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里的风,捎带着些刺骨的寒凉。
许盈月称病三日,骆氏几乎每隔一日就派个小丫鬟来询问她病势。
徐知洺也送了好些东西来,说是给许盈月在病中解闷。
许盈月却瞧也不瞧那些东西一眼,还让挽星和挽尘将这些东西给烧了。
烧自然是不能烧的,挽星只将那些东西藏在了箱笼柜子的深处,只是放置的时候手腕不小心脱了力,那些东西便砸落在了地上。
挽星弯下腰去捡,正好瞧清楚那压在最底下的东西是什么。
她脸色一白,忙将此事告诉了许盈月。
“那是一本乱糟糟的春宫图,徐大人也太轻狂了些。”
许盈月冷了脸,让挽星寻个炭盆将那春宫图烧个干净,还道:“下回徐家再送东西来,直接烧了就是。”
挽星点点头,很是心疼许盈月的遭遇。
午膳时分,挽星与挽尘去大厨房领份例。
许若月身边的采荷和采绿先到了一步,厨娘们止不住地奉承,她们也挑着眉笑道:“姑娘胃口不好,只想吃些清淡的糕点,你们都仔细着点伺候。”
许府的厨娘是川陕人士,做出来的菜肴都以辛辣为主。
许家人的胃口也偏向于此。
偏偏京城里时兴江南菜式,菜肴多以甜羹清淡之物为主。
世家大族更是讲究着用膳时的文雅,甚少吃辛辣重味的菜肴,否则满头大汗、涕泪横流的多么不雅。
许若月即将要嫁去定国公府做儿媳,自然也要将往日里的“陋习”给改了。
挽星和挽尘撇了撇嘴,无意凑这个热闹。
才走了两步,忽而听得方才还趾高气昂的采荷揪住了一个刚留头的小丫鬟,骂道:“既是有了这碗白玉清汤,为何不早些拿来给我瞧?”
挽星蹙起眉,这白玉清汤分明是她家姑娘在病中无味后才点的吃食。
那小丫鬟也被采荷吓得不轻,抖了抖身子后望向不远处的挽星。
挽星无奈,只得上前唤了采荷一句姐姐,并将许盈月病势未愈,所以点了碗白玉清汤一事说了。
采荷却摆出一副眼高于顶的模样,道:“左右不过是一碗汤而已,三姑娘素来敬爱大姑娘,想来也是愿意将这碗清汤让给我们大姑娘的。”
颐指气使的模样,看得挽星和挽尘气恼不已。
午膳这等小事尚且如此,更何况别的大事?
骆氏疼惜女儿,本就打算将所有的好东西都匀给女儿,如今有了嫁去定国公府这样的好理由,她行事就愈发肆无忌惮了起来。
从前,许盈月是从来不愿与嫡姐相争的。
如今却不一样了。
午膳的事被许盈月记在了心上。
她隐忍不发,只坐在内寝里静静注视着庭院里的景象。
秋意潋滟,总有冬日来临、寒风凛冽的那一日。
*
三日后,定国公夫人孟氏带着阚温澹登了许家的门。
阚老太太本是不怎么中意许若月,只是孟氏在家中将许若月的好处夸大了好几成,又拉着阚温澹说了许多体己话。
阚温澹性子温良,也不愿祖母和母亲为了他的婚事而争执起来,便应下了此事。
阚老太太见孙儿都答应了,便也不好再反对。
这些年孟氏悉心教养阚温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这桩婚事,她已在骆氏跟前拍着胸脯打过保证,又收受了那么多好处。
哪怕是为了自己的面子,孟氏也要让许若月进门为媳。
阚温澹高中探花后,阚老太太愈发觉得许家女配不上自己的孙儿。
孟氏也怕出什么变故,便将阚温澹带来了许府。
她想着成亲前总要让阚温澹见一眼许若月才是。
平心而论,许若月生的还算清秀,长相是次要的,最要紧的是她知书达理,性子端庄。
想来阚温澹是会中意这样的许若月。
到达许府前,孟氏便笑着对他说道:“若月也是个文绉绉的孩子,你见了一定喜欢。”
阚温澹淡淡道:“婚事未定,母亲不可损了许姑娘的名声。”
他一板一眼的说着,俊朗的面容里掠过些冷冷清清的坚定。
孟氏失笑,只道:“明明才及冠的年岁,怎么说话总是老气横秋的。”
她身边的嬷嬷们也笑,道:“咱们世子爷就是这个脾性,太太早该习惯了才是。”
孟氏道:“自是习惯了的。”
她瞪了阚温澹一眼,索性闭起嘴不再言语。
到了许府后,骆氏带着许若月在正门口迎接。
马车一落,孟氏先走了下来,而后才是长身玉立的阚温澹。
许若月很是紧张,额头渗出些细汗,只是母亲教导过她,说婚事尚未定下,她需得自尊自重,不可让阚世子看低了才是。
所以她便挺直了脊背,目不斜视,落落大方地陪着骆氏行礼,将往日里的端庄贤淑都展露了出来。
