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嗯”了一声,眼底亮着光,没什么睡意。原来有些话,一旦开始说,就想说到天光大亮。
那晚他们聊了很久,话题像断了线的风筝,却总在记忆里那些带着校服味的日子里盘旋。
聊初一那年,两人刚认识。开学需要班级大扫除,他踩着窗台擦玻璃,她举着拖把在下面紧张地扶着,结果两人一起撞翻了水桶,不仅刚拖干净的地面又弄得一片狼藉,连着身上的衣服也未曾幸免。明明在新同学面前出现这种糗事,会尴尬到脚趾抠出三室一厅,但两人却默契的在憋笑。
当天回家她就让徐展白陪着回去,结果她被凌母训了半小时。凌夏却不觉得有什么,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还会时不时往走廊看去。还没完全长开的徐展白站在那一动不动,低着头像一只认错的小狗,似乎真正被训的人是他。
或许人和人的羁绊就是这样产生的,如此不经意。
徐展白蹦下石台,走过去望着熄灭大半的街灯,问她:“你想好去哪了吗?”
凌夏晃了晃腿,回:“还没,或许不在南渝。”
几秒后,她又补了句:“不如我们一起出去吧。”
徐展白转回身,她努力想看清他模糊的轮廓。看清他挺直的肩线,微垂的头颅,却始终辨不出他此刻是蹙着眉,还是带着笑。
总之他没回答,只是说了句:“下周高考了,我们都加油。”
*
一周后高考结束,当天天气晴转乌云,到晚上就下起大雨来。按原计划毕业聚会是在当天晚上,由于下雨没法进行,只好往后推两天。就此班群里炸开锅,聊得热火朝天,信息99+。凌夏从第一条信息往下翻,其他同学都聊起来了,唯独没见徐展白露面。
陆一杰:【@徐展白今晚都不放过自己吗?还在学习呢】
郭盈:【@凌夏出来聊天】
同学A:【老徐怕不是在办事情】
同学B:【今晚下雨可不要往外面跑啊大家】
陆一杰:【@徐展白 @凌夏 】
连续两次@,凌夏等了两分钟也没见徐展白出来回应,她就在群里回:【@郭盈 @陆一杰 整理东西呢】
凌夏刚点击发送,后一秒徐展白就接着发:【在收拾东西】
陆一杰:【你俩不冒泡就一起不冒泡,要冒泡还得同时啊】
徐展白:【巧合】
往后就是各种话题涌上来,徐展白没再参与。她也悄然退出班群聊天页面,点进和徐展白的聊天框,目睹着页面顶端一次次出现又消失的“对方正在输入中”,但却迟迟没有发来信息。
她也没再等,从抽屉里翻出之前徐展白送给她的礼物,从里边把两只陶瓷小白熊雕像摆出来。在台灯的照射下,釉面被照得泛起一层柔光,她贴着桌面盯着雕像看了好久。
凌夏再次拿过手机,和徐展白的聊天页面多出了两条信息被撤回的提示,正当她好奇撤回内容,对面就打来语音通话。
她接起时没说话,另一头也不说话。双方僵持十几秒,最后还是她来开口:“谁啊,干嘛不说话?”
对方知道她是故意的,却也还是回答:“你好,我是徐展白。”
“哦。是你啊。”凌夏推上抽屉,拉开椅子,故意弄出声响让对方听见。
果不其然,徐展白开口了,“不找你聊天有小脾气了?”
“我可不缺人跟我聊天。”她嘴硬,但撑不过几秒还是认输:“好吧我承认,就是你今天一天都没有找我,是有些不开心。”
对面又停了几秒,才再次说话:“毕业快乐,凌夏。”他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似乎他情绪也不高。
“你怎么了?难道也因为我没主动找你聊天也不开心吗?”凌夏手指敲了敲雕像,态度放软,“那下次我主动点好不好?”
“没事。早点睡吧,晚安。”
她其实还有好多未及说出口的话,却被这句话硬生生埋了回去,只好回答:“好。晚安。”
这次的通话很短,匆匆几句就结束了。退出之后,凌夏拍了张照片发送出去:【这两个雕像你给它们取个名字吧】
发完她趴在桌上,半边脸埋在臂弯里,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雕像。没过多久,对面回了:【就叫小团圆吧】
凌夏:【好。聚会见】
发完消息,凌夏在床上打滚一圈,此刻却莫名兴奋起来,她开始期待聚会的到来。
两只陶瓷小白熊雕像也就此得名——小团圆。
是和你在一起,才算团圆的意思,这寓意是她定下的。
*
高考结束第二天,凌夏终于舍得睡懒觉。可奈何窗帘没拉严,漏进来的光刚好落在她的脸颊上。她别过脸,躲过那缕光,想再次入梦。门外传来声响,随后房门就被打开:“还睡呢。”
她半睁开眼往门边看去,见郭盈探出头。
凌夏盘腿坐起,一脸困意:“盈盈你怎么来了?”
