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还未亮,秦梓舒便醒了。
身侧的床铺早已冰凉,只余下一点清冽的甘松香,证明昨夜那人确实存在过。
他走得悄无声息。
秦梓舒指腹轻轻摩挲着自己的嘴唇,昨夜那个滚烫又温柔的吻,似乎还留有余温。
她抬眼望去,看到满屋的红,感觉并没什么变化!
她还是住在她的公主府里,新郎官也不见人影!
等看到绿柳带着人进来,她更是觉着,像场梦呢!
“公主,您醒了?”
“驸马爷一早就去了军营,宫里也传来了陛下的口谕,说您伤势未愈,免了今日的请安和后日的回门礼。”
秦梓舒却浑不在意地打了个哈欠,她早就猜到了!
按大燕朝的规矩,新婚第二日,新人需得一同入宫,拜见帝后。
但她有伤,不便前去!
为表父爱,昨儿的婚礼仪式都改了!
今天这请安和后日回门礼改了,应有之意罢了!
再说,父皇给萧璟桓任命的时间太短了,他要做的事情太多了,哪有时间耗在这面子情地规矩上!
她懒洋洋地摆手:“知道了,正好省得本宫来回折腾。”
这副模样,倒像是真的不入心上。
绿柳却暗叹,哪有新婚不拜见君父的道理?
这新婚,真的是也太随意了些,太委屈公主了!
但若让公主去,她也不愿的,太折腾病人了!
“绿柳,备笔墨。”
秦梓舒坐到案前,拿起笔,用的是不常用的左手。
一个个名字,一个个职位,从她的笔下流出。
每一个名字背后,都藏着一段血淋淋的记忆。
粮草官冯德,前世就是他,在关键时刻“遗失”了三军粮草,导致数万将士饿死沙场。
先锋营副将李冀,阵前倒戈,开城门引敌军入关……
这些都是肃王的暗桩!
写完最后一个字,秦梓舒搁下笔,额角已渗出细密的汗。
她将信纸仔细叠好,吹干墨迹,这才唤来绿柳。
“你去给驸马送些吃食和换洗衣物。”
秦梓舒将信纸递给她,压低了声音,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把这个,悄悄塞进他军帐中,未看的文书里!”
“奴婢明白!”
看着绿柳匆匆离去的背影,秦梓舒才松了口气,靠在软榻上,只觉得一阵阵疲惫袭来。
***
一连两日,萧璟桓都没回府。
公主府里静悄悄的,下人们连走路都放轻了脚步,生怕扰了倚在窗边软榻上的主子。
秦梓舒手里挠着胖橘猫,眼神却有些放空!
明日,他便要出征了。
直到夜半,院中才传来一阵细微却沉重的脚步声。
秦梓舒猛地醒神,坐直了身子。
门被推开,一道高大的身影裹着夜的寒气走了进来,身上玄铁铠甲在烛光下泛着冷硬的光。
来人正是萧璟桓!
他卸下头盔,露出一张俊美却带着风霜的脸,几日未见,下颌都冒出了些许青茬。
他走到她面前,拍了拍铠甲,冲她扬眉一笑:
“瞧瞧,本驸马这身行头,威风吧?”
秦梓舒只是弯了弯唇,没说话。
萧璟桓却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所以,明日你就不必去城门送行了。
我的英武身姿,今夜让你看个够,免得你折腾坏了自己。”
听永丰禀告,这两日,皎皎让人把马车里三层外三层地铺软垫,还亲自上去试!
众人都知她这是想去城门送行,都在劝她,却谁劝也不听!
但他实在不忍心看她受那份罪!
秦梓舒没接他的话,只朝一旁的绿柳递了个眼色。
绿柳会意,转身打开一个早已备好的大箱笼,小心翼翼地捧出一副鲛柔软甲。
这软甲以雪蚕丝混鲛绡织就,内藏玄铁细鳞,柔滑如缎却刀箭难入,贴身还不碍策马挥剑。
“明日出征,把这个也穿上。”
萧璟桓打量了宝甲片刻,笑道:
“这宝贝,我在你嫁妆单子上瞧见了!当时还在想,莫不是你特意为我向陛下讨来的?”
他伸手拂过冰凉的甲片,话锋一转,“可前儿你让绿柳送换洗衣物,却没有它。我还以为,是我自作多情了。”
提到送衣物,秦梓舒心头猛地一跳,指尖下意识地蜷了蜷。
那封信……他看到了吗?他是不是在试探什么?
她面上却不显,反而抬眸迎上他的视线,笑意盈盈:
“你莫不是想着,若我不送,你就偷拿了吧!”
“你这样想我,是你很喜欢偷摸着做事,所以……?”
他的眼神带了点探究。
秦梓舒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她朝他凑近了些,温热的呼吸几乎要喷在他的下颌上。
“是啊。”
她坦然承认,声音压得又低又软,像羽毛轻轻搔过心尖。
“我就是喜欢偷偷的。”
“偷偷地……想着你。”
萧璟桓整个人都僵住了。
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泛红。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随即,便是铺天盖地的甜意,从心底一直冒到喉咙口!
罢了。
他想。
不问了。
那份罗列着肃王暗桩的名单,怕就是她用这种“偷偷”的方式,费尽心力查出来的。
她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所以才悄悄塞进他的文书里!
既然她想瞒着,那他便装作不知道好了!
