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三刻,天色未明,晨雾笼罩着京城。
三公主府的仪仗已如一条长龙浩浩荡荡地滑出府门,朝着城外慈恩寺的方向行进。
马车宽敞,内里铺着厚厚的软垫,行驶起来几乎感觉不到颠簸。
秦梓舒阖眼假寐,指尖却无意识地在袖口精致的云纹上轻轻划过,一下,又一下,仿佛在计算着什么。
“公主,今天的事不该避着萧公子吗?你为何约萧公子,巳时末,在农庄见。”
秦梓舒眼皮轻抬,无奈道:
“你当我想请他?”
“他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素来霸道,即便有婚前不宜见面的规矩,也定会想方设法寻来。”
“与其让他自己乱闯,不如由我定好时间地点,他才不会打乱我们的计划!”
绿柳恍然:“那他会不会起疑啊?”
“他收到消息,只会以为我祈福,是为见他一面特意寻的由头。不会怀疑的!”
这番解释,让绿柳稍稍安了心,可随即又想起一事:“那您又为何让人在咱们过河后,弄断河上的桥?”
“傻丫头,那是为了以防万一。”秦梓舒点了点她的额头,“万一他今日心血来潮,不按常理出牌,非要提前去寺庙呢?
永济桥一断,够他绕上好大一圈了。
等他紧赶慢赶地到了寺庙,我这边的好戏,也该唱完了。”
“公主算无遗策!”绿柳这下是彻底信服。
“行了,把心放回肚子里去。”
说话间,马车缓缓停下,已至慈恩寺山门外。
姚帆隔着车帘,压低了声音,语速极快地禀报:
“公主,永济桥已按计划‘塌了’。”
“长公主派来的那些人,已经顺着咱们留出的‘破绽’,全部就位了。”
车帘内,秦梓舒缓缓坐直了身子。
她抬手,理了理并无一丝褶皱的衣襟,要打场硬仗了!
“知道了。”
她的声音却平静无波,听不出忐忑。
“绿柳,扶我下车。”
车帘被掀开一角,清晨微凉的空气混着寺庙独有的檀香味涌了进来。
秦梓舒的目光越过姚帆的肩膀,望向那掩在山林间的巍峨寺庙,眼神幽微。
“今日,我要为自己点一炷顶顶好的平安香才行!”
好不容易等她踏上最后一级石阶,准备转向禅院时,她脚步便是一顿。
不远处那棵百年老树下,立着个修竹般挺拔的男子,不是萧璟桓,还能是谁?
他怎么在这儿?
秦梓舒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看向身侧的姚帆。
“公主,是属下疏忽……”
秦梓舒叹气:“无妨。”她认了!
她脚下却未停,径直朝着自己歇脚的院落赶去,“先沐浴更衣,上香是正事。”
待她上完香,从大殿出来,姚帆已经等在了外面,脸色难看。
“问清楚了,萧公子寅时末就从城里出发了,还带来一批好手!”
“好在,长公主的人昨晚就入寺了!
咱们的人也不敢让萧公子的人靠近,他们都在外围!”
秦梓舒面色也不好,长姊派来的人这会正在禅院里等着了,必须想办法把他支开!
她脑中急速转动,缓步走到那棵树下。
萧璟桓见她过来,立刻站直身子,迎上来,眼里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不是说好了巳时末,农庄见?”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萧璟桓的嗓音低沉,带着笑,“我等不及,想早些来见你。”
秦梓舒心里恨恨,脸上却不得不摆出被取悦的模样。
“真是在想我?那这慈恩寺最出名的桂花蜜,今年新采的头一茬,你给我备下了吗?”
这是打发他下山跑腿的最好借口,机智如她!!!
谁知萧璟桓侧身,一护卫上前,手中抱着个坛子!
“当然!我亲自去采买的,保证是今年最新鲜的。”
秦梓舒的笑意僵了一瞬。
“那你去买蜜的时候,可有瞧见后山那几株开得最盛的金桂?你去帮我折一枝来!”
萧璟桓疑惑:“刚才你进的禅院里,花瓶里的桂花,就是我专门去折的!我选了枝最新鲜的,你没闻到满屋子的花香吗?”
“……”
秦梓舒彻底没话了。
这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体贴入微,还懂得投其所好了?
萧璟桓看着她变幻莫测的神色,心里也犯起了嘀咕。
崔泓远支的招,怎么起了反效果了?
见萧璟桓面有疑色,秦梓舒正了神色:
“行了行了,看在你这么有心的份上,就原谅你不守约定了。”
她叹息着怎么把人支开,眼角一扫,却见着远处一个房舍!
她眼中闪过道亮光,靠近萧璟桓,压低声音道:
“你来了正好,有件事你去办最合适了!”
萧璟桓神色微敛,静静地听着。
“寺后有座观音堂,里面供着一盏长明灯,是我私下为我母妃点的。”
“我本打算今日来,偷偷去跟她说说话,告诉她,她的阿梓要成婚了,让她也高兴高兴。”
秦梓舒的眼睫垂下,遮住了眸中的情绪,
“哪知道我要来寺庙的消息走漏了出去,为了防着长姊,不得不带了这么多人。众目睽睽之下,我反倒不好脱身了。”
她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萧璟桓,从袖中取出一份折叠整齐的婚书,塞进他的手里。
“正遗憾呢,你就来了。”
“萧璟桓,你替我去吧。”
“让她老人家瞧瞧咱们的婚书,也……见一见未来的女婿。”
婚书的纸张还带着她的体温,那句“未来的女婿”更是像一块烙铁,烫得萧璟桓心口发麻。
他攥紧了手里的婚书,之前的疑惑被暂时抛却,只余下郑重。
“好!”
