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去了半日,却迟迟没有归来。
眼瞧着许盈月躺在竹林之中昏迷不醒。
阚温澹只犹豫了一瞬,便上前拦腰将她抱了起来。
女子的名声固然要紧,可这名声和性命相比就显得不值一提了。
阚温澹出身高贵,自小过得就是众星捧月的日子,可他却无半点骄矜冷傲,反而是仁和良善,做不出见死不救的事来。
他小心翼翼地抱着许盈月,尽量让自己的脚步平稳些,也不想过多地去触碰她的手腕,以免唐突轻薄了她。
等走出竹林,他左右环视了一圈,仍是没有瞧见平安的踪迹。
阚温澹没有发火,而是沉着冷静地走向了离他最近的雅间,在确定里屋无人后,便抱着许盈月走了进去。
他先将许盈月放在了榻上,看着她虚弱清瘦的模样,一时有些踟蹰不定。
平安不知去了何处,他若离去,许盈月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好。
思及此,阚温澹便只能推开了雅间屋门,搬了个团凳坐在门框旁,一面等着平安归来,一面照看着许盈月。
约莫等了一刻钟,仍是不见平安的身影。
这下阚温澹都有些坐不住了,他刚从团凳中起身,不远处榻上的许盈月便嘤咛出了声。
女子嗓音娇柔,还漾着些病弱之后的可怜。
阚温澹立时朝她望去,许盈月也缓缓睁开了杏眸。
她左右环视一圈,仿佛是不知晓自己为何会置身于此。
这时,阚温澹也走到她身边温声问了一句:“你可有哪里不舒服?”
他的问话里隐含关切,听得许盈月眼眶一热,当下就要落下两行泪来。
“无妨,多谢公子。”许盈月怯怯地说着,即便竭力忍耐,那泪水却还是盈盈地落了下来。
素衣素钗,衬得一张如出水芙蓉般的脸庞,配着那晶莹的泪珠,当真是我见犹怜。
可惜阚温澹不是轻易会将美色放进眼底的人。
比起这艳丽的美貌,他更在意许盈月是做了什么才会遭来这场磋磨。
听那婆子的话语,她似乎是骆氏身边的人。
母亲说,骆氏是个难得的爽利人,性子慈和大方,所以才能教养出像许若月这样端庄大方的大家闺秀。
可如今瞧着许盈月的遭遇,阚温澹开始怀疑母亲的话语。
他了解自己的母亲,孟氏耳根子软,容易被人哄骗。
若骆氏当真如此苛待庶女,可见她是面甜心苦之人,那么许若月的品性兴许也不似表面上那般淑雅。
阚温澹最在意女子的品性,不由地因此事而想起了许若月给阚老太太做的素膳。
孟氏虽然气愤,可还是为许若月开脱,说她是不小心弄错了食材,并非故意为之。
阚温澹不想恶意揣测旁人,可此时他的心间又的确生出许多犯愁思绪来。
就在这时,许盈月终于止住了啜泣,她抬起蒲扇般的睫羽,发现阚温澹的注意力没有放在她的美貌之上,而是在神游太虚。
她早就想到了阚温澹不是轻易能被她蛊惑的人。
好在她许盈月不是什么轻言放弃的人。
“多谢公子相救,不知公子名讳……”
阚温澹讲究做好事不留名,听了这话后,只道:“只是小事,姑娘不必挂在心上。”
话音甫落,屋外终于响起了平安的说话声。
阚温澹如蒙大赦,忙应了平安一声。
平安累得满头是汗,瞧了眼普济寺的后院内没有什么闲杂人等,这才安了心。
安嬷嬷已经进了雅间,她懂些医理,正在询问许盈月的身子状况。
阚温澹则跟着平安去了外间。
“你去了何处?”阚温澹问道。
平安着急忙慌地为自己辩解:“奴才一出竹林就没瞧见安嬷嬷等人,到了大门口,才发现她们正三三两两地站在外头瞧热闹呢。”
阚温澹事小又喜欢清净,一进普济寺的后院,便打发安嬷嬷等人自去歇息。
听罢,他只点点头,也没问平安普济寺外头究竟有什么样的热闹。
因为许盈月的出现,他在竹林里赏景修心的计划是不成了,只盼着她人没事才好。
这时,平安也忍不住说了一句:“奴才瞧着方才那位姑娘似是有些眼熟。”
“嗯。”阚温澹点点头道:“她是许家的姑娘。”
平安大惊:“莫非她就是世子爷的妻妹?”
