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既已熄灭。
我在祖君原谅了儿子,以及他们串通一气引我入局两种想法间,选择全都扔下,不再搭理。
谢烬洄又不会灰飞烟灭,而且,我已下定决心给他自由,让他飞。
待云头一来,我便腾雨驾雾,远离了无双水涯。
也许,谢烬洄对我说了什么,但瀑布和水流并没有传话给我。
今日的天风格外透骨,我低下头,看着自己单薄的云衣,想起我的一层漂亮衣壳此时正在谢烬洄身上。
这样一来,谢烬洄起码不会暖也不会冷了,和我差不离。
想着想着,我莫名打了哆嗦。
仙躯何时这般怕冷了?
对,不是怕冷,而是该回家,换衣服了。
嗯,穿衣服去,鸢姀我,最爱漂亮。
空中,斜斜射来的光束里,小微尘们像是着了金衣。
我望向天际,天色还早,太阳怎么提早织起晚霞了。
漫天,赤日鎏金,一片辉煌。
披着一身阳光,我落在清凝阁,小心翼翼往师父的殿里张望。
根据以往近经验,但凡他坑完我,多半都会叫仙子给我带信儿,说他下界捡破烂去了。
我来验证一下,师父是不是和祖君,谢烬洄串通。
很意外,我看见师父在飞檐底下打提溜,呼呼睡大觉,没有防备。
我竟感到一阵轻松。
师父似乎要翻身?不,我不想看他翻身,因为万一他翻出像曲径莲什么倒霉玩意,或者看见了我丢了仙衣,会不会跑去天帝那里,直接给我提亲。
我吓得比烟轻,比光快,拂披着群山苑里的丛丛花仙草精,转眼就到了房门口。
刚要推门,却听到一路伴随我的暖阳微尘里,透出花草们吸鼻子,充满留恋的声音。
“好香啊,方才鸢姀身上好香啊。”
我听出这是茉莉花仙的嗓音。
紧接着,一群本身就是花香袭人的花草仙们也一顿推崇附和。
我抬袖子闻了闻,不就是谢烬洄身上的焦糊味儿吗。
不过,似乎……
在那股焦糊味淡了之后,确实有点不一样的清香,闻着恍然如梦……
但,能让花仙痴迷成这样,这香也不至于吧。
我正疑惑,忽听到盘空草精破土而出的声响。
他格外兴奋,开口道:“打听到了,打听到了,此香,正是莫须尘渊谢神君的体香。”
我脑子还没让香气绕晕,神君体香由神女散发而出,偏偏这神女我,还丢失了仙衣……
咣当一声,我逃进「魔窟」,我打算把所有衣服都脱了,再给自己扒层皮。
沉在浴桶里,我仔细数着水面上我吐出的泡泡。
据说用「铅华隐露水」浸没全身,再吐出四千九百一十一个泡泡,便能涤尽仙家身上原本不属于「他」的味道。
幕诸,晨乙和各路仙娥替我到处搜刮三个时辰露水,我才终于泡上了。
但在等待的时间里,花草全疯了。
那盘空草家族,天生根系发达,不仅能长在土里,也能在虚空里彼此联系交流。
甚至还能传递画面。
总之,谢烬洄满身小火圈被烧够呛的场景它们看不清。
但一池子水浇下来后,它们倒是模糊地看见了衣衫被撕烂的谢烬洄,还有猛扯腰带,猴急脱衣的我。
可我明明下一瞬就仓皇飞走啦!
结果,盘空草用它抖叶子般的得瑟声,羞涩地说:“咱们盘空草有底线,画面太美会立刻切断。”
是我犯罪了对不对,所以身上才有他的“香水味”?
我噗,泡泡……
“还差一千一百一十二个就洗白。”
大半夜,我把自己捞出来,躺在榻子上晒月亮干。
啊,月亮好白,我一定更白。
发烫的白。
小笋子们像小狗似的在屋外,戒备地嗅来嗅去。
我听到晨乙在外面敲了敲门。
“鸢姀,我听宸域院的清流仙子说,你把腰带丢在无双水涯了。
我刚去找,没找到。
就重新给你绣了一条。”
……
我鸢姀神女是心眼小,爱较真儿的神仙吗?
对,不是。
我一大早就摆出迎风式的袅袅仙资,伫立在昨日一顿白话的花草丛间。
你们好好闻闻,用你们的大嘴巴花,勾肩搭背叶,和底下凭空捏造的根,好好闻闻。
我,还有味儿吗?
嘿嘿,不吱声了吧,来只耗子我都拔光你们!
