祢最近的心情有一些低迷。

    这是来自黑发神器的观察。

    她蹲坐在窗台上一动不动，只有背部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黑发神器也走到窗边：“在看什么？”

    他侧身看着祢的瞳孔，从她眼中的倒影追向窗外，看到外面的天空和晃动的树叶。

    是夏天了。

    “想出去散步吗？——”他问。

    猫猫神明点点头：“想去树多的地方。”虽然家里买了剑麻垫之类的用品，但偶尔她也想回味在树皮上磨爪子的感觉。

    黑发神器虚扶着她跳下窗台：“需要我一起吗？”

    【不用了！】她想抓知了解解闷，黑发神器知道了肯定会阻止她的。

    猫猫神明小跑到玄关，变成奶牛猫一下跳起，用体重压下门把手。

    “……”

    经过半年以来的朝夕相处，黑发神器已经能稍微从祢的不同状态下察觉她的情绪了。

    比如在看窗外的时候，大概是正想着小赤豆的事情。

    而刚刚轻快窜出门的雀跃猫影，大概是想去做些他跟着不方便的事情——比如和别的猫打架、互相舔毛之类的。

    算了。

    黑发神器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他回忆着在音驹看排球比赛时，那几个高中部员喊的中二口号，祢很喜欢来着。

    有点苦恼——他可不擅长写这种东西啊。

    －

    【紫藤花的花期真长呀……】奶牛猫半张着嘴，抬爪扒拉着头顶垂下的饱满花序。

    然后因为抖出的花粉打了个喷嚏。

    这是附近最大的公园，春天时有华丽的河灯夜樱美景，附近的市民都会来此赏樱。

    但现在樱季早就过去，又是工作日，公园里来去的只有几个散步的老人和谈天的主妇。

    奶牛猫从藤树上跳下，矜持地拒绝了路人的互动邀请。

    她要去小山上的树林里。

    就算没有知了，奶牛猫也愿意旁观一下山雀育雏。

    现在应该正是小鸟们出窝学飞的时候。

    就让猫猫神明来扮演天敌，分担教育的重任吧！

    她用鼻子感知着空气中的信息，一头扎进草丛。

    这里的植物可真茂密，空气也很清新，甚至有一点原始森林才会有的自然气息。

    越往山上走，野草就长得越发狂野。

    甚至人工铺设的石板路的缝隙中，都长着高高的鸭跖草。

    看起来这条路很少有人经过。

    在长草中跋涉实在是艰难，奶牛猫在路旁的榉树树干上磨了磨爪子，然后三两下窜上树枝。

    她已经听见雏鸟的乞食叫声了，就在前面。

    目光透过茂密的枝叶，祢看见一个高大的灰白色人影，手里捧着什么正在往树上放。

    ……

    难怪附近的植物长得这样繁茂。

    不远处的灰白色人影，身上散发着介于咒灵和精灵之间的气息，两只山雀在ta的头顶扇着翅膀，毫无面对人类时的躲避和畏惧。大概也是被ta身上的气息吸引，以为是另一棵树。

    这种气息也激发着草木的活力。

    祢把自己隐在树丛中，继续观察着这个神秘人影。

    除了自然气息之外，她还在ta的身上看到了另一种似曾相识的、不太妙的痕迹。

    是什么来着？这种污秽的、充满恶意的气息。

    鼻子里似乎再次钻入血的味道。

    坍塌的墙壁和两面宿傩疯狂粗哑的笑声——

    ——再次颠覆这世界哈哈哈哈！

    大概是情绪有所波动，被那边的神秘人影察觉到了。

    【谁在那里？】ta把掌中的幼雀放回巢中，伸手转向祢藏身的榉树，两道褐色树根破土而出。

    神秘人影说的不是日语，也不是祢听过的任何一种语言。但是ta的语言所想表达的意念，以一种奇特的“共振”传达给了猫猫神明。

    这种说话的方式，和神明们使用的方法有些接近。

    奶牛猫躲过袭来的树根，从藏身的树丛中跳下：

    “咪。”

