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7 章

    清晨,内侍刚把一碗黑漆漆的药汤端走,那股苦味还萦绕在嘉元帝的鼻尖。他靠着明黄色的引枕,脸色有些病态的苍白。

    殿外,陆湛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垂首立着。

    “梓舒如何了?”嘉元帝眼皮都未抬。

    “三公主腹部中剑,太医说……伤及根本,日后恐子嗣艰难。”

    嘉元帝捏着引枕的手指顿了顿。

    当初送去那块暖玉,居然应在这了?

    这未免也太巧了!

    “梓舒遇刺时,萧璟桓也在?”

    “是!”

    “真是没用!”

    陆湛静默。

    不对,若是她的人,不可能伤着她自己啊?难道不止一拨人?

    “查出什么了?”

    “刺客是死士,逃掉一个,其他见逃不了,就咬碎了毒囊!”

    “会是两拨人吗?”

    虽不知为何这么问,但陆湛很肯定:“瞧着武功路数和武器,是一拨人!”

    嘉元帝沉吟,难道不是老三自己做的?是平昭?

    可是,她刚在萧璟桓那儿吃了大亏,正被各方盯着,夹着尾巴做人还来不及,怎敢乱来,她没这么蠢!

    嘉元帝累了,正待说让他好好查,让其脆安,却瞥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还有何事?”

    陆湛心一横,沉声道:“皇上,在慈恩寺地窖里,发现了大量兵器!”

    嘉元帝的眼神锐利起来,像鹰一样盯住他:“你再说一遍?”

    陆湛却硬着头皮道:“除此之外,还在方丈的禅房暗格里,搜出了粮草调度的账本,显示有大批粮食,被悄悄转运出京。”

    嘉元帝忽然就笑了,先是低低的笑,而后笑声越来越大,胸膛起伏,引得一阵咳嗽。

    内侍连忙上前为他顺气。

    他摔开内侍,气极反笑:“好啊,真是太好了!”

    “朕的龙椅,真是谁都想上来坐一坐!”

    他猛地将凳子上的茶碗扫落在地,瓷片四溅。

    他眼中杀意翻涌:

    “传朕旨意,封锁慈恩寺,把寺里上上下下所有的人,都给朕锁进诏狱!给朕一个一个地审,拿钳子撬,也要把他们的嘴给朕撬开!”

    “问问他念的是谁家的经,拜的是哪一尊佛!”

    **

    清晨的微光透过窗棂,给屋内的陈设镀上一层浅金。

    萧璟桓守在床边,目光落在秦梓舒苍白的脸上。

    她失血过多,仍在昏睡,呼吸轻浅得几乎听不见。

    屋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药味,混杂着淡淡的血腥气,刺得人心里发慌。

    永丰轻手轻脚地从外面进来,压着嗓子开口:“公子。”

    萧璟桓头也未回。

    “三公主身边有内鬼。”

    萧璟桓猛得转回头,目光狠厉!

    他却没立刻问话,而是放开握着秦梓舒的手,给她掖了掖被角,才站起身,去了隔壁!

    “是谁?”

    “姚帆!”永丰带着犹不信的语气。

    “那个三公主府的侍卫统领?”萧璟桓也惊诧:“怎会是他?”

    “那些逃窜的刺客很快就被我们围住了,当场自尽了。只有一人,似乎特别熟悉周遭安排,至今还没抓到。”

    “我追上过那人,跟他过了几招。那人的身形和危机时刻用过的一招武功让我怀疑是他!”

    萧璟桓沉吟,回忆起昨日是有一人,从他手上逃过去了,但是有被他所伤!

    “那人左臂是不是有个斜向上的剑伤!”萧璟桓右手指划过左臂!

    “左臂是有伤,属下去确认伤口!”

    萧璟桓回到屋内,秦梓舒已经醒了,绿柳正在喂她吃饭。

    秦梓舒瞧见他进来,浅笑:

    “你这脸色,怎么比我还难看。”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忍受伤口麻痛的嘶哑,“别担心,我没事。”

    萧璟桓在她床边坐下,看着她额上渗出的细密冷汗,心中一紧:“别乱动!”

    他以为她还不知道太医的诊断,便顺着她的话说:

    “已派人去找黄大夫了,我不担心。”

    秦梓舒点头,却不小心牵动了腹部的伤,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萧璟桓忙上前按不她,不让她乱动!

    她缓了缓,才问:“查出是谁了么?姚帆呢?”

    萧璟桓顿了顿,他本不想让她操心,可姚帆是她的侍卫统领,位置太要紧,这事瞒不得。

    他轻声将姚帆的疑点一五一十地说了。

    听完,秦梓舒笑了:“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这声音里,没有半点被心腹背叛的震惊与愤怒!

    果然,那么心腹的位置,怎么可能是叛徒?

    “是你自己安排的?”

    “嗯。”秦梓舒竟坦然点头,还带着几分得意,

    “我让人假传长姊的命令,又让姚帆故意在防卫上留了个口子,这才引君入瓮。”

    萧璟桓气笑了:“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挺聪明的啊?提前想各种办法把我支开?”

    “嘿嘿……”

    “怕我坏你事?”萧璟桓语气很沉。

    秦梓舒气弱,身子一缩:“你别生气!”

    萧璟桓的呼吸都重了几分:“为什么?”

    “我要一劳永逸!我要把长姊连根拔起!”

    “那也不必让自己受这么重的伤!”

    萧璟桓的声音冷了下去,带着压不住的火气。

    秦梓舒笑了笑,嘴角苦涩:

    “若我没受伤,这事父皇只会给我些补偿,把事压下去!

    只有我伤得够重,以至不死不休,父皇才会下决心,把长姊圈禁!”

