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5 章

    第二日,平昭长公主府。

    长公主正临窗修剪一盆墨菊,金丝楠木小几上,熏香袅袅,一室静雅。

    “你说什么?”她头也未抬,手中金剪稳稳剪下一片枯叶,“老三去找父皇,要立刻成婚?”

    跪在地上的属下头垂得更低:“是。三公主跑钦天监让他们连夜推算,算出十月二十一是百年难遇的吉日!”

    长公主手中动作一顿,枯叶轻飘飘落在桌上。

    她缓缓转身,凤眸微眯:“那不是只剩二十二天了?父皇准了?”

    “是。”

    长公主嗤笑一声,语带讥诮:“她就这么等不及?

    一个海寇出身的男人,也值得她这般自降身份,连皇家的脸面都不要了?”

    属下不敢接话,只低声道:“或许……是定海将军给的实在太多了。”

    长公主挑眉。

    属下连忙道:“这几日,那崔泓远负责办萧璟桓的聘礼,那真是跟流水似的往萧府上送!

    整个京城的豪商都被他请去凑奇珍异宝,排场大得吓人!

    如今满京城都在传,三公主这是要嫁一座金山。”

    他顿了顿,声音更轻了些,带着一丝藏不住的惊叹。

    “而且,他当年盘踞南海,可不是打家劫舍那么简单。

    大燕所有出海的商队,外番来的船只,都得经过他的地盘,交了钱才能走。

    那不是一座金山,那是能生金蛋的财路啊!”

    “难怪当初被镜明司抄家,他转眼又能东山再起。那点损失,人家压根就没放在眼里。”

    属下越说越起劲,等察觉到长公主冷冷的视线,立马消音了!

    金山?财路?

    好一个老三!

    她真是好命!

    是皇弟唯一的同母姊姊,如今又添一个有钱有兵、有才有貌的夫婿。

    父皇竟还动了心思,想让她代父出征做主帅……

    凭什么!

    她一个长在乡下的野丫头,凭什么样样都压在她这个嫡长公主的头上!

    咔嚓一声,墨菊应声而落!

    那盆工人费尽心血养育的名花就这么毁了!

    属下察觉到殿内气压骤降,冷汗涔涔,硬着头皮继续禀报:“公主,还有一事……”

    “说。”声音冷得像冰。

    “我们安插在镜明司的人……暴露了!”

    殿内只余风吹过的声音!

    许久,长公主丢掉把金剪,语气轻描淡写,像在说一株花草的生死。

    “处理干净。”

    “一个不留。”

    属下身子一僵,瞬间明白了这四个字背后的血腥,重重叩首。

    “是!”

    待他退下,屋内重归寂静。

    长公主到铜盆前,轻轻洗干净手,眼神幽深。

    “三妹,”她对着空气轻声呢喃,嘴角勾起一抹诡谲的笑,“主帅是定了,可你手上有用得着的人吗?”

    “咱们,走着瞧!”

    ****

    永丰端着滚烫的药碗,一脚踏进卧房,差点被扑面而来的药气熏个跟头。

    他家公子正倚在榻上,盖着厚厚的锦被,脸色苍白。

    永丰撇了撇嘴。

    昨儿个三公主走的时候,眼眶都红了。

    装醉的戏码成了,又装上病了?公子这是演上瘾了?

    他刚想着把药倒哪个盆栽里,却听见榻上的人又是一阵猛咳,那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在磨,不带半点水分。

    永丰心里咯噔一下,凑近了些,伸手一探公子的额头。

    滚烫!

    还真是病了!

    也是,为了让自个儿看着可怜点,竟不惜大冷天就一直待那浴涌里,自己折腾出风寒也不奇怪了?

    这可真是下血本!

    “公子,药。”

    萧璟桓勉强撑起身子,接过药碗,一口饮尽,眉头都没皱一下,仿佛喝的只是白水。

    他将空碗递回,声音沙哑:“有消息了?”

    “有。”永丰神色一肃,“咱们的人找到那条线了,可惜晚了一步,被镜明司的人抢先带走了。”

    萧璟桓擦拭嘴角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对此结果并不意外。

    秦梓舒跟他说过,她能知道他那些过往,是镜明司查出来,皇帝让告诉她的。

    皇帝既然赐婚,就不可能让镜明司散播这消息。

    唯一的解释,就是镜明司里出了内鬼。

    他眼底划过一丝冷意,将帕子丢在一旁:

    “让陆湛把人交出来。”

    “这……”

    “消息是从他那漏的,他得给我个交待!否则……”

    “明白。”

    现在公子身份暴露,很多事不用藏着掖着,他的威慑不在是句空话。

    永丰领命,刚出门就见不远处,崔泓远脸上是压不住的笑容,旁边还跟着个带笑的内侍。

    “公子,快出来,皇上赐下婚期了!”声音高亢!

    话音刚落,卧房的门“砰”的一声从里面被猛地拉开。

    萧璟桓就站在门口,身上只穿着单薄的寝衣。

    “……于十月二十一完婚……!”

    十月二十一……十月二十一日……

    那不是只剩二十二天了?