    【咒灵？】正如祢疑惑于ta身上的气息，对方在看到奶牛猫的瞬间，也陷入了同样的困惑。

    试图扮演野猫但光速失败。

    奶牛猫在ta面前的不远处蹲坐下来，观察着。

    灰白色的咒灵体型健硕，身上盘着黑色条纹。最奇特的是ta的眼睛——本应长着眼球的眼眶，探出的是两根粗短树枝。

    【我不是咒灵，但诞生方式大概和你们差不多。】祢回答道。

    神明和咒灵都是生灵意志凝结的产物。只是存在着前者因期盼、祈愿而生，后者由憎恶、恐惧这些负面情绪而生的区别罢了。

    但是八百万神明中，也有恶神向善的情况——比如某个夜斗神。

    【的确。】

    或许是和自己相似的交流方式，也可能是同样偏向于精灵的纯净气息令ta心生亲近，也停止了树根的攻击：

    【你是什么？猫的……精灵吗？】ta根据奶牛猫的外形猜测着。

    －

    仗着普通人看不到，猫形神明和人形咒灵在路边的石凳上排排坐下。

    闭着嘴巴在彼此的脑海中意念交流着。

    她们刚刚互相交换了名字。

    【那么小祢，你也是刚刚诞生的吗？】名为花御的咒灵问道。

    奶牛猫思考了一下：

    她的诞生要追溯到来到此世之前。但的确是换代后不久，就误入此世了。

    认真计算的话——

    【我来到这个世界大约有5个月了。】

    【啊、那你比我年轻一些。】

    “年轻”的猫猫神明点点头，也有问题问花御：

    【花御是经常在这附近活动吗？】

    【只是今天刚好有事来这附近。别担心，我无意冒犯你的领地。】咒灵一般没有领地意识，但考虑到新认识的朋友是猫，花御这么说着。

    【咒灵也要工作吗？】猫猫神明瞳孔地震，不用吃喝的咒灵为什么还要工作！

    【这不是工作。】花御坐直了身体，灰白色长着树枝的脸上甚至能看出一些严肃：

    【这是为了我们共同的理想。】

    【理想？】

    【为了保护自然，灭绝人类。】花御用最正义的语气，说出令祢猫躯一震的话：【要不要加入我们？】

    虽然小祢只是一只奶牛猫的咒灵。

    但谁能拒绝一只猫呢？

    和奶牛猫相处的这一小段时间，花御也注意到她并没有很强大的攻击能力。对于一只新生的“咒灵”来说，这也意味着她缺乏自保的手段。

    很危险。

    花御想到人类的思想之复杂、手段之邪恶，生出了把奶牛猫视为同伴的想法，把她纳入到自己庇护之下。

    而奶牛猫则是呆呆的，三瓣嘴开了又合，一副脑子不够用的样子：

    【为什么保护自然要……灭绝人类？】她想起家里那个黑发神器。

    继“为了建成咒术师乐园”之后，现在出现了这个“为保护自然要毁灭全人类”的理念。

    此世实现大义的手段，都如此偏激吗？

    【人类都是自私的生物，】花御的声音振动着：

    【为了一己之利，毁灭了大量的森林、河流。

    【山被削断，大地也被挖空。还有你们动物，】花御转头看向祢：

    【也有很多都因人类而消亡，不是吗？

    【为了自然得以喘息，这颗星球需要人类的消失。】

    【人类的确恶行百出，恶念不尽。】祢点头。

    作为神明，她无数次听到过人类的祈愿，因嫉妒、因贪婪，也从黑发神器的记忆中见证过无数恶人的面容和言行，愚昧的、傲慢的。

    但是——正如奶牛猫身上的黑与白，人类身上也存在着善与恶。

    她更听到过无数次真诚的祈祷，也看到过无数悲恸的面孔。

    她想起夜斗神的信徒日和，想起来到此世后认识的津美纪、音驹的排球队员们。

    【花御，恕我拒绝，】她轻声说，【我其实很喜欢人类的。】

    【人类会伤害你。】花御说。

    【‘猫有九命’可不只是传说哦！】奶牛猫立起胸脯。

    【花御你们，真的已经做好觉悟了吗？】祢又问道。

    人类是顽强的物种，与之抗衡的代价无法估量。

    【我早已经有觉悟，】花御攥住左侧身体的白色布料：

    【我们和诅咒师也立下了束缚，他会实现我们的共同目标。】

    【诅咒师？】祢想起神器梦里的那个诅咒师，【也是人类吗？】

    【诅咒师都是人类。】一群拥有咒力的法外狂徒。

    【想要灭绝同族的诅咒师？】果然是疯子吧。

    想起那个不知活了多久的诅咒师，花御摇头：

    【他大概不会觉得普通人是他的同类。】

    【花御和同伴都相信这个——要灭绝同族的诅咒师吗？】祢加重着那四个字的定语，继续问道。

    【只是合作而已，并且有束缚在，如果他敢违背——】花御的声音低沉下来。

    【但人类是最诡计多端的动物哦。】在这个咒力取代了神明的世界，祢并不觉得束缚是百分百可靠的。

    这也是她和天元立下束缚时，要邀请五条悟作为见证人的原因，

    【……】

    【人类有一句话很好，“条条大路通罗马”。花御的愿望，一定还有别的办法实现的，】奶牛猫说完这句话，跳下椅子，向沉默的灰白咒灵告别：

    【天气变热了，我先走咯。】

    目送着奶牛猫的背影离去，花御也回到临时的住所。

    她推开公寓门，走进门内的蓝天碧海。

    “还顺利吗？”坐在沙滩椅上的诅咒师放下手中的果汁杯，笑眯眯地转过头来。

    他长着一张和黑发神器一模一样的面孔。

    【一切顺利，宿傩手指已经放置好了。】花御简短地回答道。

    “那就好，这次出去的时间有些久，我们还担心你遇到了意外事件呢。”诅咒师继续笑眯眯。

    【只是顺路救了一只山雀幼鸟而已。】

    －

    祢也回到了家中，赶在午餐前。

    但她打开门并没有闻到饭菜的香气。

    黑发神器递给奶牛猫衣服，示意她变成人形：

    “今天我们出去吃吧。”

    等祢穿好衣服后，他又递来一张折起来的纸。

    “是什么？”祢一头雾水地接过纸，黑发神器神神秘秘的，先是一反常态地说要出去吃，然后又是递小纸条。

    高专课堂上的肌肉记忆觉醒了吗？

    她打开那张纸，里面写了几行字。

    “咳走吧，路上再看也可以的。”黑发神器大步走向门口，催促着说。

    而身后的猫猫神明给了他暗自期待的反应：

    “哇——这是你特意为我写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