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公子?”绿柳也吃了一惊。
自沈公子离京后,她们确实许久没有听到他的消息了。
绿柳担忧地看着自家公主。
“我没事。”秦梓舒很快收敛了神色,将那点莫名的情绪压了下去,“他如今很好,在我的封地帮了大忙。”
“封地里那些士家大族,虽不敢明着抵抗,但暗中拖延使绊子的不少!
沈家是当地望族,他劝服家主带头配合,如今路桥他们的税改推行,顺畅多了。”
“那可真是太好了!”
秦梓舒却轻轻叹了口气!指尖停留在“劝服家主”四个字上,微微收紧。
偌大的家业,世代累积的利益,岂是几句言语便能撼动的?
况且,他从前在族中,何曾参与过族中事务?人微言轻…
这一次,他究竟付出了什么?又交换了什么呢?
她几乎能想象那斡旋的艰难,每一寸让步,都可能是他用自己的心血铺就。
她沉默地看着信的末尾,神情更不安。
沈哥哥在他那座临水的旧院里,又种下了一整园的麒麟花。
那灼灼如火的颜色,瞬间在她脑海里铺展开来,带着旧日的气息,鲜明得刺眼。
案几上,麒麟花的纹样在瓷杯上蜿蜒。
她已有新的生活,而他,似乎固执地守在那片旧时光的土壤里,不肯离去。
而更让她头疼的是,萧璟桓肯定在她的封地里安插了人手!
这事儿他肯定会传到他耳朵里……
到时候,那醋坛子翻了,得酸了十里远吧!
“怎么了?您一脸的忧色?”
秦梓舒折起信纸:“没事,信上说,她和路桥要运一批粮草去赈济灾民。
可那地方离肃王的地盘太近,路上不太平,我有些担心。”
绿柳蹙眉,但还是宽慰:“周姑娘一身好武艺,路公子又足智多谋,定能安排得妥妥帖帖的。”
秦梓舒点了点头,将倩茹的信小心折好,递给绿柳,这才不紧不慢地拿起了萧璟桓那封。
信封厚实,几乎有寻常奏折那么沉。
“这家伙,是把军报当家书写了?”
她嘴上嫌弃,指尖拆信的动作却很轻快。
绿柳在一旁抿着嘴笑,也不点破。
信纸展开,秦梓舒看得很慢,眉头先是舒展,随即眼底便漫上了一点笑意。
“怎么,驸马爷又说什么逗您开心了?”绿柳好奇地探过头。
秦梓舒点了点信纸上的一处:“我正担心倩茹她们,他就派了支精锐去护送她们!”
“那你们是想到一块去了,这叫什么来着?”绿柳斜睨她一眼!
秦梓舒白她一眼,目光继续往下,笑却藏不住。
她忽然抬起头,眸光灼闪:“快来看这个!”
“还记得我们从镜明司捞出来的那些商家吗?”
绿柳:“自然记得。”
“璟桓在南边战事激烈,一场遭遇战毁了军中大半的帐篷帆布,连追击败兵都耽搁了。”秦梓舒的声音扬了起来,
“是那些商家,不知从哪得的消息,竟想方设法凑了一大批帆布,送去了前线,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绿柳又惊又喜:“这可真是……真是善有善报!”
秦梓舒用力点头,当初帮他们,她是从未想过要有回报!
如今种善因得善果,心中涌起阵阵暖流。
这一刻,前世今生的沉重,父皇那句“你去帮帮她”的压力,似乎都轻了许多。
她并非孤身一人。
然而,等看完整封信,那抹发自内心的笑意又缓缓沉下来,最终化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绿柳察觉到了:“公主?”
秦梓舒捏着那厚厚的几页纸,上面写满了战场的趣闻,对自己吃了什么、睡得好不好都描述得清清楚楚,唯独对战事的凶险一笔带过。
又是报喜不报忧。
可行军打仗,刀剑无眼,哪里就能真的轻松得了!
她的指尖停在落款处,似这样就能触碰到他一样!
***
第二日,秦梓舒一身飒爽骑装刚迈入户部衙门,满室的嘈杂便如潮水般涌来,直往人耳朵里钻。
算盘珠子更像是被按在火上燎过,被拨弄得噼啪狂响!
来往的官吏们就没一个独行的,彼此争执着,脚步又匆匆,更目不斜视!
秦梓舒皱眉,扫视一圈,终于见着造成这怪象的源头了!
兵部的卢大人,一身洗得发白的武官袍,身形站得笔直,像一杆戳在文官地界的孤枪。
他黝黑的脸上满是风霜之色,嘴唇紧抿,透着一股军中汉子独有的执拗。
看来,昨儿他还是没让二姊改变主意!
秦梓舒径直走到卢大人跟前,周围人都竖起了耳朵!
“卢大人。”
卢大人闻声,缓缓转身,躬身行礼:“臣,参见三公主。”
他眼中的光,是灰败的。
秦梓舒开门见山:“本公主想派你去一趟江南。”
“去江南?”
