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砚屏觉得很饿。
这种饥饿感如同鬼魅一般侵袭他的身体。
他知道他必须得进食,但是他不能。
起码现在不能。
白色短袖上充斥着属于顾孟闵的气息,他贪婪又痴迷地将脸埋在绵软的衣料里,像是得到了一点水的鱼,他身上的那些躁动慢慢平缓下去。
金色瞳孔褪成漆黑眼珠,山羊角和长尾巴慢慢收回身体,他就这样靠着这一点点的气息硬生生将巨大的饥饿感压了下去。
他在浴室里调整好自己的表情,确保看不出什么异样,才打开门出去。
客厅很安静,顾孟闵坐在地上,一只手撑着额头,头颅低垂,听到声音也没动静。
她睡过去了。
陆砚屏放轻脚步,站在她身后。
女人脊背薄削的一片,脖颈泠泠白白,她有点过于瘦,脊骨微微突出,似乎下一秒就要刺破薄薄的皮肉。
陆砚屏喉咙滚了滚。
那点饥饿感似乎又有卷土重来的意思。
他忍住想要去触摸她的冲动,沉默地站在她身后,目光凝成赤忱又依恋的视线。
她睡的有点沉,手臂一晃,下一秒脸就要砸到桌上,陆砚屏迅即上前,用手垫着她的头。
“嘭——”
一声轻响,顾孟闵彻底醒了过来。
她猛地抬头,有些茫然地盯着陆砚屏。
陆砚屏抿起笑,“你睡着了,嫂嫂。”
“啊……”顾孟闵抓了抓长发,眨了眨眼睛,将离婚合同放反在桌子上,“可能是晚上没睡好。”
她睡觉的时候经常会做梦,有时睡个觉醒来比没睡更累。
刚刚一直在看合同,密密麻麻的字硬生生给她看催眠了,不知不觉睡过去了。
顾孟闵去找自己的眼镜,戴上之后才看清了陆砚屏。
到底还是年幼,虽然个子很高,身体骨还是清伶的,在她身上过于大的衣服套在他身上就刚刚好,只是肩膀那边撑的有点紧。
他本来就生的清绝,白色短袖让他的脸徒增几分干净的清涩,青柠檬似的,鲜亮清透。
“挺好看的。”顾孟闵衷心地夸他,她将桌子上的甜品往前递了递,“不是饿了吗,吃一点。”
陆砚屏坐在她对面,坐姿端正,规规矩矩的,哪里还有半点在浴室的意乱,“谢谢嫂嫂。”
刚刚在光线暗淡院子里看不清,到了明亮的客厅,顾孟闵才清晰地将陆砚屏看在眼里。
她疑惑,“你额头上的伤怎么还没好。”
虽然有头发挡住,但依稀还是能看见一点伤痕,好像就比之前好了一点,这都一个多星期过去了,好这么慢吗?
“你的手我看看。”
陆砚屏乖乖地伸出右手,果然,右手也一样,只痊愈了一点。
“你没涂药吗?”顾孟闵的嗓音带着几分质问。
“涂了的。”陆砚屏温顺地回。
只是他一直没有进食,痊愈能力也滞后了许多。
顾孟闵不理解,“那怎么……”
“我皮肤就是这样的,愈合能力不好。”陆砚屏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
“这样吗?”
