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上不管轻重,我扯下他藏在耳后发间,最后一件风流耳挂。
呼啦!
谢烬洄揪住自己耳朵,可怜兮兮,放软身段连喊。
疼疼疼疼,鸢姀我疼。
肖像画环绕着飞啊飞,响起一折折风卷纸张脆脆的声响,犹如画上的一张张脸,发出厚道的怪笑。
我手上的耳挂银流苏向下坠,晃晃荡荡的光返照在谢烬洄皱巴巴装无辜的脸上。
连个耳挂都对谢烬洄牵肠挂肚,影子都要爬回他脸上。
我默默在心里揶揄:亏你还能喊对我名字,你现在弄出这样子不好使了。
当初你烧得满身火圈,本神女是心疼你了,可你这次……
这幅模样,谁知引来了多少妖精,邪魅玩意眼神里的□□!
眼下,就算给你焚成灰,我也不会出手拉你。
即便你还没堕落到堕落神君的程度,我在心里,此刻,就此刻。
把你剁了,劈了,搓成渣了。
呵,连做山包包我都不用你当材料。
也许是我内心深处气太沉了,转身负气离开的动作也做得不爽利,胳膊被捉住了。
他要解释吗,我是不是喊个:我不听我不?
才不会,那多矫情,我又没有多在乎他,我听。
我摆出一副‘好死不如赖活着’的架势,用看无赖的眼神扫视他。
看能不能逼他显出在别的妖孽面前展现出的原形。
越看我越确定:妖孽,谢烬洄纯一妖孽。
“鸢姀。”他试探着,摇了摇我豁出去的胳膊。
眼神里是乖顺?是赤诚?还是高段位的惑心之术?
我在此刻又打定一个注意,我要寻一本秘笈,能免疫他所有的言不由衷,以及放逐四海的甜言蜜语。
“鸢姀。”他又唤我,给他个无所谓眼神让他发挥。
谢烬洄见我终于正眼瞧他,眉梢露喜。
“鸢姀,我看过了,所以,我想带你回莫须尘渊。”
“呵呵,看过了?那你看够了吗?”
谢烬洄释然一笑:“看鸢姀,看不够。”
多漂亮的话,我抬眉对上他清透又盛满阅女无数的眼。
我好看我知道,可凭什么让你看够。
虽然还没有秘笈在手,但我已提前开启仙力,保持清醒,对他免疫。
想让我石头心为你裂缝,以前是你纯真的意外。
现在,是你风流的祭台。
鸢姀神女的傲慢神情见过吗,我给谢烬洄看。
“谢烬洄。”
我伸手向登仙台之下点了点,“那我问你,还去看吗?”
肖像画的旋转结界风柱,挤压我们站立在狭窄的空间,声息可辨。
谢烬洄眸若深渊,沉了一瞬,复又郑重沉吟。
“会去。”
我毫不客气,随手挥走纸片卷过来的风,还有他说的话。
带我去莫须尘渊?当你骗回去的一颗石头?
玩呐,小子!我甩开他的手。
肖像画旋飞的阵法外,众仙吵吵嚷嚷的声音渐渐透了进来。
我眉头一皱,方才的寂静无声,好似一下子被巨大的外力打断。
与此同时,我看到阵法顶上像是破开了一个清晰的洞,我被从上而来庄肃而刚烈的仙力所吸引。
就是这股仙力,洞穿了密不透声的画像结界。
抬头看,高云之上,一队携带兵甲仙宝的紫极宫行走,正急匆匆地一闪而过,下界去了。
我认出了他们的隶属,他们乃是紫极宫天下分野殿的左部行走们。
行走们怎么又行动了?
上一次圣晟天帝左脚疼时,我在归来途中正巧遇到他们下界归来。
我顿时联想起,二十几日前,天帝带我游览帝后宫宇时,他垂下的右肩。
心里霎时敲响警钟。
我听见众仙有的在说看到一队人下界了,有的说眼花了吧,有的模棱两可……
局势正处在疑云将成的当口。
如果真是天帝又病了,这次并不适合在短期内让仙仙皆知。
现在不一样了,在莫须尘渊和圣晟天帝的秘密公开后,天帝的非天定身份一旦再出现问题,恐怕会引起各界对他如何获得帝位的再一波猜疑和震荡。
即便是早发现蛛丝马迹,但并未被天帝告知的我,在看见分野殿行走的瞬间,都觉得大事不妙。
我疑惑的同时,谢烬洄周身仙力流荡。
他目光中似有决断,不慌不忙道:“鸢姀,我要下去看一看,你先回去。”
真出事了!这是我的直觉。
谢烬洄眼中流露出的谨慎认真,以及他的形象,陡然间变了,跟刚才派若两人。
他带着温柔而莫测的表情,凝视着我,手上画诀。
四周的画纸迅速汇集在我脚下,成了一道白纸云头,将我缓缓拖起。
“小心!”
