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许盈月去给骆氏请安。
她人瞧着清弱消瘦,今日因要去普济寺上香祈福,连钗环都没怎么戴,衣裳也挑了件最素雅清淡的。
骆氏瞥她一眼,只道:“早去早回,你是即将出嫁的人,可不能坏了规矩。”
“是,女儿受教了。”许盈月说完,就掀帘走出了上房。
正巧许若月来给骆氏请安,迎面碰到了许盈月,却装作没看见般对她不理不睬。
独留许盈月福身向她问好,却撞了满怀的尴尬。
好在许盈月也不计较,问了好,就走出了上房。
婆子们准备好了轿辇,载着许盈月摇摇晃晃地去了普济寺。
今日普济寺人烟稀少。
除了定国公府的马车外再无旁的权贵之士。
车厢内。
挽星正俯身与许盈月说着话,只道:“阚老太太身子不适,孟氏也因为丢了大脸的缘故称病不出,阚世子此番来普济寺,是特意为了祖母和母亲祈福来的。”
“他倒是有孝心。”许盈月莞尔一笑,杏眸里掠过些灵透的光亮。
这局一步步布了下来,等的就是阚世子去普济寺上香祈福。
嫡母和嫡姐正为了阚老太太寿宴上的变故而殚精极虑,也顾不上搭理许盈月,只想着该如何让孟氏消气,如何保住与定国公府的这桩婚事。
算上在许府的匆匆一面,今日应该是许盈月见阚世子的第二回了。
这一面,她想再加深些在阚世子心里的印象。
所以她今日才打扮得这般朴素,只是许盈月对自己的美貌有自信,即便素衣淡妆,也自有一番清雅风流。
下了马车后,她便让挽尘去寻沈之山:“告诉舅舅,他带来的婆子可不能出什么差错,胜败在此一举了。”
“是。”挽尘说完,绕到了普济寺旁的小道之中,不知做什么去了。
走进正殿,住持正与几个妇人讲经论道。
许盈月带的香火钱不多,却跪在蒲团前诚心礼了一阵佛。
之后,她便装作一副气力不济的模样,走上前问那住持:“可否让我去偏房歇息一阵。”
挽星红着眼道:“我们姑娘身子不适,却还是强撑着身子来寺内礼佛,还请住持通融一二。”
按理说,普济寺后院的雅间们都是给贵人歇息用的。
若骆氏带着许盈月来上香,兴许还能讨得一间雅间休息一阵。
许盈月一个弱女子怕是没那么大的面子。
好在住持宅心仁厚,见许盈月苍白着一张脸,又是一副柔弱无骨的模样,仿佛远处刮来一阵风就能将她吹倒了一般。
他便起了善心,道:“今日寺内没什么贵客,施主大可去雅间歇息一会儿,不妨事。”
“多谢住持。”许盈月笑了笑,便倚靠着挽星往后院雅间的方向走去。
她曾跟着嫡母来过普济寺两回,对普济寺内的大致地形还算熟悉。
等到了雅间,还有小沙弥问许盈月可要吃素膳。
许盈月谢过小沙弥的好意,在雅间内坐了一会儿后便往后院的一条小道里走去。
这条羊肠小道通往一片遮天蔽日的竹林,竹林苍翠笼植、意境清远,但凡沾些书墨香气的人都会来这儿闲庭信步。
阚世子早她们一步来普济寺,想来已经上过香祈过福了,不管他是真君子,还是在沽名钓誉,总归是要到这“别有洞天”的竹林里来散一散步的。
许盈月没有多少诗词歌赋的天分,却喜欢藏拙示弱、猜测人心,除了在婚事上不顺遂外,她与姨娘也是好端端地在骆氏手底下平安了这些年。
猜测人心,本是她自保的手段,如今却成了她扭转人生的机会。
“舅舅带来的人该到了。”许盈月眺望远处,隐隐见最右侧的竹林处有人英挺地立在那儿,便笑着吩咐挽星:“准备吧。”
*
阚温澹最近的日子可不好过。
祖母吃了许若月做的素膳后闹起了肚子,不仅恨上了许若月,还责怪孟氏识人不清、谋害婆母。
孟氏气得躲在房里不出,成日地说自己这儿痛那儿痛。
阚温澹夹在祖母与母亲之间左右为难,最后还是妹妹给他出了个主意,让他来这普济寺躲个清闲。
再过些时日,授官的旨意就要发下来了,到时阚温澹也没了清闲,正好趁着手边无事,来这普济寺赏赏竹林内的清雅景色。
进了竹林后,他只许平安一人跟着,一步步地走在这清新雅致的竹林里,烦闷的心情也变得开阔舒朗。
平安笑道:“这竹林虽雅致清冷,却显得有些阴嗖嗖的,若哪里冒出来个取人精血的女鬼,可怎么好?”