我多凶啊,喵~
不过,今早的风柔花也柔,微叶拂动,花香漫空。
我屏息,聆听,嗅闻,唔~心旷神怡。
一朵花仙不知看上了谁,陶醉在芬芳里,淡淡地轻吟:“我,花心动了。”
我心里嗤笑,花心动了可不好,满庭芳华,爱不过来。
忽然,我眼前的晨光断了一截,是谁挡光?
我睁开惺忪眼儿,精神一振。
好像是紫极殿的传令云。
这时,背后传来一声欢欣悦轻唤:“鸢姀。”
噫!我的两臂迎风式,瞬间落下来,紧张地夹住身体两侧。
他不是说不缠我了吗,怎么又追上来了。
谢烬洄还是见得少,见得少。
再说,我理解他,啥东西看了三万年不会形成习惯啊。
这习惯我得帮他戒除,至少三百日,三百日让他看不见我。
对,无视他。
可是,他的伤,彻底好了吗?
唉唉唉,破头,你给我顶住,别动别动。
眼睛眼睛,往哪飘呢。
哦,天上,天上可以。
天上的传令云带着传令使者,满载圣光往我这儿落。
我看见传令官青衣抬袖,指向我。
太好喽!
“鸢姀神女,天帝有请,同游……”
下来吧你。
我一爪子扒拉下传令官,一边热情好客地说:“欢迎玄荥使者大驾光临,园子里有花草,还有小谢神君,你们聊,你们聊。”
一边手忙脚乱抢占传令云。
我刚跪在云上,它就动了。
心里不放心,我扭过头,看见谢烬洄安然自若,神采奕奕,却流露出半分落寞。
我废了好大劲儿才转回头,因为心,它不情不愿地,放过我了。
云下传来玄荥使者和谢烬洄,转瞬完成的问候,和告辞。
随即,我回过好几重味儿来,使者说天帝请我同游?同游哪儿?为何同游?
难道?
心中不禁随云浮起,阵阵忐忑。
云带着我,浮过紫极宫的幽僻院落,越过九曲通天的回廊,擦过层层交叠起势的千水流台。
在幽远廖阔的虚空间,出现了一道仙力封印的秘境大门。
我仔细瞧了瞧,门口没有守卫,只有状若霹雳冰凌的仙气在秘境内外纵横威吓。
「这云是要载我冲进去吗?」
明知圣晟天帝邀约,不会将我送入险地,可至高者的殿宇里携带的睥睨气势,还是让我胆颤了。
穿过门时,我用仙力裹住自己,四肢抓云。
周身掠过电闪雷光,云滚雾凌。
我安然无恙飘了一会儿,眼前浮现出一座精致玲珑的仙界浮岛。
岛上坐落三重宫阙,一处是落英缤纷的园林,其上有仙鹤飞鸟,灵鹿玄龟,啁啾神兽,更有飞瀑流泉,仙力雾霭穿梭其间。
不知不觉,我脚下的云已汇入更大的一片云上。
我伏着云,望见圣晟天帝垂着半边肩膀,用另一边的手臂朝我递了来。
“小鸢姀,这里便是帝后的宫宇,本君随你走走。
你且看看,是否真心喜欢。”
我拉住天帝的手,借着他的力站了起来,看着他慈爱依旧的脸,泛起迷茫。
这不是我能想到的,摆脱那道「情根深种」的劫难,最称心的法子吗?
名义上成为帝后,实质上获得幽静和自由,一个石头,坐等我不希望来临的日子来临。
可……不能可,鸢姀你不可动摇。
我片刻迟疑便换作笑脸,对圣晟天帝许出承诺。
“天帝您放心,我保证一旦住进来,不会跟您提任何要求。
不不,只有一个要求,我要把山包包带进来长高。”
圣晟天帝波澜不惊的脸上,弯起淡淡的浅笑。
这一笑,我看到他面容之上刻出一道道疲惫的纹路,我立马反应过来,我还得给他一个特权。
“那个,我可以答应您一件事,如果您需要,我可以找戒钰娘娘换成和您势均力敌的容貌。
但,在我独处时,还能变回来那种。
您看行吗?”