骆氏曾在孟氏跟前提起过许盈月的存在,说她待庶女视若亲女,还为她挑了一桩上好的婚事。
可今日见那婆子苛待许盈月的模样,骆氏这话说的不尽不实。
在定国公府这样的世家大族里,当家主母就要有当家主母的雅量。
阚温澹沉默半晌,便让平安去问问安嬷嬷许盈月的病势。
安嬷嬷立时出来回禀:“回世子爷的话,这位姑娘身上的伤没什么大碍,只是瞧着好似被吓得狠了,需要好好养养精神。”
阚温澹与许盈月不过是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而已,能做到这一步,他也是仁至义尽了。
平安劝他再去竹林里赏赏景,可阚温澹却心事重重,没了心情。
安嬷嬷也道:“这位姑娘托老奴谢谢世子爷,还说她想起来世子爷是谁了,上回在许府,也是世子爷救了她。”
平安忍不住嘟囔了一声:“这姑娘看着记性不大好呢。”
“她刚被磋磨一场,又从昏迷中刚刚醒来,记不得也是正常的。”阚温澹道。
说完,他便与平安去了另一间雅间休息。
安嬷嬷瞧着许盈月气色好转了些,挽星和挽尘也找了过来,便放心地离去。
像安嬷嬷这样有体面的嬷嬷,难得出一趟府,便也想着为家中子女孙儿求一道平安符。
阚温澹不去管她们的行踪,只说:“若银子不趁手,嬷嬷就走我的私账。”
安嬷嬷自是感恩戴德,嘴里还念叨着:“那姑娘细皮嫩肉的,只是手腕上方不知为何有那么多淤青,难道是被人打的?”
平安听后叹了一声,将竹林的见闻说给了她听,安嬷嬷也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有些夫人就是爱苛待庶女。”
阚温澹虽将这话听进了耳中,却没有多说些什么。
*
几屋之隔的雅间内。
挽星与挽尘正拿了帕子,涂上些消肿的药膏,给许盈月的脸颊消肿。
“虽是在演戏,可那婆子下手也太没轻没重了些。”挽星心疼道。
挽尘却明白许盈月的苦心,只道:“若不打的狠些,怎么能让阚世子怜惜呢?”
许盈月正敛着睫羽,凝神想着今日自己这出苦肉计的始末。
她想了想,只觉得自己算无遗策,却远远没有达到自己想要的效果。
看来外头的传言不假,阚世子的确不近女色。
她还以为他是在沽名钓誉呢,结果还遇上了个真君子。
“那就难办了。”许盈月道。
挽星道:“姑娘别怕,这药膏效用极好,明日就瞧不大出来了。”
许盈月笑笑,她倒是不怕留疤,也不怕被骆氏知晓,况且骆氏正为了嫡姐的婚事忙的焦头烂额,哪里会留意她脸上红不红肿。
看着时辰差不多了,许盈月便让挽星和挽尘扶着她去向阚温澹道谢。
今日普济寺内香客极少,为了不打扰贵客们歇息,连小沙弥们都不往这儿来。
许盈月瞧了瞧,见只有东边那一间雅间外有奴仆们候着,她想也不想便走上前去,立在青石台阶下问道:“请问,阚世子可在屋内?”
她“病势”尚未痊愈,说话的时候轻声细语,仿佛下一瞬就要被一阵秋风吹倒了一般。
平安见状于心不忍,便进屋去通传了一声。
阚温澹不是什么冷清冷心的人,听了这话,便立时走到了门扉处。
他虽是居高临下,可眉眼清润温和,仿佛烟雨江南下湿湿潮潮的雨雾,即便扑面而来去,却不让人心生厌烦。
“许姑娘不必将此等小事挂在心上。”他说道。
许盈月低敛着美眸,也并未抬眼乱看,只道:“公子大恩,盈月铭记于心。”
说完,她便朝着阚温澹福了福身,之后便咳嗽两声,带着挽星和挽尘往寺外走去。
她这副弱柳扶风的模样,每走一步都仿佛要摔倒了一般,看得平安都揪心不已。
连最爱挑剔规矩的安嬷嬷都没有出言指责许盈月不讲规矩。
按理说,闺阁内的女子是不能随随便便将闺名说给男子听的。
罢了,不过是个可怜的庶女而已,只怕骆氏根本没有好好教她规矩呢。
目送着许盈月远去后,阚温澹便回了雅间,平安还在一旁笑嘻嘻地说:“这就是世子爷的妻妹吗?”
“不许胡说。”阚温澹眸子一冷,语气也变得有些严厉。
平安这才小心翼翼地退了下去,不敢多言了。
过了一会儿,阚温澹也打算打道回府。
天边忽然炸出了几声闷雷,喜乐凑上前道:“瞧着是要下雨了。”
“下雨后山路难走,怕是要多费些功夫了。”平安也道。
他们定国公府的马车尚且难应付着泥泞难走的山路,又何况是许家一个不受重视的庶女?
阚温澹不免想到了方才柔柔弱弱的许盈月。
他有心想让平安去看一看,可这山路颠簸,平安一个人漫无目的的又该怎么去许盈月?
说不定是他杞人忧天,许家的马车要比他预想的好上不少呢。
又行了一刻钟,到了最颠簸泥泞的地方,饶是经验丰富的马夫和平安两人一起赶车,行进起来也极为艰难。
阚温澹不是什么娇气的人,若不是雨势滂沱,他大可骑马回府。
“慢些好了,不急。”他道。
听了这话,平安则撩开车帘对阚温澹说:“世子爷,前头有辆马车停在了山路边,瞧着是不能走了。”
阚温澹蹙起眉宇,心头也是一跳,只道:“下去问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