我朝他刹那化作的半空金尘尖声高喊。
随后,金尘散去,我俯身抓起谢烬洄留下的云纱,面具,耳挂。
若有所思间,举着它们,想要递给来不及回头再拿的他。
肖像画载着我飞起,正远离登仙台。
底下的仙友看我越飞越高,恍然大悟喊了起来。
“鸢姀神女,那是我的画,我的画……”
其他仙友的一时迷茫,全被唤醒了,纷纷唤出脚下坐骑,接二连三飞上天,指着我要画。
我浮在层层画卷上,一群仙友追着我穿云破浪。
就看我带领他们,一会儿成个人字,一会成一,一起迁徙着穿越了数弦。
我默默回望登仙台的方向。
声东击西,转移注意力。谢烬洄,不简单啊。
我盯着身下的一幅幅画,既然是谢烬洄以仙力画出的画,外加它们载我吸引众仙目光的目的……
是时候由我鸢姀神女将这些缘由筹划筹划,好好应对一下。
「仙友们,情势所逼,鸢姀我不能轻易放你们归去。」
我将所有画卷,统统锁入由我仙力镇守乾坤袋内。
就在清凝阁外,摆出排排桌椅,叫幕诸她们拉点儿隔离障,设置唯一一条通行道。
让仙友们排着队,一个一个到我面前,交出五十年仙力,我负责签字售画。
我当时想,这些倒卖得来的仙力,肯定是要留给谢烬洄一些的。
写下我的名字,就当给他留下个讨要仙力的证据。
既然仙友们敢卖谢烬洄的画,那我自然能卖谢烬洄画给他们的画。
交易嘛,是你们教我的。
我忙活半天,把一部分仙力分给帮我投机打把的小仙女。
剩下的一大堆,就在手里凝着玩。
正在我忧思天帝病症到底如何的回房路上,我把凝结成一颗极致仙力精华的丸子,当糖豆一样弹上空。
脑袋一懵一抬,仙力丸子它自己落我嘴里,我,直接接磕了!
喔喔喔,我赶紧向外导引,可是仙力丸子融合太快,已是吐不出来。
我捂着嘴就像捂住罪证:谢烬洄,我是不是,欠你的了。
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你最好永远不知道。
但我,已经在每张卖出去的画上,都签名了呀。
哎呀!
带着愧疚窝回魔窟,我心里还是七上八下,可能也有仙力丸子,闹腾的功劳。
……
接下来二十多日的时光,我没离开群山苑。
这期间谢烬洄去过多少地方,天下分野的行走们来去多少回,对我来说,甚至对外界的众多仙友来讲,都是谜。
对我是谜,因为我知道一点儿底细,有猜的方向。
但对于蒙在鼓里的仙友,更多是毫无察觉才对。
紫极宫天下分野殿的行走,据说在天帝承接帝位后,下界的次数屈指可数。
要晓得,那可是三十二万年内,都屈指可数。
眼下,短短的时间内,我就见过两次了,那么没见过的时候呢,有多少次了?