顾孟闵半信半疑。
“是的。”
陆砚屏去拆甜品包装,顾孟闵见他一直拆不开,看不下去了。
“有这么难拆吗?”顾孟闵一把拆开了盒子包装,将提拉米苏递到他面前。
女人的手短暂地和他的手相贴几秒,陆砚屏收回手,将手放在桌子下,难耐地蜷缩。
他腼腆又不好意思地敛眉,“我手有点疼,比较笨拙。”
他这样可怜委屈,顾孟闵也不忍再说什么。
“快吃吧。”
陆砚屏安安静静地吃着,顾孟闵一只手撑着下巴,视线淡淡地飘在他身上。
他瘦了好多。
下巴尖尖的一小条,脸颊都没什么肉了,锁骨嶙峋突兀,脸色也苍白的吓人,毫无气色。
顾孟闵关心的话卡在嘴里又说不出来,她想问是不是陆家的人又欺负他了,但一想到自己马上要和陆跃离婚,他们也没什么关系了。
陆砚屏毕竟是别人家的孩子。
她也不是少年的谁,也不知道过多的关心和询问会不会引起他的反感。
“无论怎么样,得好好吃饭。”顾孟闵最终还是只卡出这句没什么实质性的话,“听殊月说,学校对重点班的学生提供免费的三餐。”
陆砚屏没什么胃口,他虽然饿,但对于这种食物也吃不下去。
听到顾孟闵的话,先是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她是在担心自己。
“好的,我会的。”少年朝她笑的又端正柔和。
“如果真的有什么困难。”顾孟闵顿了顿,想起少年身上的伤是因为殊月,柔软地后退了一步。“可以来找我。”
陆砚屏意味不明地开口:“真的可以吗?”
顾孟闵淡淡地嗯了一声,“可以,你身上的伤是因为殊月吧,作为补偿,你有没有想要的东西,我买给你。”
陆砚屏放下勺子,轻轻慢慢地说“暂时没有呢,可以让我再想想吗?”
“嗯。”眼睛有点酸,顾孟闵揉了揉眼睛,突然闻到一点莫名的香气。
她今天没用香水。
“你喷了香水?”顾孟闵问。
“嗯?”陆砚屏眼尾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为什么这么说?”
“有股香气。”
“好闻吗?”少年的语气轻柔。
顾孟闵轻轻地蹙起一点眉,含糊道“还行。”
这股香味有点怪怪的,让人头脑发晕。
“你还是一个学生,喷香水做什么?”
“没有呢。”陆砚屏模样温温乖乖的,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放在桌子上,唇角漾着无害的笑,“应该是我吃了糖的关系。”
顾孟闵:“……”
她寡淡的表情显现出一种无语凝噎的神情。
她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平常如雪一般凌厉的秀致面容被隐藏了起来,五官柔和年轻许多,此刻一脸无语的表情让她的脸生机无比。
“再玩闹长辈,我就要敲你头了。”顾孟闵无奈地训他。
陆砚屏顺滑地认错:“对不起,我错了,嫂嫂,不要生气。”
“没生气。”
她还不至于和一个学生生这种气。
“嫂嫂心情好点了吗?”少年突兀地问。
顾孟闵一怔,反应过来,“你在逗我开心?”
陆砚屏乖乖点头,“嫂嫂看起来不是特别有精神的样子。”
顾孟闵很轻地笑了一下,没什么特别的情绪,过去也经常有人说她看起来萎靡没什么力气的样子。
她也不知道怎样才算有活力,她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不过被少年逗了一下,心情的确没这么压抑了。
但她也只是笑了一笑,什么也没说。
顾殊月的嗓音从楼下传来。
“姐,烧烤老早好了,你们怎么还不下来?”
“你把桌子上的甜点都带下去给他们尝尝。”顾孟闵说。
“嫂嫂不下去吗?”
顾孟闵摇头,淡声“我还有点工作要加班完成,你去吧,多吃一点,这甜点你都没吃多少。”
陆砚屏眼睫低落。
“好。”
少年站了起来,目光扫在女人手臂上的红肿包,他往阳台窗户看了看,纱窗没关,蚊子都跑了进来。
女人看着电脑,显然也没发现。
他走到阳台,把纱窗关上,然后走到楼梯口,他站在阴暗线里,望着坐在客厅的女人,她双手撑着脑袋,头颅像是累极了一样低下去,长发随意地落在肩膀上,手腕纤细伶仃。
客厅灯光亮的发白,女人身上却莫名布满一层灰色的扑面而来的颓然。
楼梯口离客厅不过几米的距离,近在咫尺,却又遥远地隔开了两个人。
瘦弱丧然的女人,满怀脏晦的苍白少年。
如同两个维度,走不进,去不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