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内侍刚把一碗黑漆漆的药汤端走,那股苦味还萦绕在嘉元帝的鼻尖。他靠着明黄色的引枕,脸色有些病态的苍白。
殿外,陆湛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垂首立着。
“梓舒如何了?”嘉元帝眼皮都未抬。
“三公主腹部中剑,太医说……伤及根本,日后恐子嗣艰难。”
嘉元帝捏着引枕的手指顿了顿。
当初送去那块暖玉,居然应在这了?
这未免也太巧了!
“梓舒遇刺时,萧璟桓也在?”
“是!”
“真是没用!”
陆湛静默。
不对,若是她的人,不可能伤着她自己啊?难道不止一拨人?
“查出什么了?”
“刺客是死士,逃掉一个,其他见逃不了,就咬碎了毒囊!”
“会是两拨人吗?”
虽不知为何这么问,但陆湛很肯定:“瞧着武功路数和武器,是一拨人!”
嘉元帝沉吟,难道不是老三自己做的?是平昭?
可是,她刚在萧璟桓那儿吃了大亏,正被各方盯着,夹着尾巴做人还来不及,怎敢乱来,她没这么蠢!
嘉元帝累了,正待说让他好好查,让其脆安,却瞥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还有何事?”
陆湛心一横,沉声道:“皇上,在慈恩寺地窖里,发现了大量兵器!”
嘉元帝的眼神锐利起来,像鹰一样盯住他:“你再说一遍?”
陆湛却硬着头皮道:“除此之外,还在方丈的禅房暗格里,搜出了粮草调度的账本,显示有大批粮食,被悄悄转运出京。”
嘉元帝忽然就笑了,先是低低的笑,而后笑声越来越大,胸膛起伏,引得一阵咳嗽。
内侍连忙上前为他顺气。
他摔开内侍,气极反笑:“好啊,真是太好了!”
“朕的龙椅,真是谁都想上来坐一坐!”
他猛地将凳子上的茶碗扫落在地,瓷片四溅。
他眼中杀意翻涌:
“传朕旨意,封锁慈恩寺,把寺里上上下下所有的人,都给朕锁进诏狱!给朕一个一个地审,拿钳子撬,也要把他们的嘴给朕撬开!”
“问问他念的是谁家的经,拜的是哪一尊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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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微光透过窗棂,给屋内的陈设镀上一层浅金。
萧璟桓守在床边,目光落在秦梓舒苍白的脸上。
她失血过多,仍在昏睡,呼吸轻浅得几乎听不见。
屋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药味,混杂着淡淡的血腥气,刺得人心里发慌。
永丰轻手轻脚地从外面进来,压着嗓子开口:“公子。”
萧璟桓头也未回。
“三公主身边有内鬼。”
萧璟桓猛得转回头,目光狠厉!
他却没立刻问话,而是放开握着秦梓舒的手,给她掖了掖被角,才站起身,去了隔壁!
“是谁?”
“姚帆!”永丰带着犹不信的语气。
“那个三公主府的侍卫统领?”萧璟桓也惊诧:“怎会是他?”
“那些逃窜的刺客很快就被我们围住了,当场自尽了。只有一人,似乎特别熟悉周遭安排,至今还没抓到。”
“我追上过那人,跟他过了几招。那人的身形和危机时刻用过的一招武功让我怀疑是他!”
萧璟桓沉吟,回忆起昨日是有一人,从他手上逃过去了,但是有被他所伤!
“那人左臂是不是有个斜向上的剑伤!”萧璟桓右手指划过左臂!
“左臂是有伤,属下去确认伤口!”
萧璟桓回到屋内,秦梓舒已经醒了,绿柳正在喂她吃饭。
秦梓舒瞧见他进来,浅笑:
“你这脸色,怎么比我还难看。”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忍受伤口麻痛的嘶哑,“别担心,我没事。”
萧璟桓在她床边坐下,看着她额上渗出的细密冷汗,心中一紧:“别乱动!”
他以为她还不知道太医的诊断,便顺着她的话说:
“已派人去找黄大夫了,我不担心。”
秦梓舒点头,却不小心牵动了腹部的伤,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萧璟桓忙上前按不她,不让她乱动!
她缓了缓,才问:“查出是谁了么?姚帆呢?”
萧璟桓顿了顿,他本不想让她操心,可姚帆是她的侍卫统领,位置太要紧,这事瞒不得。
他轻声将姚帆的疑点一五一十地说了。
听完,秦梓舒笑了:“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这声音里,没有半点被心腹背叛的震惊与愤怒!
果然,那么心腹的位置,怎么可能是叛徒?
“是你自己安排的?”
“嗯。”秦梓舒竟坦然点头,还带着几分得意,
“我让人假传长姊的命令,又让姚帆故意在防卫上留了个口子,这才引君入瓮。”
萧璟桓气笑了:“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挺聪明的啊?提前想各种办法把我支开?”
“嘿嘿……”
“怕我坏你事?”萧璟桓语气很沉。
秦梓舒气弱,身子一缩:“你别生气!”
萧璟桓的呼吸都重了几分:“为什么?”
“我要一劳永逸!我要把长姊连根拔起!”
“那也不必让自己受这么重的伤!”
萧璟桓的声音冷了下去,带着压不住的火气。
秦梓舒笑了笑,嘴角苦涩:
“若我没受伤,这事父皇只会给我些补偿,把事压下去!
只有我伤得够重,以至不死不休,父皇才会下决心,把长姊圈禁!”
