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乘

    这一刻,平安只觉得他家世子爷像极了救苦救难的菩萨。

    这样磅礴滂沱的大雨,换了旁人家的世家子弟,早就只顾着自己,又怎会去管别人的安危?

    阚温澹发了话,平安也不会再顾惜自己的身子。

    他翻身下了马车,连伞都没举一把,就跑着到前头去看那停在路边的马车。

    挽星和挽尘正催促着马夫修车轴。

    两个丫鬟是真的着了急,谁也没想到从普济寺下山的时候会突遭滂沱大雨。

    这可不在许盈月的预料之中。

    只是她撩开车帘觑见这骇人的雨势,又听见马夫说车轴坏了,非但没有慌乱,反而还勾唇一笑,对挽星说:“你瞧,连老天都是站在我这一边的。”

    挽星根本听不明白,只道:“雨这么大,咱们的马车又不好,这一耽误,只怕今夜都回不了京城了。”

    挽尘更是不顾自己的身子,淋着雨站在山路上,想瞧瞧左右有没有什么马车途经此处,也好捎带她们一程。

    等着等着,就等到了冒雨赶过来的平安。

    平安见挽尘有些面熟,便道:“你们的马车是走不动道了吗?”

    挽尘见了平安,恍如见到了救世主一般,忙迎上前道:“请小哥帮帮忙,我家姑娘的马车卡在了泥石之中,遇上这么大的雨,可是寸步难行了。”

    平安便跟上前去瞧了瞧许盈月的马车,见那马夫一脸愁眉不展的模样,便隔着车帘问道:“姑娘可愿意与我家世子爷同乘一坐?”

    许盈月咳嗽了两声,便道:“劳烦小哥了。”

    平安听了这话,便立时回去禀告阚温澹。

    定国公府的马车车厢十分宽敞,可未婚男女同坐在一起并不怎么合规矩。

    阚温澹是最重礼仪规矩的人,可想到许盈月那孱弱无依的身子,他也狠不下心来对这么一个弱女子不管不顾。

    她是庶女,本就饱受家中嫡母的苛待。

    今日她的马车坏在半山路上,若他不施以援手,等天色暗下来,她一个姑娘家还不知要遭遇什么意外。

    只是这么想一想,阚温澹便嘱咐平安:“去接她们。”

    他到底还是顾忌着许盈月的名声,让挽星和挽尘一同坐上了马车。

    雨势越来越大,纵有雨伞撑着,可许盈月的鬓发和衣衫还是湿了大半。

    她仓惶地坐进了定国公府的马车,抬眼一见阚温澹正坐在最里侧的地方。

    半个身子的湿漉漉的她想弯膝行个礼,却发现自己膝盖之下的衣裙全都被雨水打湿、还染上了路边的泥土星子。

    许盈月只能满含歉疚地说道:“弄脏公子的马车了。”

    车厢内只有阚温澹和许盈月主仆三人,如此坐着,倒也显得有些逼仄。

    也是阚温澹自己心存异样,纵然他光明磊落,这般地与女子独处一室,总是有些不自在的。

    尤其是许盈月身子孱弱无依,身上又沾染了许多风雨湿寒,湿衣在身、更显窘迫。

    阚温澹被这逼仄的车厢逼得不知将眸光放在何处,思来想去,最后便落定到身前的案几上。

    可那案几是小小的一方,只挡得住他一半的视线。

    若再往左和往右挪去一寸,就会瞧见许盈月的脸蛋与衣衫。

    这时,许盈月又咳嗽了两声。

    阚温澹便再也忍不住了,解下身上的狐皮大氅,递给了挽星。

    挽星一愣。

    阚温澹道:“给你家姑娘披上。”

    挽尘最先反应过来,只毕恭毕敬地接过那大氅,罩在了许盈月身上。

    许盈月自是千万个不肯受。

    “已是欠了公子那么多的人情,不敢再劳烦公子。”

    她既出口对着阚温澹说了话,阚温澹也难免要将眸光落在她身上去,这才是君子礼仪之道。

    四目相对间,阚温澹清清楚楚地瞧见了许盈月脸上鲜明的感激之意。

    女子面容姣丽,一双秋水似的明眸仿佛漾着说不尽的柔情之意。

    只是一眼,阚温澹便觉得自己心口的焦躁更汹涌了些。

    “小事而已,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说完这话,阚温澹如临大敌,便将眸光移到了身前的案几之上。