“我也有东西要给你。”他的声音有些哑。
秦梓舒低头,看着被放到手中的东西。
那是一枚印章,触手温润,是用上好的暖玉雕的,没有雕龙刻凤,只在印钮处别出心裁地雕了一株缠绕的藤。
印面上的字更是奇怪,是个从未见过的图样,似字非字,似画非画。
“这是我的私印,见印如见我本人。”萧璟桓解释道,
“宝安钱庄的钱和物,你凭这枚印章,可不限数额随意调用。”
“我还留了大批人手在京中,也归你调遣。
你虽有人手,但都是明面上的,暗中的人不多,京城外的就更少了,有他们你做事方便!”
秦梓舒的心重重一跳,捏着那枚温热的玉印,竟觉得有些烫手。
这何止是钱庄和人手,这几乎是萧璟桓的全部身家。
“你就这么给我了?”
萧璟桓却理所当然地挑眉:“咱们成了婚,自然该你管家。我的,不就是你的?”
他话说得坦荡,秦梓舒心里那点刚升起的感动还没来得及发酵,就见他话锋一转,又从怀里摸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
“当然,我如此自觉,公主殿下是不是也该自觉些?”
什么东西?
他将那张纸展开,递到她面前。
“这本是婚前就该办妥的,但你当时身上有伤,便耽搁了。
我这一去,不知归期,我回来之前,你得把这事给办了。”
秦梓舒疑惑地凑过去,只见上面用他那笔锋锐利的字迹写着:
“妻秦梓舒,在此立誓。向夫君萧璟桓保证,即日起,定将过往所有莺莺燕燕尽数遣散,断绝往来。
夫君出征后,必将清心寡欲,守身如玉,绝不沾染任何狂蜂浪蝶。
此誓,天地共鉴!”
秦梓舒的脸瞬间就黑了。
她一把夺过那张纸,气笑了:“萧璟桓,我哪里有什么莺莺燕燕!你是不是写反了?”
“西源街,秋华。”萧璟桓不咸不淡地吐出一个名字。
“……”秦梓舒一口气堵在胸口。
她跟秋华是清清白白的关系!
但她懒得解释,跟一个乱吃飞醋的男人没什么道理可讲。
萧璟桓见她不说话,只当她默认了,心里更酸,面上却不显,只又补充道:“还有,至少三日一封信。我留了专门的信使给你。”
秦梓舒瞪着他,真想把手里的纸和印章一起砸回他那张俊脸上。
可看到他眉宇间是藏不住的疲惫和风霜,眼睛里满是殷殷的期待!
他即将远行,要上战场了!
这个男人,用这种幼稚又霸道的方式,跟她讨要一份心安!
秦梓舒心头那股火,莫名就散了。
她重重地哼了一声,让绿柳取笔,在那张荒唐的“契约”上龙飞凤舞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签完,还觉得不解气,又在“夫君萧璟桓”那几个字的旁边,添上了一个惟妙惟肖的小王八!
萧璟桓盯着那只小王八,眼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
罢了,她开心就好!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张纸叠好,贴身放入怀中。
秦梓舒看着他这番动作,心里那点促狭的得意,不知怎的就化成了几分酸软。
“快去洗漱,还能睡两时辰。”
萧璟桓嗯了一声,转身进了净室。
没多久,他换了一身干净的寝衣出来,墨发还带着湿气,随意披在肩上,冲淡了眉宇间的锐利风霜,多了几分居家的温和。
他没先上床,而是径直走到角落的香炉边,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香丸,丢了进去。
很快,一股极淡的、令人心神安宁的香气在屋中弥散开来。
做完这些,他又熟门熟路地倒了碗温热的蜂蜜水,端到床边递给她。
虽成婚不久,他却已将她的起居习惯摸得一清二楚。
秦梓舒默默接过,小口喝着,温甜的蜜水滑入喉中,也润湿了唇。
那唇在烛光下泛着莹润的光。
萧璟桓的眼神暗了下去,喉结滚动。
他接过碗随手放在一边,俯身欺近。
“我也尝尝,这水究竟有多甜。”
不等她反应,一个带着凉意的吻便落了下来。
起初只是试探,辗转厮磨,而后却像是压抑了许久的情绪瞬间决堤,变得汹涌而急切。
这个吻里有太多东西,有即将离别的不舍,有战场未知的凶险,更有他对她全然的占有。
秦梓舒被他吻得几乎喘不过气,只能攀着他的肩膀,承受着他狂风骤雨般的情意。
他的吻一路向下,落在她的颈侧,最后停在精致的锁骨处,便再也没有了动作。
灼热的呼吸喷在她的肌肤上,带着一丝隐忍的颤抖。
两人都急促地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在寂静的夜里,彼此的心跳声响亮得惊人。
他终究还是克制住了。
“睡吧。”他拉过锦被,将她裹得严严实实,声音里满是压抑后的沙哑。
……
寅时,天色最暗沉的时候。
萧璟桓准时睁开眼,眸中一片清明。
他侧过身,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光,贪婪地描摹着秦梓舒的睡颜。
她睡得很沉,眉眼舒展,安神香的效用极好。
他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极轻的吻,又静静地看了她许久,才毅然起身,动作轻缓地穿戴整齐。
刚拉开门,发现绿柳早早在这候着!
见她要行礼进去,他轻声道:“我放了安神香,皎皎会睡很久!”
“你别吵醒她。”
绿柳猛地抬头,急道:“可是驸马爷,公主一再叮嘱,说一定要亲自送您出征的!”
萧璟桓整理着腕甲的手一顿。
他脑中闪过她签下那荒唐契约时又气又恼的模样,闪过她画下那只小王八时促狭的笑意,最后,定格在她强撑着疲惫催他去歇息时眼底的心疼。
送行,总是伤感的。
他舍不得看她强忍着泪,更舍不得看她哭。
“她的伤还没好全,经不起折腾!”
男人丢下这句话,便不再看她,大步流星地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