“高考过后,当然要放松放松了。”郭盈走至桌边。
“睡觉是最好的放松。”凌夏说完又想倒头,未料被郭盈一把捞起。
郭盈:“你昨晚熬夜了?怎么那么困。”
“不是熬夜,是失眠。”凌夏靠在郭盈肩上,眯着眼说。
“是不是没徐展白给你讲物理题睡不着?”
见凌夏没回答,郭盈又在猜想:“难道他昨晚跟你表白了,然后你睡不着?”
提起徐展白,那可太奇怪了。从昨晚就给她感觉怪怪的,但却说不出奇怪在哪。
“都没有,就单纯睡不着。”
“啊?那他没和你说啊,难道是明天聚会?”
凌夏起身,换身衣服,简单盘起头发,心里莫名有些烦:“不管了。明天的事明天再说,我们今天出去玩。”
*
在聚会那天晚上。
包厢里很暗,很吵闹,放着热闹的调子。
她从开始到吃完饭唱歌却未见徐展白身影,便向旁边的郭盈问了句:“徐展白怎么没见?”
郭盈收起一半放肆的心,扯着嗓子在她耳边说:“你不知道吗,他发圈说他今天出国了啊。”
“出国?”听见出国二字时,她心口如同裹了无数根银线似的,慢慢地紧勒着,连呼吸都觉得疼,她确认:“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晚上。”郭盈说完又开始跟着音乐的节奏左右摇晃,手里拿着麦大胆开唱。
可她明明记得早上自己还刷了一遍朋友圈,却没有刷到徐展白发出国那条。凌夏看了一圈在场的人,各自沉浸在欢乐中,无人提起徐展白。似乎所有人都知道他出国的事,不存在好奇,就她被蒙在鼓里。
凌夏打完招呼先一步离开包厢,她打开朋友圈,确认那条朋友圈是否存在,可留给她的答案是被屏蔽了。
她想知道原因,刚发出:
【至少告诉我为什么吧】
后脚郭盈发现不对劲,追了过来,“夏夏。”
凌夏听见,用力眨了眨眼,把那点湿意憋回去。她转过身,从嘴角扯出笑:“怎么了?”
“你没事吧?”郭盈有些担心。
她想解释说“没事”,嘴唇动了动,只发出了哽咽的声音,最后没忍住把脸埋进郭盈肩头,闷闷地说:“给我靠会儿。”
说完,整个人几乎都埋在郭盈的肩头。她的肩膀微微耸动着,起初只是压抑的抽气声,后来便有细碎的呜咽透出来。
郭盈抱住,轻轻拍她背脊,就这样把肩借她靠了几分钟。
暗处有人经过,瞥见她埋在同伴肩头抽噎,身影在路灯下缩成一团。脚步微微顿了一下,不过很快便隐入夜色了。
那条信息对方没有直接回,她也是等到零点才见有信息弹出:
【没有为什么】
那刻,凌夏恍然,在徐展白身上她没有一点知情权,甚至连询问原因的机会都没有。
*
徐展白出国后第三天,那对陶瓷雕像其中一只被亲戚家的小孩不小心推了下来,一整只全碎掉了。
凌夏盯着那残局有些恍惚,没忍住朝小孩吼了一声。小孩吓到哭了起来,凌母赶紧过去把小孩抱走安慰并说了她一句。至于说的是什么,脑袋嗡嗡作响的她听不清。
只在一瞬间,她脑子出现有好多问题,一时间却都给不出解释。比如,不明白凭什么徐展白的人生可以随时对她忽略不计,而她为什么却还在为被亲戚家的小孩不小心打算了的小团圆想补救的办法。
那几天凌夏心情极其差,几乎足不出户。吃完饭就回屋里待着,然后找出物理卷,埋头就是写。
凌母让凌父过来找她好几次,想从她那知道些什么,最终无果。
凌父朝在客厅坐着的凌母摇头,顺道接了杯水过来。
凌母:“会不会是那天我说了她,就心情不好了。”
凌父:“应该不是。夏夏应该没那么小心眼。”
凌母:“难道是那雕像?”
“有可能。”
第二天凌父便早早出门去工艺品店给她买了个大差不差的雕像,给她摆在桌上,“夏夏,爸给你买了个新的。你这几天就别跟你妈赌气了。”
凌夏收起卷子,疑惑:“赌气?我没和她赌气啊。你们在想什么呢,还有这个是什么意思?”她指了指凌父买来的雕像。
“上次那个不是被摔坏了嘛,就买了个新的给你。”凌父挠头憨笑,“你看这样摆着多好看。”
从小到大,每次她一不开心,凌父凌母总喜欢猜她心思。现在看来,这新雕像肯定是凌母安排的。凌夏起身,翻开衣柜,找了几件衣服出来,“你们就放心吧,这几天我就想写一下卷子,没跟你们赌气。对了,我想和盈盈出去玩几天,成绩和志愿的事你们帮我看着来,不用去太远,我想待在南渝。”
凌父:“南渝你都待十几年了,就不想出去看看?”
她疑迟一下,“都一样,都是上学。”
凌父见她状态好转,松了好大一口气,应声“好”后,小跑过去和凌母报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