阚温澹笑道:“这地滋养出来的该是个女仙,而非女鬼。”
听他这话,便知他是喜欢极了这竹林的景色。
平安便知情知趣地闭上了嘴,好让阚温澹能纵情恣意地欣赏林间景色。
走了一阵,忽而见前方一片竹子光秃秃的只剩几个竹柄。
平安疑惑道:“是谁偷偷来这竹林里挖笋吃不成?”
阚温澹瞥他一眼,清雅的面容里隐现几分笑意:“你怎得比我还不通俗务?普济寺的素膳里是不是有一道醋腌竹笋?”
平安恍然大悟,道:“奴才愚笨了。”
话音甫落,身后却忽而想起一道女子的啼哭之声。
女子嗓音清丽悦耳,可回荡在这空寂的竹林里,就显得有些凄凉婉转。
平安竖起了寒毛,白着脸道:“这是谁在哭?”
阚温澹朝着哭声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一素衣女子正跪伏在地,她身前还立着个凶神恶煞的婆子。
那婆子指着鼻子骂她道:“你既是奉了太太的吩咐来普济寺为大姑娘上香祈福的,怎么还躲到这竹林里来偷懒了?”
许盈月泣不成声道:“回嬷嬷的话,盈月已在佛前跪了两个多时辰了,该抄的经书也抄完了,只是路经于此,看到这竹林清雅静谧,就进来瞧了两眼。”
她刚陈情完,那婆子便上前左右开弓地扇了她两巴掌,并骂道:“你还狡辩?太太的吩咐你都敢阳奉阴违的,莫不是胆子肥了?”
这婆子的骂声一句比一句粗鄙,听得平安都蹙起了眉头:“这是谁家太太身边的婆子,怎么说话这般难听?”
阚温澹是文雅君子,平日里最是怜贫惜弱,路遇乞人幼童时都会停下来赠些银两。
他本是不想多管闲事,奈何远处的许盈月哭得实在凄厉可怜,那婆子又咄咄逼人、不依不饶。
可他一个男人,身边又没带嬷嬷,不好出手去帮她。
一个不好,就会毁了这女子的名声,反而是弄巧成拙了。
所以阚温澹打算从竹林的另一边绕出去,请个嬷嬷来帮一帮许盈月。
没想到才走了一步,那婆子又上前扇了许盈月一巴掌,听声音这巴掌力道极大,那女子也被扇得倒在了地上,身形消瘦得仿佛一缕青烟。
“和你那狐媚子姨娘一样,惯会装柔弱扮可怜。”婆子啐了一口后,便不去管地上的许盈月,转身走出了竹林。
听到这里,平安已经猜到了许盈月是庶女出身,只道:“爷,咱们可要救一救她?”
阚温澹盯着远处倒在地上不知死活的许盈月,心里天人交战,几番犹豫后便决定自己上前瞧一瞧,再让平安去竹林外喊婆子来帮忙。
他上前一看,女子衣着朴素,鬓发间只簪着一支梅花素钗,面容姣丽,瞧着还隐隐有些熟悉。
阚温澹再往前走了一步,这才认出她就是与他在许家有过一面之缘的女子,许若月的妹妹。
那刚才婆子嘴里的太太和大姑娘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