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如墨,殿内只留了盏灯,烛火轻轻摇曳。
绿柳又换了杯温茶,她忍不住又朝门口看了一眼。
“公主,这都亥时了,怎么人还没来?”
往日里,为着让三公主早些休息,萧璟桓都是早早来给公主敷药的!
秦梓舒靠在软枕上,手里捧着一卷书,眼神却并未落在书页上。
“许是今日事忙,再等等吧!”
殿内又是一阵沉默,只有烛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秦梓舒忽然放下书卷,看向自己的贴身丫鬟。
“绿柳,你说,他接到圣旨时,会开心吗?”
绿柳愣了一下,笑了:“那当然了!你们的婚期没变,他能不开心?”
秦梓舒摇摇头:“我说的不是这个。”
“哦……”绿柳恍然大悟,“您是说……担任主帅的事啊?”
她想了想,很认真地分析道:“那奴婢觉得,他应该不会开心。”
“为何?”
绿柳一脸的理所当然:“新婚燕尔!还没过几天就要远离娇妻,奔赴沙场,哪个男子能开心得起来?”
“……”
秦梓舒被她这番言论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最后只得无奈地瞥了她一眼。
这丫头,胡搅蛮缠!
绿柳笑笑,来到她床边,正色道:“公主,你放心,等驸马打了胜仗回来,看这京城里,还有谁敢瞧不起他!”
这话却没能安慰到秦梓舒,反而让她唇边泛起一丝苦笑。
“可现在,外面那些人,说得更难听了。”
“公主!”绿柳的脸色瞬间慌了,上前握住她的手,“您可千万别再乱来了!您的伤还没好利索呢!”
秦梓舒看着她紧绷地黑脸,讨好的笑笑:“知道了知道了,我哪敢不听你的话,我可不想再瞧你冷脸了!”
“哼,是我愿意的吗?还不是你乱来!”绿柳松开她,又去给她换暖手炉。
又等了半个时辰,窗外的更夫已经敲了三更。
绿柳给秦梓舒敷好药,轻声道:“公主,太晚了,想来萧公子不会来了。您早些歇息吧,身子要紧。”
秦梓舒“嗯”了一声,顺从地躺下。
她知道,萧璟桓此刻怕是正被那些所谓的“同僚”堵在府中,脱不开身。
一个海寇,摇身一变成了他们的主帅,那些自诩名门的老将军们,怎么可能咽得下这口气。
绿柳为她掖好被角,吹熄灯火,吱呀一声,门关上了。
殿内最后一丝光亮熄灭,陷入了无边的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窗户无声而开,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探了进来,带着一身深夜的寒气。
萧璟桓在床边站定,没有出声。
他其实早就来了,只是不知见面说什么。
等隔着窗户,听她们的谈话,他心中所猜,得到证实,他更是五味杂陈!
此刻,借着从窗外透进的微弱月光,他静静看着那道安睡的轮廓。
一天的紧绷和烦闷,竟在此刻缓缓消散!
“我等到你了。”
黑暗中,秦梓舒的声音忽然乍响。
那声音里,是半分睡意也无。
她缓缓坐起身,被子从肩头滑落。
萧璟桓一顿,俯身将她的被子拉好!
“等我做什么?”
“等会儿!”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后,一团柔和的光晕瞬间驱散了床榻边的黑暗。
竟是一颗硕大的夜明珠,光华流转,将她带笑的脸庞照得清晰无比。
“瞧,这是什么好东西?”
她另一只手献宝般从被子里摸出一只小巧的酒瓶。
萧璟桓的目光落在酒瓶上,眉头下意识地蹙起。
“就为了这个等我?”
“当然!”秦梓舒眨眨眼,“有大喜事,怎么能不庆祝?”
“庆祝?你不该是向我赔罪吗?”
秦梓舒懵了。
“我这是代你受过。”
“被那群老将军堵在府里,口水都能把我淹死。始作俑者倒好,在这里准备喝酒庆祝?”