直到一行人绕过影壁去了内院,许若月才抽空偷偷瞧了一眼阚温澹。
男人身姿俊朗,面如冠玉的脸庞上有几分儒雅隽和的气韵。
他向骆氏问好时彬彬有礼,接过丫鬟们递来的茶水时也温和有加。
匆匆一眼,许若月心里便如吃了蜜般欢喜。
阚世子当真如传言所说那般清和文雅。
骆氏心里也是乐开了花,孟氏便骄傲地笑道:“自从澹哥儿中了探花后,来打探消息的媒人都要将我们府上的门槛踩破了。”
骆氏忙顺着孟氏的话将她捧得高高的,最后又绕到了阚温澹与许若月的婚事上头。
孟氏抿了口茶,不疾不徐地说道:“你放心,我不是那等言而无信的人。”
因聊到小辈们的婚事,骆氏便让许若月带着阚温澹去内花园里走走。
她意图明显,也是想让女儿和未来女婿在婚前多联络联络感情。
许若月却朝她盈盈一礼,道:“母亲、伯母。父亲的书房里有东坡先生的藏画,若阚世子不嫌若月愚笨,若月愿带他前去一观。”
孟氏笑道:“澹哥儿是极爱赏画的。”
骆氏听了这话,心下愈发高兴。
果然还是她的月儿聪慧,还懂得投其所好。
下首的阚温澹也已起身,他先向两位长辈告别,然后再与许若月一前一后地离开正厅。
从正厅去外书房有半刻钟的路途。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到廊道上,身后还跟着不少仆从们。
许若月虽心跳如擂,却恪守着规矩,既没有偷看阚温澹,也没有贸然与他攀谈。
阚温澹恪守着与女子相处时的分寸,与许若月之间的距离容得下三四个奴仆。
日色朗朗,他虽沉默以待,嘴角却扬着一抹和煦的笑意,不至于让许若月尴尬无措。
丫鬟们遥遥跟在后头。
许若月在心内犹豫了几番,想与阚温澹说上两句话,却瞻前顾后地不知该说什么。
若要谈论诗词,怕自己的那点才学在阚温澹跟前显得太过浅显。
若谈论别的话题,又怕阚温澹不感兴趣。
犹豫之时,一行人已经走到了许父的外书房。
许若月停在书房门前,颇为矜持地笑道:“东坡先生的画就摆在桌案上。”
她则去耳房里备好茶水和糕点。
走了这一路,许若月也渐渐地缓下心来。
婚事既是板上钉钉,她无需操之过急。
未婚男女共处一室,传出去可并不怎么好听。
阚温澹向许若月道了谢,进了书房后便将心思放在了赏画之上。
他的贴身小厮平安和喜乐候在书房外。
两人瞥见正在书房里欣赏画作的阚温澹,心内都是一叹。
世子爷平素在家时就爱闷在书房里读书习字,一闷就是好几个时辰。
怎么到了未来的少夫人家,还是这副模样?
喜乐压着嗓子轻轻嘀咕了一声:“我怎么觉得许家大姑娘也是一副锯嘴葫芦的性子?”
两个闷葫芦凑在一处,将来他们府里的书房怕是要大肆扩建一番了。
这时,许若月身边的丫鬟送来了茶水,还笑着与平安、喜乐说:“我们姑娘听闻阚世子爱吃清淡些的糕点,已是去小厨房忙碌了,劳烦两位小哥略等一等。”
许若月想彰显自己的贤惠,在庖厨一事上也是下了功夫的。
不过她自己技艺不精,而是花重金请了个擅做清淡糕点的江南厨娘,想投了阚温澹的所“好”。
平安听后应道:“多谢姑娘费心。”
庭院凉风习习,阚温澹赏完了画,瞧着博古架上摆着不少藏书,因未得主人应允的缘故,他并未上前擅自翻看。
于是,阚温澹的眸光便自然而然地落在支摘窗外。
院子空荡荡的,青石台阶旁种着好些他认不出的野花。
因从未见过,阚温澹便多瞧了两眼。
也是这两眼,让他看见了从野花丛里奔出来的一只小花猫。
阚温澹幼时也养过一只小花猫,那猫儿又乖巧又可爱,他很喜欢。
只是祖父和父亲知晓了此事后斥他玩物丧志,还命人将那小猫活生生地给打死了。
之后,阚温澹就再也没有对任何东西表露过喜爱之意。
那小花猫从野花丛里跳了出来,不知是不是跳的太用力的缘故,右蹄竟是有些一瘸一拐的。
这小花猫十分敏捷,一瞬间就跑了个没影。
阚温澹心一动,竟鬼使神差跟了上去。
走了两步,便发觉自己已跟着那小猫来到了一处十分偏僻的院落。
左右廊道上都是无人,平安和喜乐也遥遥地跟在后头,不敢上前叨扰。
阚温澹找不到那小猫,怕它瘸腿瘸脚地撞在哪一处后爬不起来,便往前走了两步。
也是这两步,让他穿过了一处月洞门,月洞门后的庭院里没有小猫的踪影,反而有个清瘦单薄的女子正手足无措地跌在台阶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