我伸出十指,越看越可怕,这可是无法计数的事啊。
但我却可以将分野殿在熟一熟。
天下分野殿分为众多神秘的支部。
以上下左右,东南西北,宫商角徵羽,子丑寅卯……
等等等等称谓随机命名。
据说他们内部的成员随时在轮转,因为每一部都对应着下界的一个,与天帝身体相联接的具体位置。
这个具体位置是绝密,而绝密落在轮值的哪一部身上,更是绝密。
按常理说,天帝身体哪里出问题,下界对应的位置就会发生状况,反之亦然。
具体分野一直在变,轮到各个支部的下界对应也在变。
以至于,除非天帝亲口说他哪里疼,或者由他告知下界哪里有事发生。
就算天下分野殿的行走们,一时之间也很难判断出,要到哪里处理危机。
我能知道这么多仙界的秘密,多亏我师父位阶还算挺高。
因此我打算,就近去探探他的口风。
没想到,我卖画的事漏起风来,都不用我组织语言计谋,师父上来就先放个下马威。
他蹲在清凝阁的破烂神殿里,弄了锅老荷叶研制的老汉烟,在那儿一口一口除尘除祟。
一个老烟圈套住我,另一个烟圈弯成一张嘴,当然还有烟圈椅子,烟圈使者,都是师父的别出心裁。
我看师父都抽烟了,要么是愁大发了,要么就是被哪个破烂给弄惆怅了。
猜来猜去,我觉得还是前者。
师父的一对大嘴烟圈浮在我眼前,先是试了试口型,挤出个跟老妖怪似的声线问我话。
“鸢姀,你和小谢神君串通了?”
我赶紧把仙友们是怎么卖画,谢烬洄是怎么画美女,我是多无辜的来龙去脉说了。
语速极快,因为那烟圈说话太难听,让它闭嘴,不让它插话。
我顺手给它换个气泡音。
“哦,天帝的事,瞒不了多久了。”
烟圈噗噗噗,这么沉重的话,它说起来轻飘飘的,抓不着。
可我一下抓住重点:什么叫瞒不了,是不是病很重?
我一着急,提拳击碎了烟圈嘴和烟圈锁,蹲在师父跟前。
那俩碎烟儿特有眼力,团在一起变成了一座小马扎,坐着正合适。
“师父,圣晟天帝病得很重吗?重到天劫将至的程度?”
师父别过头去,吐出烟圈,把烟袋锅放在一边。
“不是重,是杂乱无章。
天帝现在是这痛痛,那儿痛痛,痛的没个定处。
但是,只要吃些天灵地宝的药物后便会好转。
所以,他的身体没有多糟。”
我的心里稍微松口气,就听师父话锋一转。
“只是,因天帝病痛不断,下界的动荡,恐怕再过几日就算分野殿的行走们如何控制、治理,都免不了成型,发作。
届时,在下界凡有神殿信徒的仙家,便都会发现此事。”
我对天帝的担心非但没因没多糟而减少,反而对瞒不住众仙,以及太素无念石的传说,紧张起来。
“师父,我记得天帝通过太素无念石与下界众生绑定后,天帝病则众生病,众生病天帝也会病。
如果二者病情反复不好,便说明天帝的制衡之力受到了削弱,同时天地原本的气运也将失衡。
这难道不是天劫来临的预兆吗?”
师父伸手盘了盘我的头,语重心长起来。
“鸢姀说的这些,是圣晟天帝带领仙界这三十二万年之内的传说。”
我睁大眼睛,困惑道:“难道三十二万年前的传说,跟现在不一样?”
“不太一样。”烟圈使者给师父和我布了茶,师父润了润烟熏的喉咙,接着说。
“三十二万年前,天帝绑定太素无念石后,需要履行的职责,只是维护天地自然平衡。
那时的下界生灵,会有病痛,灾祸,霍乱和各种疾病痛楚。
天帝只需给予他们正常的生老病死,苦乐悲喜即可,本不必承担众生的病。
但圣晟天帝不知何故,绑定时多出了一份,他甘愿为下界众生共担,甚至独担病痛的大愿。
这才有了从他继位起,维持三十二万年的,众生无病,各界安宁。”
师父的语音未落,我便想起曾在古册上看见过一段记载。
仙界在很久很久以前,十四弦内飘满由下界众生心愿,凝结成的心愿灵灯。
它们会在漂浮千万年之久,直到世人开始对那些带给自己幸福的愿望彻底遗忘。
现在,仙界已经很少看见灵灯,是否意味着三十二万年的无忧生息,已经让世人满足到不再有什么渴望的追求?
是否,活着本身就是无尽的快乐了呢?
我没有真正去过下界,我不了解。
但我问师父,天帝既然保守了下界众生不病,为什么我们仙界的神仙要生病呢?
师父弹了弹撒娇的烟圈,懒洋洋敲我脑袋。
“丫头,十四弦内的神仙就是仗着骨头缝里那点儿千万年不烂的透亮,才敢疯、敢病、敢把自己砸成魔。”
我看师父确实挺疯……
可圣晟天帝呢?
是敬佩?是心疼?
总觉得他缺了点,缺了点儿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