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

    沈知微心头微动,朝他笑着略一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便抬步走了过去。

    谢明煦顺着萧望卿的目光回头,扬起笑脸迎着跑过去,牵起她的手腕往摊子上带:“小沈大人!可算寻着你了,快来瞧瞧。”

    他献宝似的指着大理石板上刚凝固的糖画,是只展翅欲飞的凤凰,金黄的糖丝在灯火下晶莹剔透。

    沈知微走到近前微弯下腰看那凤凰,谢明煦熟稔地抬手将她垂落的发丝拢至耳后,不至于沾到摊子上的糖霜。

    她心情不错,甚至把萧望卿腿上盖着的薄毯往上挪了挪掖严实:“倒是栩栩如生,此处人多气杂,三殿下可还好?”

    “尚可,那凤凰很配沈公子。”萧望卿注视着她垂下的眼帘,僵硬身子任她摆弄。

    “哦,为何?”

    耳根子发红的三殿下略微侧身拉开一点距离,咬字有些发软:“凤凰浴火,清贵难折,沈公子…当如是。”

    沈知微挑了挑眉,刚想说些什么,就听谢明煦噗嗤一声笑出来。

    世子殿下捏着刚买下的凤凰糖画,金黄的糖翅颤颤巍巍:“这糖凤凰再好看,也不过是哄小孩的玩意儿,哪及得上我们小沈大人半分风骨?”

    他笑盈盈地将糖画往沈知微面前递,仿佛觉得自己说得不错,拿下一城:“喏,借花献佛,给小沈大人添点甜头。”

    沈知微接过那糖画,捻着木棍前后转了转,那大凤凰凑近了看愈发逼真,下一秒就要飞起来似的。

    不由觉得有些可惜,这东西好看是好看,可惜她的身子骨消受不起。若真咬下去,只怕今夜定要吐得昏天黑地,白白糟践了这精巧手艺。

    看了看谢明煦,又看了看萧望卿。

    最后转向那须发皆白正低头熬糖的老板,声音放得和缓:“爷爷,劳驾,借您案上那把薄刃刀一用。”

    “好嘞。”老人闻声抬头,枯瘦的手抽出一柄细长的小刀递过去,刀刃磨得雪亮。

    “多谢。”沈知微接过刀,刀刃贴上凤凰纤细的脖颈,微一用力。

    咔嚓。

    一声极轻脆的裂响。

    金黄的糖凤凰自颈项处应声而断,裂口整齐利落。沈知微手腕轻转,刀尖下滑,沿着背脊的弧线将整只凤凰从中剖开,一分为二。

    两半凤凰静静躺在摊开的油纸上,切口光滑,连那舒展的羽翼都保持着对称的姿态。

    沈知微笑着将刀还给老人,将其中一半连着竹签托起,递到谢明煦面前:“世子爷破费,借花献佛,这一半归你。”

    谢明煦脸上的笑意僵了一瞬,桃花眼里的光彩暗了暗,没怎么又亮起来,拉长了语调撒娇:“哎呀呀,好好一只凤凰,就这么香消玉殒了?小沈大人好狠的心肠!”

    话虽如此,手上却飞快地接了过去。

    他连着眨了几下眼,咬下一小片翅膀尖,随着甜意漫开眯起眼睛,眼角那颗朱砂痣也跟着生动起来。

    沈知微又拿起另一半凤凰,走到萧望卿的轮椅前:“三殿下若不嫌弃,这一半,权当谢您方才吉言。”

    糖画微凉的竹签轻轻蹭过萧望卿的指腹,带来一点细微的痒意。他指尖猛地一颤,下意识地抬起手,将那半只凤凰接了过去。

    动作有些仓促,糖画的翅膀尖擦过他的掌心,留下一点黏腻的触感。

    萧望卿怎么会嫌弃。

    他高兴还来不及呢。

    他低头看着掌心那半只凤凰,金黄的糖稀在灯火下流淌着温润的光泽,断裂的脖颈处光滑如镜,仿佛天生就该如此。那点黏腻的触感仿佛带着沈知微指尖的温度,自掌心一路灼烧到心口。

    谢明煦立在一旁咔嚓咔嚓地嚼糖,糖屑沾在唇边,声音含混不清:“啧,小沈大人这分法倒是公平。就是可惜了好好的凤凰,硬生生成了两只落单的鸟儿。”

    他晃了晃手里的半只,对着萧望卿挤眉弄眼:“三殿下,要不咱俩凑一对?也算成全了这凤凰的缘分。”

    萧望卿移开视线没理他,只看着沈知微将那半只凤凰凑近唇边,小心翼翼地咬下一小口。糖的甜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是纯粹带着麦芽焦香的甜,比他记忆中任何饴糖都要纯粹。

    沈知微看着他的模样摸了下鼻子,从兜里摸出一块碎银放到摊位上,趁老人没反应过来转过身:“你们放河灯了吗?”