    萧璟桓怔在原地,耳边嗡嗡作响,只剩下那几个字在来回冲撞。

    崔泓远喜气洋洋地送走了内侍,回来进屋,见萧璟桓披着紫貂皮,端着水杯愣愣发怔。

    他得意地上前冲忙活着的永丰道:“那内侍说,这回可是三公主亲自进宫,跟皇上求的!昨儿那妙计咋样?”

    永丰竖起大拇指,又瞧了眼公子,公子这病是白生了!

    谁想到,装醉那么好使呢!

    “她亲自……”萧璟桓喃喃自语,眼底瞬间亮得惊人,那点风寒带来的病气被这泼天的喜悦冲得一干二净。

    萧璟桓胸中一股热流激荡:“永丰!”

    “在!”

    “更衣,备马!”萧璟桓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清亮锐利,“我亲自去一趟镜明司!”

    ***

    亥时,镜明司门口,陆湛亲自送萧璟桓出来!

    “陆大人,你要是调教不好下属,可以向我讨些真经!”

    郑寺脸色一变,怒视萧璟桓!

    陆湛看了属下郑寺一眼,笑得从容:

    “萧公子,你身兼数职够多了,我还是不扰你了!”

    “哼!”看在今晚陆湛还算配合的份上,萧璟桓转身就走,没再多说。

    坐上回府的马车,永丰能感觉到车厢内的气压低得吓人。

    “公子,这罪魁祸首是平昭公主!这皇家的人不好动啊!”

    “你想要她命啊?”

    永丰沉默!

    萧璟桓掀开车帘一角,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眼底一片深沉的墨色。

    “咱们现在不能杀她,她是皇家的公主,更是皎皎的长姊!”

    “难道就这么算了?”

    算了?

    他唇角动了动,却不是笑意。

    “永丰。”

    “在!”

    “我记得,老皇帝招安咱们不久,就拆了咱们的人马,有一支,就在徐州地界,对吧?

    永丰心里咯噔一下,一股颤栗从手指尖蔓延全身。

    公子这是要……

    “长公主殿下心怀天下,想必很愿意为国分忧。”萧璟桓放下车帘,声音轻飘飘的,却带着千钧之重,“让他们动起来吧!”

    永丰狠狠咽了口唾沫 :“明白!”

    ……

    几日后,长公主府。

    平昭长公主正悠闲地品着新进贡的青茶,前几日镜明司内线被拔的阴霾,已经被这两日的好消息冲散。

    她已经将她的人,送入了讨伐军,让他们占了核心将官的位置。

    哼,那虚名不要也罢,把实惠落手里,也不差!

    就在这时,一名属下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色煞白如纸。

    “殿下!殿下不好了!”

    长公主秀眉一蹙,不悦地放下茶盏:“何事惊慌?”

    “粮……徐州别院……咱们囤的粮草……全没了!”

    “你说什么?”长公主猛地站起身,茶盏被带翻在地,碎成几片。

    “一粒……一粒不剩!”属下跪在地上,声音都在发颤。

    长公主气血上涌,眼前阵阵发黑,她扶住桌案才勉强站稳:“怎么会没了?!”

    “听……听说是一股给肃王的秘密运输粮草的叛军经过徐州。被徐州卫所的官军发现,派了兵去追赶。那些叛军自觉打不过,就一把火烧了粮草跑了!”

    属下越说声音越小:“可……可官军觉得不对劲,就在附近搜寻!

    结果……结果就找到了咱们藏粮的地窖,非说是叛军藏起来的粮草!

    不由分说,就全给……全给充公了!”

    “混账!”长公主气得浑身发抖,“是哪位将军的部下?如此目无王法,肆意妄为!”

    “是……是被朝廷招安的那伙海寇,为首的叫王大彪……”

    “海寇……”

    平昭长公主咀嚼着这两个字,脑中轰然一声,还有什么不明白!

    好一招无中生有,借刀杀人!

    “萧!璟!桓!”

    她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恨得咬碎了一口银牙!

    那批粮草可是她积攒多年,她大半的身家啊!

    就这么没了!

    那张美艳的脸此刻因愤怒而扭曲,再无平日的端庄高贵。

    她死死盯着门口的方向,眼中迸射出疯狂的杀意:“我绝不善罢甘休!”

    ***

    三公主府。

    徐州粮草案的捷报,在朝堂中传开时,秦梓舒正歪在软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抚着毛绒绒的橘猫。

    听到侍女的回报,她手上动作一顿,猫儿不满地叫了起来。

    璟桓的报复,比她想象中还要快,还要利!

    平昭吃了这么大一个哑巴亏,怕是肺都要气炸了。

    很好,时机到了。

    她将猫儿放跑,拍了拍手,扬声道:“绿柳,把姚帆找来。”

    书房内,秦梓舒一番密语!

    姚帆猛地抬头,面露惊色:“公主,万万不可!”

    他急切地劝道:“你这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啊!”

    “我自有打算!”

    “可这太危险了……”

    秦梓舒目光沉静而有力:“我信你!”

    没有过多的解释,也没有强硬的命令,仅仅是一句全然的信任。

    姚帆心头一震,所有的劝阻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深吸一口气,眼中的犹豫化为决然,单膝跪地,声音铿锵:“属下,遵命!定不负公主所托!”

    很快,三公主欲往慈恩寺为皇上祈福的消息,就像一阵风,不经意间吹出了三公主府,也吹进了长公主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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