    萧璟桓闭了闭眼:“你是不信我吗?”

    秦梓舒冤枉极了:“怎么会?若不信你,我怎会和盘托出!”

    “那怎不同我商量?”

    秦梓舒低头不语。

    “我已在收集她不轨的证据了,她蹦跶不了多久!”

    可是她另有目的啊!

    但这不能说,秦梓舒只能讨好地笑:“我错了!”

    萧璟桓却没这样放过她,反而越说越气:

    “你看看你想的什么馊主意?不仅受了伤,你想过之后吗?

    你这样还怎么出征?顾头不顾尾!”

    提到这个,秦梓舒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甚至有些心虚地避开了他的视线。

    “咳,这个嘛……我去练了几天骑射,发现那玩意儿比我想的难多了。”

    她夸张地比划了一下,扯得伤口又疼了,咬压切齿:

    “我差点从马上摔下来,小命不保!我不想上战场了!”

    萧璟桓张了张嘴,无言以对!

    这么漏洞百出的话,她怎么说出口的?

    她是那种畏难退缩的人吗?

    难道他一点不了解她吗?

    况且,若真有在马场上险些丧命的事,他怎么没收到半点风声?

    她还有事瞒着他!

    他怒气上涌,欺身上前,很想撬开她的脑袋,看看里头在想什么?

    但贴进她苍白的脸时,水润的眼睛软软的看着他,他又舍不得了,轻轻捏了捏她的小脸!

    哼!她不说,他自己去查。

    正在这时,黄大夫提着药箱来了。

    萧璟桓退开,黄大夫咳了咳!

    黄大夫心头很是不满,还以为伤得多严重呢!

    让他紧着赶路,骨头架子都快被颠散了,结果人都能坐着调情了!

    他慢悠悠上前,搭上秦梓舒的脉,不一会儿,眉头就拧成了疙瘩。

    这脉象……

    秦梓舒冲他眨了眨眼,笑道:

    “黄大夫,你只管对萧璟桓说实话。至于对外,还得请你帮我瞒着点。”

    黄大夫顿时不纠结要不要说实话了:

    “三公主腹部的伤口虽深,却巧妙地避开了所有要害。

    至于太医诊断出的‘伤及根本,子嗣艰难’,不过是老夫配的一种药造成的假象。

    只要用药调理,不出一月,便无大碍。”

    萧璟桓紧绷的身体骤然一松,虽知是她安排,也怕有个万一!

    等病好了,看他怎么收拾她!

    ***

    半个月后,二公主府

    “咔哒。”

    二公主安贞随手将别人送的珍珠扔在盒里,发出一声脆响。

    她心情极好,哼着小曲儿,端起雨双刚沏好的新茶,慢悠悠地品了一口。

    长姊被圈禁,老三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这代父出征的泼天富贵,可不就轮到她了?

    真是时来运转,挡都挡不住!

    “听说,长姊还在府里喊冤呢。”

    雨双在一旁小心收起那盒珍珠,边道:“可不是,可惜证据确凿,想赖都赖不掉!”

    安贞叹息:“谁能想到,她平日里看着人模狗样,背地里不仅敢暗杀老三,还敢跟那么多朝臣勾结,真是狼子野心!”

    她虽这么说,心里却是乐开了花!

    这次受长姊牵连,军中好多人被下了狱,如今正是人心惶惶的时候。

    这节骨眼上,父皇必然要立刻定下主帅,以安军心。

    而这主帅人选,除了她,还能有谁?

    到时候,自己要不要去见见长姊,把这喜讯亲自告诉她呢!

    安贞越想越觉得畅快,忍不住笑出了声!

    转念又想到三妹,她清了清嗓子,叹息:“说起来,三妹也是真倒霉!那么多寺庙,她去哪里不好,偏偏一头扎进了贼窝里。”

    雨双:“谁能想到,这寺庙跟肃王有勾结呢?”

    “啧。”安贞摇摇头,脸上却藏不住笑意,

    “不过,她也算办了件好事。

    父皇已经下旨,要严查天下寺庙道观的田产,推行‘以寺庙品级定限额免税田亩,余者尽皆纳税’的新政。”

    雨双:“可不是,奴婢以前都不知道,那些和尚道士,竟然占了那么多免税的地。”

    “我看啊,这天下的寺庙道观,怕是都恨死三妹了!”

    “听说,老三伤及根本,以后子嗣都难了。”

    安贞乐得不行,忽然想到什么,刚想说又住了口。

    安贞左右看了看,才拉过雨双,在她耳边悄悄地道:

    “这以后,怕是请神拜佛的地方都没了!”

    “这肯定是萧璟桓当海寇时杀人太多,老天要让他断子绝孙呢!”

    “主子!”雨双听得脸都白了!赶紧左右看看,幸好没人!

    “怕什么!”安贞不满了!

    就在这时,一个内侍冲了进来,脸上满是急色。

    “主子!主子不好了!”

    “我好得很!”安贞翻的眼,“慌什么?是不是父皇的旨意下了?”

    肯定是父皇任命她的圣旨到了。

    府上多久没接圣旨了,竟这般上不得台面!

    她理了理衣裳,自己可不能像他们!

    待会领旨,她可得表现出临危受命的沉稳。

    那内侍跪在地上,头摇得像拨浪鼓,哆哆嗦嗦地开口:“是……是皇上的旨意……”

    “说!”安贞不耐烦地蹙眉。

    内侍猛地一磕头,声音都变了调:“皇上下旨,三公主婚期不变,册封……册封三驸马萧璟桓为征伐大将军,成婚三日后领兵出征!”

    “你说什么?”

    安贞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哐当!”

    她手边的礼盒被猛地扫落在地,盒中珍珠散落得到处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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