    谢明煦闻言眼睛弯起,糖渣还黏在嘴角,人已旋风般刮向不远处灯火最盛的河灯摊子:“小沈大人想放河灯?等着,我去挑几盏最亮的。”

    轮椅碾过青石板的声响被喧闹淹没,萧望卿挪到沈知微身侧,目光落在她被灯火勾勒的侧影上。她正望着运河上浮动的点点星火出神,狐裘的绒毛被风吹得微微颤动。

    “沈公子…也信这个?”萧望卿的声音很小。

    沈知微回神低下头,萧望卿能看见她唇角勾起的弧度:“信与不信,不过求个心安。殿下若想放一盏,臣陪您过去。”

    萧望卿搭在扶手上的指节蜷了蜷,没应声,只微微颔首。

    沈知微便走到轮椅后方,双手扶上椅背,缓缓推动。轮轴碾过凹凸不平的石板,带来轻微的颠簸。

    河岸边挤满了放灯的人,她推着萧望卿轮椅寻到一处稍僻静的临水石阶。

    随即俯身,从旁边小贩的竹筐里拣了两盏最寻常的素白荷花灯,又买了笔墨,将其中一盏连同蘸好墨的笔递给萧望卿。

    “殿下请。”

    萧望卿接过灯,垂眸看着那空白的灯面,笔尖悬在灯面之上,墨汁将滴未滴。

    沈知微已背过身去,自顾自地提笔在自己那盏灯上书写。她写得很快,墨迹在灯面上晕开,是极工整的小楷。

    山河清晏,岁岁平安。

    其实她也不知道写什么,如果愿望都能实现,人们也无需寄情于此了。

    沈知微写完搁了笔,将写好的灯轻轻放在脚边石阶上,侧身接过萧望卿膝头那盏灯,看清他灯面的瞬间嘴角抽了抽。

    只见那灯面上落着三个字。

    沈知微。

    “殿下心愿倒是直白,”她声音听不出情绪,将自己那盏写着灯递到萧望卿面前,“墨干了,劳烦替我点上烛火?”

    萧望卿沉默地接过她递来的灯盏,从旁边小贩的灯架上取下一截细小的红烛,凑近引火的油灯点燃。跳跃的烛火映亮他低垂的眉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沈知微见他小心翼翼地将烛火安放进她的灯芯里,动作专注得像在进行某种仪式。

    “好了。”萧望卿将灯递还,看着她的眼睛很亮。

    “多谢。”沈知微没在意,俯身将自己那盏灯轻轻放入水中。素白的荷花灯晃了晃,烛火摇曳,顺着水流缓缓漂远,融入河面上那一片星星点点的光海。

    萧望卿看着她的灯远去,才深吸一口气,捧起自己那盏写着名字的灯,俯身放入水中。

    灯离手的瞬间,一阵风卷着水汽扑来,灯身猛地一晃,烛火险些熄灭。灯面上那三个墨字被溅起的水花打湿,墨迹瞬间晕开一片。

    沈知微三个字变得模糊不清,边缘洇染开一片混沌的灰黑。

    萧望卿瞳孔一缩,下意识伸手想去扶,指尖却只触到冰凉的河水,险些脚下踉跄栽进水里,被沈知微眼疾手快提着后颈一把按回了轮椅。

    “发什么疯?!”

    那盏灯摇摇晃晃,带着一片模糊的墨痕,追着沈知微那盏灯的方向,一前一后,在暗沉的水面上飘远。

    “啧,三殿下这灯…怕是要沉,”

    谢明煦不知何时溜达回来,手里拎着两盏崭新的鲤鱼灯,正好看见这一幕,桃花眼里带着促狭:“心不诚,菩萨可不会保佑。”

    萧望卿沉默地看着那两盏逐渐汇入灯河的光点,直到它们变成模糊的小点,再也分辨不清。

    “心诚与否,菩萨未必在意,”沈知微见他没有再往河里扑的打算,松了口气直起身,“世子爷的灯呢?不放一盏?”

    “放,当然放,”谢明煦笑嘻嘻地将一盏鲤鱼灯塞到沈知微手里,自己捧着另一盏,“本世子福泽深厚,自然要祈个大的。愿我大胤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愿小沈大人……嗯,长命百岁,多福多寿。”

    他说着,动作夸张地将灯放入水中,还用力推了一把,那鲤鱼灯便箭一般冲了出去,很快融入了前方的光流。

    沈知微看着自己手里这盏鲤鱼灯,红彤彤的,画工有些粗糙,透着股鲜活的人气。

    她笑了笑,没说什么,俯身将它轻轻放在水面上,看着它晃晃悠悠地漂走。

    “风大了,回吧,”夜风渐大,吹得人衣袂翻飞,沈知微拢紧狐裘,转身看向萧望卿,“三殿下可要再坐会儿?”

    萧望卿摇摇头,目光依旧胶着在河面那片模糊的光点上,声音低落得让沈知微心软:“不了。”

    想也知道,以为自己又做错了事,以为自己又惹了她不快,无非就是这些。

    沈知微叹了口气,接过谢明煦的手推轮椅,三人沿着河岸往回走,将喧嚣的灯市落在身后。

    “我没有生气。”

    三殿下好哄得很,听了这话猛地回头,眼睛逐渐亮起,比刚出门的时候看着还高兴。

    于是一路无话。

    灯会渐入尾声,人潮稍散。

    三人回到驿馆时夜色已深,沈知微刚推开自己厢房的门,便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

    矮几上放着一碗刚煎好的汤药,热气袅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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