”她头也未抬,手中金剪稳稳剪下一片枯叶,“老三去找父皇,要立刻成婚?”
跪在地上的属下头垂得更低:“是。三公主跑钦天监让他们连夜推算,算出十月二十一是百年难遇的吉日!”
长公主手中动作一顿,枯叶轻飘飘落在桌上。
她缓缓转身,凤眸微眯:“那不是只剩二十二天了?父皇准了?”
“是。”
长公主嗤笑一声,语带讥诮:“她就这么等不及?
一个海寇出身的男人,也值得她这般自降身份,连皇家的脸面都不要了?”
属下不敢接话,只低声道:“或许……是定海将军给的实在太多了。”
长公主挑眉。
属下连忙道:“这几日,那崔泓远负责办萧璟桓的聘礼,那真是跟流水似的往萧府上送!
整个京城的豪商都被他请去凑奇珍异宝,排场大得吓人!
如今满京城都在传,三公主这是要嫁一座金山。”
他顿了顿,声音更轻了些,带着一丝藏不住的惊叹。
“而且,他当年盘踞南海,可不是打家劫舍那么简单。
大燕所有出海的商队,外番来的船只,都得经过他的地盘,交了钱才能走。
那不是一座金山,那是能生金蛋的财路啊!”
“难怪当初被镜明司抄家,他转眼又能东山再起。那点损失,人家压根就没放在眼里。”
属下越说越起劲,等察觉到长公主冷冷的视线,立马消音了!
金山?财路?
好一个老三!
她真是好命!
是皇弟唯一的同母姊姊,如今又添一个有钱有兵、有才有貌的夫婿。
父皇竟还动了心思,想让她代父出征做主帅……
凭什么!
她一个长在乡下的野丫头,凭什么样样都压在她这个嫡长公主的头上!
咔嚓一声,墨菊应声而落!
那盆工人费尽心血养育的名花就这么毁了!
属下察觉到殿内气压骤降,冷汗涔涔,硬着头皮继续禀报:“公主,还有一事……”
“说。”声音冷得像冰。
“我们安插在镜明司的人……暴露了!”
殿内只余风吹过的声音!
许久,长公主丢掉把金剪,语气轻描淡写,像在说一株花草的生死。
“处理干净。”
“一个不留。”
属下身子一僵,瞬间明白了这四个字背后的血腥,重重叩首。
“是!”
待他退下,屋内重归寂静。
长公主到铜盆前,轻轻洗干净手,眼神幽深。
“三妹,”她对着空气轻声呢喃,嘴角勾起一抹诡谲的笑,“主帅是定了,可你手上有用得着的人吗?”
“咱们,走着瞧!”
****
永丰端着滚烫的药碗,一脚踏进卧房,差点被扑面而来的药气熏个跟头。
他家公子正倚在榻上,盖着厚厚的锦被,脸色苍白。
永丰撇了撇嘴。
昨儿个三公主走的时候,眼眶都红了。
装醉的戏码成了,又装上病了?公子这是演上瘾了?
他刚想着把药倒哪个盆栽里,却听见榻上的人又是一阵猛咳,那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在磨,不带半点水分。
永丰心里咯噔一下,凑近了些,伸手一探公子的额头。
滚烫!
还真是病了!
也是,为了让自个儿看着可怜点,竟不惜大冷天就一直待那浴涌里,自己折腾出风寒也不奇怪了?
这可真是下血本!
“公子,药。”
萧璟桓勉强撑起身子,接过药碗,一口饮尽,眉头都没皱一下,仿佛喝的只是白水。
他将空碗递回,声音沙哑:“有消息了?”
“有。”永丰神色一肃,“咱们的人找到那条线了,可惜晚了一步,被镜明司的人抢先带走了。”
萧璟桓擦拭嘴角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对此结果并不意外。
秦梓舒跟他说过,她能知道他那些过往,是镜明司查出来,皇帝让告诉她的。
皇帝既然赐婚,就不可能让镜明司散播这消息。
唯一的解释,就是镜明司里出了内鬼。
他眼底划过一丝冷意,将帕子丢在一旁:
“让陆湛把人交出来。”
“这……”
“消息是从他那漏的,他得给我个交待!否则……”
“明白。”
现在公子身份暴露,很多事不用藏着掖着,他的威慑不在是句空话。
永丰领命,刚出门就见不远处,崔泓远脸上是压不住的笑容,旁边还跟着个带笑的内侍。
“公子,快出来,皇上赐下婚期了!”声音高亢!
话音刚落,卧房的门“砰”的一声从里面被猛地拉开。
萧璟桓就站在门口,身上只穿着单薄的寝衣。
“……于十月二十一完婚……!”
十月二十一……十月二十一日……
那不是只剩二十二天了?
萧璟桓怔在原地,耳边嗡嗡作响,只剩下那几个字在来回冲撞。
崔泓远喜气洋洋地送走了内侍,回来进屋,见萧璟桓披着紫貂皮,端着水杯愣愣发怔。
他得意地上前冲忙活着的永丰道:“那内侍说,这回可是三公主亲自进宫,跟皇上求的!昨儿那妙计咋样?”