    许是车内有了女眷的缘故,马夫行的极慢,将一个时辰的路途驾成了一个半时辰。

    置身其中的阚温澹只觉得万分煎熬。

    他自知此番男女共乘是犯了天大的忌讳,若传出去,不仅许盈月的名声尽毁,连他自己都会被安上一个登徒子的罪名。

    好在安嬷嬷和喜乐做事机灵,马车刚停在定国公府门前,喜乐就跳下马车去孟氏的院落里了。

    孟氏听闻此事,吓得脸色发白。

    这些年她可是将阚温澹当成亲生儿子来疼爱的,断断不愿儿子因为许府的一个庶女而连累了名声。

    “快去套马车,让婆子们小心些做事,不许让任何人瞧见了,将那许氏女送回许家去。”孟氏急匆匆地说道。

    孟氏身边的婆子做事谨慎,不过一刻钟就将身子虚弱的许盈月挪移到了另一驾马车上。

    片刻后,许盈月端坐在定国公府为她准备的马车里,笑着对挽星说:“这场雨,下得真好。”

    挽星和挽尘也在笑,只是有些担心许盈月的身子,便道:“姑娘以身入局,平白淋了这场雨,只怕也是有些伤身的。”

    “伤点身不算什么大事。”许盈月是半只脚踩进鬼门关里的人,稍不留神就要断送了性命,又怎么会在意这点小小的委屈。

    孟氏派了心腹送许盈月回许家,许家人看见马车,多问了几句,那婆子也只说:“我们夫人在山路上遇见了贵府小姐,见贵府小姐的马车搁在了山道上,这才让奴婢将小姐送回了许府。”

    骆氏听闻这消息,慌忙带着许若月赶了过来。

    可孟氏身边的婆子哪里肯给骆氏痴缠的机会,一送走许盈月便慌张地退下。

    骆氏再怎么想拦也拦不住她们离去的脚步。

    她这样工于心计的人都白了脸色,险些端不住当家主母的尊严。

    许若月更是红了眼眶,她死死咬着下唇,不让泪珠落下。

    等定国公府的婆子再也瞧不见的时候,骆氏这才回头恶狠狠地瞪了许盈月一眼。

    此时,许盈月身上的衣衫还有些湿寒,人也清瘦瑟缩的不像话。

    她显然也是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忍不住发起抖来,道:“母亲、姐姐,都是盈月的错。”

    “回去说话。”骆氏呵斥了一声,便领着众人去了上房。

    挽星和挽尘有些担忧,许盈月却悠然自得。

    她跟在婆子们身后,最后一个进了上房。

    “跪下。”

    一进上房,骆氏便铁青着脸坐进了扶手椅里。

    许若月坐于下首,正满脸不悦地盯着许盈月看。

    骆氏一声令下,许盈月就撩开衣裙跪在了地砖之上。

    骆氏冷声责问着她今日为何遇上了孟氏,是否又与孟氏乱说了什么。

    许盈月自然不敢说出真相,也不会提及阚温澹半个字。

    她说的支支吾吾,但有一句总是说的对。

    “女儿并未与定国公夫人说上一句半个字。”

    骆氏又厉声责问了她一番,见问不出什么多余的话来,就让她退下了。

    出了上房,挽星和挽尘慌忙上前搀扶,好不容易扶到了闺房,沈氏便匆匆而来。

    她一见许盈月这副狼狈的模样就担心的不得了。

    许盈月强撑着安慰沈氏,道:“姨娘放心,女儿没事。”

    除此以外,她也不敢透露旁的消息给沈氏。

    要知晓沈氏房里可有好几个骆氏的眼线。

    许盈月要做的是夺了许若月婚事这样的大逆之事,到了显露目的的那一日,必会与骆氏和许若月撕破脸皮。

    她现在要做的就是静静蛰伏、等候时机。

    经了今日的事,想来骆氏已对她起了些疑心。

    可好歹也只是疑心而已,哪怕为了徐家的聘礼,她也要维护明面上的慈母之情。

    许盈月梳洗换衣后,便散了墨发坐在贵妃榻上,手里瞧着东坡先生的诗集。

    挽星与挽尘正在说着阚温澹的狐皮大氅。

    “奴婢从没有见过这样厚实温暖的大氅,放在手上的重量很是敦实。”

    挽尘也道:“你没瞧见那大氅衣摆边沿绣着的金丝细线吗?那么一点点,就值百两银子呢。”