圣晟天帝半边肩膀依旧垂着,他将视线移到前方的浮岛之上,沉稳地说:“且去看看。”
说过且去看看后,圣晟天帝没再开口。
我随他目睹了浮岛宫宇,贝阙珠宫的美轮美奂。
可一路的沉闷肃穆,使得我的心底糊上了一层火圈似的烟雾缭绕。
临到观赏结束,我再次提醒自己要表达对帝后宫阙的喜欢和身份愿意。
但是圣晟天帝却说:“小鸢姀,此事本君考虑许久,才答复于你。
你也回去好好考虑考虑,越久越好,越可托付。”
我带着一脑子浆糊和拌蒜的云,稀里糊涂回了群山苑。
一落地,我猛地回首,盯住回程的传令云。
「天帝的左脚好了,为什么他的右肩……」
随着花草们嘻嘻哈哈的谈天说地,肆无忌惮的音浪袭来。
我的疑云没有合适的氛围着落,就悬在某个地方自行归隐了。
花草们心情特别好,一个劲儿得喊:“鸢姀回来啦,鸢姀回来啦!”
他们最近县里肥吃的太好吗?半日不到全拔高了半头,在我身后巴巴地望。
爬满背的疑惑目光滚成八卦球后,我撞开「魔窟」的门。
瞬间,万魔群出般的香气扑上我,扑上了天空,撒遍院落。
群花们发出陶醉的呻吟,竟还淌下了午后的露水……滴答。
我瞪着罪魁祸首,躲在墙角持续散发香气的浴桶,陷入沉思。
咋回事啊,「铅华隐露水」,还有我吹半宿的泡泡,全废了吗?
难道说莫须尘渊太子爷的体香,就跟百花的香气一般,是自然不能被隐藏?
一阵烈风从青山而来,将怔愣的我吹进房里,吹到铃铃作响的山包包架子边。
重重的铃铛声,似乎又复了重重,声声响响,不灭不灭。
怎会如此热闹!
我循着架子扫视,发觉每一个山包包旁,竟然都规规矩矩,摆上了一枚桃铃簪。
忽然之间,一声鸢姀好似从清晨飘了过来。
我明知是头脑里的回音,却还是在屋子里张望顾盼。
我明白过来,谢烬洄今早来,是为了这个,为了我昨天没说出口的期待。
我信手拨弄架子上多出来的桃铃,将它们的规整打乱,铃铃,铃铃,叮叮……
不知不觉,眼睛已陷入,谢烬洄送我彩虹衣时,盛装仙衣的石头池子上。
我眨眨眼,那里面摆着的两座山包包,是不是长高了,不少?
铃铃铃,铃铃铃,像是确认。
我的激动一瞬升起,又一瞬归入充满铃音的寂静。
「魔窟」里的桃子铃都在唱歌,我挪步到桌边,伸手触碰桌子上多出来的一个木匣子。
砰~噗噗~
我侧身一躲,居然从盒子里跳出一只披着彩虹衣的白蚂蚱,翩翩起舞,婀娜跳跃。
呵呵呵……我随着铃声不自觉笑了起来。
跳舞的蚂蚱在空中亮出翅膀,抖了抖,便散成一片光辉。
光辉落回桌面,变成两件叠放整齐的仙衣和腰带。
正是我昨日舍在无双水涯,留给谢烬洄那件。
目光移动,我凝视匣子,其内竟然装满无数根等我唤醒的桃铃簪。
还有,匣盖儿底下刻着的亮闪闪,生怕我看不到的小字。
“鸢姀,我在,桃铃簪在。”
谢烬洄你干啥呀,心像被像被什么黏腻的东西闷住了。
我一下子瘫扑在桌子上,心里嚎叫。
谢烬洄,帝后……好烦。
……
夜里,那股子席卷天地的香气,跟一层茧似的缠嗜我。
我就像扑腾的成蝴,奈何出不去,出不去。
我撑起身来,轻声骂道:“谢烬洄,你真身难不成还是颗香粉香尘,一烧你,泥就来劲了还。
哼,熏死人啦。”
外面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
先前我就知道,那些花草,包括幕诸她们,全都想办法把耳朵贴进来。
我还听到它们压低声音说:“小谢神君,今日进鸢姀房间啦,也不知出来没有。”
方才我骂了几句谢烬洄,外面的一群耳朵压抑兴奋,压制得不得了,弄出了些叮叮当当的声音。
幕诸感应力强,知道我发现了,直接跳出来,隔着窗理直气壮恶人先告状,对我吼:“鸢姀,大半夜你不睡觉,你干啥呢。”
我现在,无论说谢烬洄在或不在都算我输。
干脆吧,满足你们,看我摔破罐子的破样子。
我也吼回去:“能咋,本神女想男人啦!”
霹雳扑隆没来,外面陡转鸦雀无声。
没想到,幕诸又气急败坏,狠拍门板子,轰了过来。
“鸢姀,你禽兽啊,昨天你不才把谢神君给……”
呵呵呵!
你们的脑子啊……变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