永丰竖起大拇指,又瞧了眼公子,公子这病是白生了!
谁想到,装醉那么好使呢!
“她亲自……”萧璟桓喃喃自语,眼底瞬间亮得惊人,那点风寒带来的病气被这泼天的喜悦冲得一干二净。
萧璟桓胸中一股热流激荡:“永丰!”
“在!”
“更衣,备马!”萧璟桓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清亮锐利,“我亲自去一趟镜明司!”
***
亥时,镜明司门口,陆湛亲自送萧璟桓出来!
“陆大人,你要是调教不好下属,可以向我讨些真经!”
郑寺脸色一变,怒视萧璟桓!
陆湛看了属下郑寺一眼,笑得从容:
“萧公子,你身兼数职够多了,我还是不扰你了!”
“哼!”看在今晚陆湛还算配合的份上,萧璟桓转身就走,没再多说。
坐上回府的马车,永丰能感觉到车厢内的气压低得吓人。
“公子,这罪魁祸首是平昭公主!这皇家的人不好动啊!”
“你想要她命啊?”
永丰沉默!
萧璟桓掀开车帘一角,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眼底一片深沉的墨色。
“咱们现在不能杀她,她是皇家的公主,更是皎皎的长姊!”
“难道就这么算了?”
算了?
他唇角动了动,却不是笑意。
“永丰。”
“在!”
“我记得,老皇帝招安咱们不久,就拆了咱们的人马,有一支,就在徐州地界,对吧?
永丰心里咯噔一下,一股颤栗从手指尖蔓延全身。
公子这是要……
“长公主殿下心怀天下,想必很愿意为国分忧。”萧璟桓放下车帘,声音轻飘飘的,却带着千钧之重,“让他们动起来吧!”
永丰狠狠咽了口唾沫 :“明白!”
……
几日后,长公主府。
平昭长公主正悠闲地品着新进贡的青茶,前几日镜明司内线被拔的阴霾,已经被这两日的好消息冲散。
她已经将她的人,送入了讨伐军,让他们占了核心将官的位置。
哼,那虚名不要也罢,把实惠落手里,也不差!
就在这时,一名属下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色煞白如纸。
“殿下!殿下不好了!”
长公主秀眉一蹙,不悦地放下茶盏:“何事惊慌?”
“粮……徐州别院……咱们囤的粮草……全没了!”
“你说什么?”长公主猛地站起身,茶盏被带翻在地,碎成几片。
“一粒……一粒不剩!”属下跪在地上,声音都在发颤。
长公主气血上涌,眼前阵阵发黑,她扶住桌案才勉强站稳:“怎么会没了?!”
“听……听说是一股给肃王的秘密运输粮草的叛军经过徐州。被徐州卫所的官军发现,派了兵去追赶。那些叛军自觉打不过,就一把火烧了粮草跑了!”
属下越说声音越小:“可……可官军觉得不对劲,就在附近搜寻!
结果……结果就找到了咱们藏粮的地窖,非说是叛军藏起来的粮草!
不由分说,就全给……全给充公了!”
“混账!”长公主气得浑身发抖,“是哪位将军的部下?如此目无王法,肆意妄为!”
“是……是被朝廷招安的那伙海寇,为首的叫王大彪……”
“海寇……”
平昭长公主咀嚼着这两个字,脑中轰然一声,还有什么不明白!
好一招无中生有,借刀杀人!
“萧!璟!桓!”
她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恨得咬碎了一口银牙!
那批粮草可是她积攒多年,她大半的身家啊!
就这么没了!
那张美艳的脸此刻因愤怒而扭曲,再无平日的端庄高贵。
她死死盯着门口的方向,眼中迸射出疯狂的杀意:“我绝不善罢甘休!”
***
三公主府。
徐州粮草案的捷报,在朝堂中传开时,秦梓舒正歪在软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抚着毛绒绒的橘猫。
听到侍女的回报,她手上动作一顿,猫儿不满地叫了起来。
璟桓的报复,比她想象中还要快,还要利!
平昭吃了这么大一个哑巴亏,怕是肺都要气炸了。
很好,时机到了。
她将猫儿放跑,拍了拍手,扬声道:“绿柳,把姚帆找来。”
书房内,秦梓舒一番密语!
姚帆猛地抬头,面露惊色:“公主,万万不可!”
他急切地劝道:“你这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啊!”
“我自有打算!”
“可这太危险了……”
秦梓舒目光沉静而有力:“我信你!”
没有过多的解释,也没有强硬的命令,仅仅是一句全然的信任。
姚帆心头一震,所有的劝阻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深吸一口气,眼中的犹豫化为决然,单膝跪地,声音铿锵:“属下,遵命!定不负公主所托!”
很快,三公主欲往慈恩寺为皇上祈福的消息,就像一阵风,不经意间吹出了三公主府,也吹进了长公主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