萧璟桓闭了闭眼:“你是不信我吗?”
秦梓舒冤枉极了:“怎么会?若不信你,我怎会和盘托出!”
“那怎不同我商量?”
秦梓舒低头不语。
“我已在收集她不轨的证据了,她蹦跶不了多久!”
可是她另有目的啊!
但这不能说,秦梓舒只能讨好地笑:“我错了!”
萧璟桓却没这样放过她,反而越说越气:
“你看看你想的什么馊主意?不仅受了伤,你想过之后吗?
你这样还怎么出征?顾头不顾尾!”
提到这个,秦梓舒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甚至有些心虚地避开了他的视线。
“咳,这个嘛……我去练了几天骑射,发现那玩意儿比我想的难多了。”
她夸张地比划了一下,扯得伤口又疼了,咬压切齿:
“我差点从马上摔下来,小命不保!我不想上战场了!”
萧璟桓张了张嘴,无言以对!
这么漏洞百出的话,她怎么说出口的?
她是那种畏难退缩的人吗?
难道他一点不了解她吗?
况且,若真有在马场上险些丧命的事,他怎么没收到半点风声?
她还有事瞒着他!
他怒气上涌,欺身上前,很想撬开她的脑袋,看看里头在想什么?
但贴进她苍白的脸时,水润的眼睛软软的看着他,他又舍不得了,轻轻捏了捏她的小脸!
哼!她不说,他自己去查。
正在这时,黄大夫提着药箱来了。
萧璟桓退开,黄大夫咳了咳!
黄大夫心头很是不满,还以为伤得多严重呢!
让他紧着赶路,骨头架子都快被颠散了,结果人都能坐着调情了!
他慢悠悠上前,搭上秦梓舒的脉,不一会儿,眉头就拧成了疙瘩。
这脉象……
秦梓舒冲他眨了眨眼,笑道:
“黄大夫,你只管对萧璟桓说实话。至于对外,还得请你帮我瞒着点。”
黄大夫顿时不纠结要不要说实话了:
“三公主腹部的伤口虽深,却巧妙地避开了所有要害。
至于太医诊断出的‘伤及根本,子嗣艰难’,不过是老夫配的一种药造成的假象。
只要用药调理,不出一月,便无大碍。”
萧璟桓紧绷的身体骤然一松,虽知是她安排,也怕有个万一!
等病好了,看他怎么收拾她!
***
半个月后,二公主府
“咔哒。”
二公主安贞随手将别人送的珍珠扔在盒里,发出一声脆响。
她心情极好,哼着小曲儿,端起雨双刚沏好的新茶,慢悠悠地品了一口。
长姊被圈禁,老三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这代父出征的泼天富贵,可不就轮到她了?
真是时来运转,挡都挡不住!
“听说,长姊还在府里喊冤呢。”
雨双在一旁小心收起那盒珍珠,边道:“可不是,可惜证据确凿,想赖都赖不掉!”
安贞叹息:“谁能想到,她平日里看着人模狗样,背地里不仅敢暗杀老三,还敢跟那么多朝臣勾结,真是狼子野心!”
她虽这么说,心里却是乐开了花!
这次受长姊牵连,军中好多人被下了狱,如今正是人心惶惶的时候。
这节骨眼上,父皇必然要立刻定下主帅,以安军心。
而这主帅人选,除了她,还能有谁?
到时候,自己要不要去见见长姊,把这喜讯亲自告诉她呢!
安贞越想越觉得畅快,忍不住笑出了声!
转念又想到三妹,她清了清嗓子,叹息:“说起来,三妹也是真倒霉!那么多寺庙,她去哪里不好,偏偏一头扎进了贼窝里。”
雨双:“谁能想到,这寺庙跟肃王有勾结呢?”
“啧。”安贞摇摇头,脸上却藏不住笑意,
“不过,她也算办了件好事。
父皇已经下旨,要严查天下寺庙道观的田产,推行‘以寺庙品级定限额免税田亩,余者尽皆纳税’的新政。”
雨双:“可不是,奴婢以前都不知道,那些和尚道士,竟然占了那么多免税的地。”
“我看啊,这天下的寺庙道观,怕是都恨死三妹了!”
“听说,老三伤及根本,以后子嗣都难了。”
安贞乐得不行,忽然想到什么,刚想说又住了口。
安贞左右看了看,才拉过雨双,在她耳边悄悄地道:
“这以后,怕是请神拜佛的地方都没了!”
“这肯定是萧璟桓当海寇时杀人太多,老天要让他断子绝孙呢!”
“主子!”雨双听得脸都白了!赶紧左右看看,幸好没人!
“怕什么!”安贞不满了!
就在这时,一个内侍冲了进来,脸上满是急色。
“主子!主子不好了!”
“我好得很!”安贞翻的眼,“慌什么?是不是父皇的旨意下了?”
肯定是父皇任命她的圣旨到了。
府上多久没接圣旨了,竟这般上不得台面!
她理了理衣裳,自己可不能像他们!
待会领旨,她可得表现出临危受命的沉稳。
那内侍跪在地上,头摇得像拨浪鼓,哆哆嗦嗦地开口:“是……是皇上的旨意……”
“说!”安贞不耐烦地蹙眉。
内侍猛地一磕头,声音都变了调:“皇上下旨,三公主婚期不变,册封……册封三驸马萧璟桓为征伐大将军,成婚三日后领兵出征!”
“你说什么?”
安贞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哐当!”
她手边的礼盒被猛地扫落在地,盒中珍珠散落得到处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