秦梓舒一听,立刻“狗腿样”,使劲点头:“是,您辛苦,我的错!全是我的错!”
她作势就要拔开瓶塞,要往嘴里倒酒赔罪。
手腕却被一只温热的大手攥住。
萧璟桓夺过酒瓶,声音沉了下去:“胡闹,忘了你是病人了?”
秦梓舒也不恼,反而冲他笑,眉眼弯弯,像只偷腥得逞的猫。
她往床里挪了挪,拍了拍身边的空位。
萧璟桓顺势坐下,殿内的气氛一时间静谧又温馨。
秦梓舒歪着头靠他肩膀:“还记得咱俩第一次一起尝酒吗?”
她不等他回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以前在丰雪巷,我每次看杜大夫拿着个酒葫芦,坐在躺椅上悠哉悠哉地晃着,时不时喝一口,我就觉得那过的肯定是神仙日子!”
她皱了皱鼻子,脸上露出一个嫌弃的表情。
“结果我好不容易偷来尝了一口,又苦又涩,差点没当场吐出来!”
萧璟桓听着她的话,眼底漾开一丝极浅的笑意。
“你是没吐出来,你是喷了出来。”
“还不信邪,非要再试一口,结果含在嘴里,脸皱得跟那晒干的陈皮似
的,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那天的窘态历历在目,她不服气:
“还说我呢!都怪你,一口灌下去,眉头拧得能夹死蚊子,逗得我发笑!”
“我呛得喉咙痒得难受,咳得到处都是!害得我回去换衣服!”
萧璟桓抿了口酒:
“你回去换了衣服,身上就没味!杜大夫就没抓住你这小贼,倒是把我抓个正着!”
“谁让你当初一杯倒呢?喝完就睡,都来不及毁尸灭迹!”秦梓舒得意。
萧璟桓笑了:
“还说我?杜大夫罚我不许用晚膳!是谁非讲义气,陪我一起饿肚子!”
秦梓舒鼓起脸,“别说了!”
“我到现在都还记得,那小学徒说的话!”
秦梓舒侧身,想捂他的嘴!
萧璟桓惊了,怕她扯到伤口痛,忙按住她的手,让她好好靠着。
他不说话,脑海中,却响起那句话,‘小公子,昨晚你有遵医嘱没吃东西吧!’
他到现在都还记得她听到这话时,眼睛瞪圆的样子!
他伸手摸摸她的黑发,眼睛酸涩,傻姑娘,做什么有难同当啊!
外面说他的话,不好听!
可说你的话,也不好听啊!
而这些难听话本不该有的,她也不必受伤!
却因她想给他机会,让他洗涮污名!才遭遇这些!
他仰头,那辛辣的滋味划过喉咙!
如今,他却觉得,这酒是个好东西呢!
他只觉得畅快些,一口闷了瓶中剩下的酒!
***
十月二十一日,宜婚娶。
秦梓舒坐在镜前,任由侍女为她描上最后一笔花钿,心里美滋滋的。
大姊成婚时,她年纪小,只记得满府的热闹和收不完的红封。
二姊成婚时,她在旁看着,就觉得累!
那些个繁文缛节,是只要折腾不死你,就往死里折腾!
轮到她,可就不一样了。
她腹部的伤未养好,她是伤员她最大!
礼部那边得了父皇的授意,大笔一挥,改了规矩。
她这位三公主只需安安稳稳在府里等着吉时,在正堂拜个天地就行。
至于迎亲过程中那些颠簸劳累的活儿,自然全落在驸马爷身上!
谁让她是君,驸马是臣呢!
“公主,驸马爷的迎亲队伍到巷子口了!”一个小侍女满脸喜气地跑进来。
秦梓舒端坐着,嘴角却忍不住翘起,脸上喜意怎么也藏不住。
很快,府外人声鼎沸,锣鼓喧天。
她听着那越来越近的热闹动静,一颗心竟也跟着鼓点,一下一下,敲得有些快。
不多时,一个脸生的远房堂侄被嬷嬷领了进来,恭恭敬敬地在她身前蹲下。
秦梓舒由侍女扶着,稳稳地趴了上去。
被人背着穿过庭院,耳边尽是宗亲女眷们压低了声音的议论。
“公主身上那衣裳,真漂亮!”