秦梓舒亲自将他送到通往后山的小径路口,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山林拐角处。
直到再也看不见,她脸上那点恰到好处的柔软和伤感,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她转身,看向身后那座宁静的禅院,眸光闪烁。
她隐蔽地喂了自己一颗药,摸摸腹部,往前踏去。
在院门口,她将侍女都支开,只一队五人侍卫跟随。
禅院的门被推开,发出“吱呀”一声轻响。
她踏入,侍卫紧随其后,几乎就在门栓落下的同一瞬间,杀机暴起!
数道黑影如鹰隼般从屋檐、假山后扑出,没有半句废话,手中短刃划破空气,带着森然死意,直扑秦梓舒!
“保护公主!”
贴身侍卫怒喝一声,腰间佩刀出鞘,瞬间卷起一片刀光,将最先扑来的两人挡下。
其他护卫们立刻反应过来,迅速结成阵型将秦梓舒护在中心,刀剑碰撞的铿锵声不绝于耳,场面瞬间陷入混战。
这些刺客身手利落,招招致命,显然是训练有素的死士。
好在,禅院内原本潜伏着的另一拨人——姚帆提前安排的护卫,此时也动了!
一时间,形势力转!
混乱中,一名刺客抓住了转瞬即逝的空隙,如毒蛇般穿过防线,手中的匕首寒光一闪,直刺秦梓舒的咽喉!
秦梓舒瞳孔一缩,连连后退躲闪。
电光石火间,一道身影从旁侧杀出,一剑封喉,那名刺客连闷哼都来不及发出,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是她的人!
场面愈发混乱,这时一名黑衣人悄然出现,来到秦梓舒面前!
这一次,秦梓舒看到了一双明亮的、无比熟悉的眼睛,是姚帆。
这次她没躲,秦梓舒的心跳陡然漏了一拍,攥紧拳头,等待着!
来了。
那人手中的匕首,毫不犹豫地朝着她的心口刺来!
演戏就要演全套!这一招又快又狠,任谁看了都以为是要一击毙命!
秦梓舒甚至配合地瞪大了双眼,身体因为“恐惧”而微微后仰。
就在匕首即将触及胸口的前一刹,一护卫舍身来挡,姚帆顺势换向,刀锋向下,速度不减反增!
“噗嗤!”
利刃入肉的声音清晰得可怕!
一股尖锐的剧痛自小腹传来,瞬间席卷了四肢百骸。
秦梓舒闷哼一声,痛得眼前发黑,身体却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软软地倒了下去。
成了!
那名得手的“刺客”一击即退,混入其他黑衣人中!
随着一声尖利的哨响,所有刺客开始朝院外撤离。
人却没撤出去!
院门被人从外面用木桩撞开,轰然倒塌!
去而复返的萧璟桓提着剑往里冲!
之前他行走在山径,却瞧见了浓烟,听到喧哗声,发现是厨房那着火了!
他忧心秦梓舒便赶了回来。
此刻,他看着院中的景象,特别是倒在血泊中的那抹身影,整个人都僵住了。
那双含笑的桃花眼里,瞬间被血色吞没。
“皎皎!”
他嘶吼一声,利剑向前,所过之处,人皆倒地。
唯一人受伤逃过,但他顾不上逃窜的刺客,只往秦梓舒身边跑!
当看清她腹部那个不断向外涌着鲜血的伤口时,萧璟桓的呼吸都停了。
那件嫩绿色长裙,此刻被染成了刺目的深红。
“皎皎……”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破碎的音节,踉跄着冲过去,跪倒在她身边。
“别怕……我回来了,我带你去找大夫!”
他慌乱地想要抱起她,可一双在战场上稳如磐石的手,此刻却抖得不成样子,根本使不上力,生怕轻轻一碰,她就会像脆弱的瓷器一样碎掉。
秦梓舒费力地睁开眼,长长的睫毛上沾了血,也沾了泪。
她看着他,声音轻得像羽毛:
“疼……原来是这样的!”
这一声,彻底击溃了萧璟桓的防线。
“别说话!省点力气!”
白内衬撕裂,金疮药不要钱的倒!
他包扎得虽轻柔,但布料依旧瞬间被染透,温热的血从他的指缝间不断渗出,黏腻滚烫,灼烧着他的每一寸皮肤,也烧着他的心。
与此同时,刺客或逃或死,院内再无打斗声。
随行的大夫和侍女进来,看着一地尸体,脸无血色!
见三公主受伤,都慌乱起来!
绿柳第一个冲上前,紧挨着三公主,指挥着众人!
萧璟桓将人小心翼翼抱进禅房。
大夫上前赶人了!
萧璟桓怕耽误医治,没跟人理论!
“砰”的一声,房门被重重关上,隔绝了他所有的视线。
萧璟桓似被抽空,站立不稳,瘫坐在台阶上,侧倚着廊柱!
庭院里,侍卫们已经开始清理尸体,血水被一桶桶清水冲刷,血腥味却愈发浓郁,钻进鼻腔。
他缓缓抬起手,看着满手的鲜血,有些是刺客的,但更多的是她的。
血迹正在慢慢变干、变暗,黏在他的皮肤上。
他袖中的那份婚书,边角也被血浸染。
是他,是他把她一个人留在了这里。
如果他没有走……如果他在的话……
“少主。”永丰端来盆水,声音沉重,“三公主洪福齐天,定会平安无事的。”
萧璟桓没有动,他只盯着那扇紧闭的房门,眼神静得可怕。
许久,他才开口,声音沙哑淬着无尽的寒意和杀气:
“你不是让人盯住了长公主府的吗?为何还让她得手了?”
永丰心头一凛:“是属下办事不力,但公子,这寺庙有古怪!”
萧璟桓缓缓转过头,血红的眸子死死盯住永丰:
“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