“没错,”秦梓舒引着他往室内走,“去江南采买粮食,直接运往北境边关。”
卢大人跟着走动的步子停住。
他嘴唇嚅动,声音沙哑:“公主,这……非是臣推脱,从江南到北境,路途遥远,山匪路霸横行,朝廷拨发的粮款恐怕……”
“谁说要走官道了?”秦梓舒打断他。
卢大人一愣。
秦梓舒:“咱们从通州买粮陆运至华亭,从华亭出海,直抵北境。如此,比京中至北境,都还要快一半时日。”
整个大堂不知何时,算盘声停了。
卢大人猛地抬头,眼中第一次有了惊疑。
秦梓舒:“我知你担心路上不太平!本公主会让璟桓调一支精锐兵马南下接应。他们的刀,够快吗?”
三驸马的精税兵马!
那可是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精锐!用他们护送粮草?这手笔!
卢大人呼吸都急促了些,可最关键的问题还没解决:
“可……可是钱呢?江南粮价也不便宜,二公主给的银子太少了,买的粮不够啊!”
“谁说我们要花大钱了?”秦梓舒轻笑,那双灼灼的眸子熠熠生辉,
“卢大人,肃王在江南谋反,谁会损失大笔的银子?”
卢大人沉吟:“是……是那些商会!货物运不出去,全都积压在手里,血本无归!”
“答对了。”秦梓舒唇角一掀,“他们缺销路,我们缺粮食。
你去告诉他们,只要他们肯以平价售卖粮食给我们,这支由咱们精锐护送的船队,就可以捎带他们的货物。
丝绸、瓷器、茶叶……什么都行,一路畅通无阻,护送到边境去卖给那些胡人。”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道:“过时不侯!”
整个户部大堂,死一般的寂静。
三公主好大的手笔!
这可是一石三鸟啊!
不仅解决了军粮,还盘活了江南的经济,甚至还能大赚一笔!
卢大人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少女,这还是传闻中那个骄纵任性的三公主吗?
这份眼界,这份担当,朝中多少老臣都望尘莫及!
他眼眶一热,积压在胸口的郁气、不甘、绝望,在这一刻尽数被冲刷干净。
他猛地撩起官袍,双膝跪地,一个头重重地磕了下去。
“臣,替边关将士跪谢三公主!!”
***
桐州
夜色如墨,院中的血腥气却浓得化不开。
十几具黑衣刺客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血水顺着地砖的缝隙缓缓蔓延。
萧璟桓安然坐在主位上,慢条斯理地用指尖转着一只酒杯,杯中猩红的酒液在烛火下轻轻晃动。
堂下瘫坐着一个中年男人,正是宴客的主家,此刻他抖得像风中的筛糠。
“公子,人……人都处理干净了!”永丰快步从门外进来,身上还带着一丝煞气。
萧璟桓没理他,只盯着酒杯,声音听不出喜怒:“是我离开京城太久,还是他们在这温柔乡里待得忘乎所以,都敢来挑衅我了?”
萧璟桓不等人回话,自已先摇了摇头,“或许都有!”
他随手将酒杯往地上一丢。
啪!
瓷器碎裂的清脆声响,让主家猛地一哆嗦,头压得更低了。
萧璟桓冲那主家笑道: “真是对不住,好好的宴会,倒被这些不长眼的搅了。”
主家忙不迭地摇头,嘴唇哆嗦着发不出声音。
“永丰,赔他些银子。”
“不敢!……不敢!”
萧璟桓眉峰微挑,鼻腔里发出个淡淡的 “嗯?” 字。
那主家浑身一颤,忙改口道:“是…… 是,谢驸马爷体恤!”
萧璟桓这才起身,掸了掸衣袍上不存在的灰尘,朝自己的住处走去。
今晚的宴席,是县里开城投降后,他选中的住所主家,为他设的宴。
席上刺客,不是他遇到的第一拨,也不会是最后一拨,他见怪不怪!
只是有些扰他的喝酒的兴致!
回到住处时,廊下的灯笼正被夜风吹得摇晃,将他的影子在青砖地上拉得忽长忽短。
推门而入的瞬间,烛火突然跳了跳,照亮了八仙桌上那封压在砚台下的信笺。
萧璟桓的脚步顿了顿。
永丰跟在后面,见状忙低声道:“公子,桌上是京城来的信和包裹,傍晚送到的。”
萧璟桓闻言,那双刚刚还浸着寒意的眸子,像是被投入了颗火星,瞬间便漾起融融的暖意。
他抬手拿起信,入手的分量让他眉梢微挑,带着点意外的笑意。
他拆开火漆印,抽出信纸一看,果然厚厚一叠,足有好几页。
“奇了。” 他轻哼一声,指尖捻着信纸边缘,语气里带着点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宠溺,“往日里惜字如金,半页纸都写不满,这回倒是大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