“那布匹哪买的,我也想要!”
“我也没见过,到时一块打听打听!”
“那新郎官,是真俊啊!”
“天天见着那张脸啊,我都能多吃一碗饭!”
“脸能当啥饭吃?还是那嫁妆才是真实在啊!”
“这倒是,我还想着时间仓促,礼部准备得怕只是面上光呢!”
“他们哪敢!新郎官的聘礼在那放着!要是比不过新郎官,皇家脸面往哪搁!”
“听说,都开了好几次皇上的私库呢!”
“谁说不是呢?那聘礼时不时添一大件,礼部打听着了,可不得往上禀吗?”
“三公主好福气啊!”
秦梓舒将脸埋在堂侄的背上,无声地笑了。
进了大堂,满目皆是喜庆的红,红字,红幔,红灯笼。
正上方的两把交椅,空着。
父皇龙体抱恙,来不了。萧璟桓的父亲继母在路上病了,也赶不到!
宗正大人坐在主位上,神情慈和。
萧璟桓就站在堂中,一身大红喜服,衬得他面如冠玉,身姿挺拔。
他看见她,目光发亮,像是落进了一片闪着日光的蓝海,瞬间就将周围所有的喧嚣都隔绝在外。
秦梓舒被人扶着站定,手里被塞入红绸的另一端。
她握着那冰凉的绸缎,却能感觉到从另一头传来的,属于他的滚烫温度。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随着礼官高亢的声音,她跟着萧璟桓的动作,一拜,再拜。
最后夫妻对拜时,她弯下腰,视线里,是他同样弯下的身影。
隔着红绸,四目相对。
他眼中有她看不懂的深邃,但那份郑重,她看懂了。
礼成!
萧璟桓走到秦梓舒面前,微微俯身。
“上来。”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周遭所有的嘈杂。
秦梓舒一愣,随即眼尾弯起,也不客气,由侍女扶着,顺势趴上了他宽阔坚实的后背。
众人捂嘴偷笑,簇拥着这对新人,浩浩荡荡地往婚房走。
秦梓舒将下巴搁在他的肩上,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甘松香,很好闻。
她觉得很安心,那腹部的伤口似乎都不那么疼了!
进了婚房,满室的喜烛将屋子照得亮如白昼。
萧璟桓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铺满花生桂圆红枣的喜床上,又细心地替她拂去发间的灰尘,用帕子轻拭额头的细汗!
刚要说话,秦梓舒就冲他笑着摇头!
喜婆满脸堆笑地凑上来,说了几句吉祥话,便拿起金剪刀,分别从两人头上剪下一缕青丝,用红绳系了,郑重地放入一个精致的锦囊中。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随后,两杯用红布托着的酒盏被递了上来。
两人举杯,手臂相交,视线在空中胶着。
他的眼眸深邃如潭,映着跳跃的烛火,也映着她一身红妆的模样。
酒一饮而尽,带着一丝辛辣的甜。
酒一喝完,两人就对视着傻乐!
围观的女眷们看着她们呆样,也跟着哄笑起来!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哄闹。
“驸马爷,交杯酒喝了,该出来陪我们喝酒了!”
“就是!不能娶了媳妇忘了兄弟啊!”
一群年轻的宗亲子弟和萧璟桓的朋友涌了进来,不由分说地拉他往外走。
萧璟桓无奈,被众人簇拥着离开。
只是踏出门前,他走两步又要回头看她一眼!
惹得众人更是大笑不止!
屋里的女眷们又围着秦梓舒热闹了一阵,说了些体己话,见她面露疲态,便也识趣地告辞了。
喧闹声终于褪去,婚房里只剩下她和侍侯的丫头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