    许盈月笑着听丫鬟们说笑,也不由地想起那狐皮大氅罩在身上的温暖。

    阚温澹,明明出身那般高贵,却又仁心良善,见不得弱女子受苦。

    她以身入局,只要这一点点的怜惜,许盈月就有本事攀附而上,直到有一日在阚温澹心里扎下根、开出丰硕的果实来。

    *

    阚温澹回定国公府后,难得没有睡一个好觉。

    他的松柏院里本就没有丫鬟伺候,连安嬷嬷也只是偶尔来一回。

    所以松柏院内并无半点女子的清雅香味。

    而他今日与许盈月共处一间狭小的车厢,鼻间嗅得都是女子淡雅的香味,哪怕已沐浴净身,却仍觉得那香味萦绕在鼻间,怎么也挥散不去。

    喜乐负责守夜,往日里都是最安省的工夫。

    可今夜,床榻上的阚温澹却是翻来覆去地难以入眠。

    喜乐起来给他斟茶,问了好几遍可要吃宵夜。

    “不必。”

    阚温澹说完,忽然想起许盈月今日那清瘦瑟缩的身子,又想起安嬷嬷说的她皓腕上有伤痕。

    她在许家过的究竟是什么样的日子?

    阚温澹也有几个庶弟庶妹,可世家大族里最重规矩和体统,断不会有嫡母苛待庶子庶女之事发生。

    否则,阚老太太必定头一个生气。

    他从不曾知晓,原来庶女在主母手下过日子,竟也会这般艰难。

    “许府的二姑娘,可有了婚配?”没来由地,阚温澹问了一句。

    喜乐一愣,费了好半晌功夫才反应过来,道:“听闻,许府的二姑娘配了徐知洺徐大人。”

    “徐知洺?”阚温澹是认得他的,只是不甚熟悉,可听密友们说过他爱去醉红楼寻欢作乐,做事也有些不稳妥。

    罢了,好歹是个正经做官之人,

    她既在娘家过的不好,也只有嫁个好人这一条出路了。

    片刻后,阚温澹听了这话,便安心睡了下去。

    翌日,他先去给阚老太太请安,再去了孟氏房里。

    正逢他的庶妹阚诗妍和阚诗怡都在孟氏房里请安。

    他进屋,与孟氏说了两句话,便问起阚诗妍最近的身子。

    问完后,又问阚诗怡身边的银子趁不趁手,头上的金钗似是也旧了。

    “若有喜欢的首饰,银子不够,就去找安嬷嬷支取。”他道。

    阚诗妍笑道:“大哥哥这是怎么了,您不是最不喜欢这些珠宝首饰了吗?”

    “并非不喜欢,女子爱俏,你们也该多戴些首饰。”

    孟氏点点头,又让身边的嬷嬷开了私库,将自己嫁妆里成色比较好的几支首饰钗环都赏给了两个女儿。

    “多亏了大哥哥,我和妹妹可得了好东西呢。”

    话音甫落,孟氏也笑着揉了揉脑袋,道:“好了,你们都去玩吧,别在这儿缠着我了。”

    等两个女儿退下后,孟氏没好气地瞪了阚温澹一眼,道:“你这是怎么了?难道疑心我苛待你两个妹妹不成?”

    阚温澹忙道:“是儿子说错话了,母亲别生气。”

    孟氏怎么会与他置气,正逢阚诗丽来给孟氏请安。

    见了亲生女儿,孟氏正好也有苦要诉,只道:“你快来瞧瞧,你大哥哥可要冤死为娘了。”

    平日里,阚诗丽最是敬爱阚温澹,只道:“哥哥怎么冤枉娘亲了?”

    孟氏哼了一声道:“他怕我苛待你两个妹妹呢。”

    说起这事,孟氏就想起了自己被阚老太太苛责一事,心口埋着的委屈就都冒了出来。

    阚温澹便有些坐不住了,阚诗丽就笑道:“大哥哥该去温书了,这儿有我陪着娘亲就好了。”

    阚温澹这才行礼离去。

    等他一走,阚诗丽便敛下脸上的笑意,道:“哥哥是疑心什么了吗?”

    “他能疑心什么?”孟氏道:“我是她们的嫡母,自然该为她们择一桩好婚事。”

    孟氏虽然不将庶女们放在心上,可大面子上的功夫总要做好。

    她给两个庶女挑的都是不上不下,看着好,却挑不出什么错来的婚事。

    可一碰到嫡亲女儿的婚事,她则要慎之又慎,必定要极其谨慎地挑选夫婿。

    “还有你哥哥的婚事,从前瞧着许若月端庄大方,如今想来仍是有些上不得台面。”孟氏道。

    阚诗丽挑了挑眉,笑道:“那母亲为何不肯答应舅母的请求?”

    孟氏娘家的哥哥嫂嫂膝下有一女儿,名为孟静婉,生的还算活泼大方,行事还算体面。

    可孟氏却不肯让她为媳。

    “我看不上她的品性。”孟氏不肯多说,只说了这么一句便打发走了女儿。

    说话间,屋外的嬷嬷们来报,说是骆氏带着许若月登门,诚心想见一见孟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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