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步重逢

    谢清缨闻声望去,蓦地指间紧扣,敌意乍起。

    她见眼前这个姑娘纵非肤白如雪,但观其眉眼大气雍美,粉黛未施却尤胜盛妆浓抹,容貌惊人,神光风华,见之才知何谓书中所言“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

    顾看孙权时,他的喉结滚动得剧烈,额角未被绢纱蔽住处赫然可见青筋暴起。

    而绢纱之下,只有孙权自己知晓,那是眼睫颤如雷动,眸光复杂如雾闪紫电,直教心与魂俱荡。

    步练师努力淡然从容地打量那位故人。

    看到他今已年十八,英姿飒爽,丰采弘雅,君子谦谦,恂恂雍雍。清颜质皓雪,独有眉间的一点少年气未散,只是,已少笑颜。

    她也看到,他身侧已有佳人在伴。

    练师将琉璃瓶奉至孙权与谢清缨同坐的案桌上,挪步入座另一侧的席中,唇角微扬,声色难掩微颤:“此药,君且一试。”

    “夫君?!”

    孙权猝然切齿躬身,那是心头如钻般被刺穿的痛,痛得他难以抗住,痛到他掌心紧攥,指甲几乎快陷入骨中。

    谢清缨连忙扶住孙权,声声呼唤“夫君”,与孙权紧紧贴依,体贴关怀无微不至。

    步练师默然将眼神瞥向一旁,也刻意避开顾若复杂又犀利的目光。

    “清缨,我想……”孙权垂首隐忍,却难掩盖连耳根都已通红。

    顾若打断孙权的话语,谓谢清缨道:“谢夫人,可否陪我到院中散散步?”

    谢清缨迟疑良久,但看步练师的情绪极其稳定,料她是个稳重的人,应是不会发生太过离谱的事。而且顾若的庭院里,尤可窥见堂中动静,便从了顾若的邀请,起身去搀扶她往院中挪步。

    堂内无人后,孙权支身欲起,却颤抖得浑身软如无骨。

    恰是时,步练师起身来走近他,与他对席而坐。

    “呵哈哈。你安然回来,不知道我有多开心。可你竟以这番场景,与我重逢?”孙权声色颤得厉害,毫不犹豫取下那尺阻绝在眼前的绢纱,与步练师四目相对,墨绿的眼眸,似洇染了整个江南。

    “因为我并非只想见你一面。我要日日见你,见到你的眼睛恢复正常为止。避开她一日两日并非难事,但避不了一辈子。”

    孙权扫臂揽来那樽琉璃瓶,取出其间一粒绿色的药丸,毫不犹豫便吞服,因太过干涩难咽,又止不住地咳嗽。

    步练师斟来茶水与他送服,略有嗔怨:“如此着急作甚?”

    “你以命换的药,我自当加倍珍惜。”孙权趁机抓住练师的手腕,眸底的怨意恨意早已被无休止的心疼与怜惜吞没,他看得出眼前的姑娘比从前更为坚毅,心底不知埋藏了多少心事,压住了多少情绪。

    “你就不问药的真假?这是我所配制,并不能确定有效。”

    “便是毒药我也照吃不误!”

    这一瞬,步练师下意识地躲开孙权的目光,她奋力想要挣开孙权的手,却如何也挣不开。

    “你在西国,该受了多少苦。当年那个娇俏绰约的姑娘、那个灵动爱笑的姑娘、那个伏在我榻边梨花带雨的姑娘,如今竟无喜无悲。”

    孙权的手愈抓愈紧,直到练师的手腕上勒出一圈红印子,他才清醒过来,却只是稍稍松了力,仍不愿放手。

    “你已有妻室,不该……”

    步练师抓住孙权的手,将他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掰开,可孙权仍是不愿放弃,练师越挣扎,他便抓得越紧。

    直至练师不再挣扎,他也慢慢再次松了力度。

    “不该……不该?你可知,我宁愿这眼疾随我余生,也不愿你离开我。不该走的是你!不该走……”孙权声嘶力竭地诉说,字字泣血,悲恸哀怨。

    他还是在怨,如何能不怨。

    步练师眼眶已绯红浸润,却仍极度保持理智,她知道孙权心里有怨,可她也明白更长远的事,她将掌心轻轻搭在孙权的脸颊,指间触及他的眼角眉梢:“待你眼疾恢复,你一定是这世间最自由畅快的烈虎。我想看到你不再伪装,不再被羁绊在绢纱之下。轰轰烈烈自由一世,远比爱情的风花雪月更值得。”

    恍惚间,两滴滚烫的泪水从练师脸颊旁滴落,她收回没有被孙权抓住的那只手,疾速擦去湿泪,又悄悄用手匀抹眼角,像是在涂抹晕染什么粉末。

    见孙权眸中氤氲,她不敢与他对视,目光微移,但仍定心而诉:“二郎,这尺绢纱在缚,你会遗憾一生。”

    “可若是没有你,我也遗憾一生。”孙权痴望着眼前的姑娘,她的眼里是不属于这个年岁的沧桑。本该是他竭力去保护的姑娘,如今,却是姑娘奋力在护着他。

    步练师黯然垂眸,躲避孙权那深邃幽沉的眼神,她已不敢再多看一眼,怕只怕自己终将沦陷,她深深呼吸,大胆一试:“你若是想留下我,可以纳我为妾。”

    “不可!”

    “那?”步练师晃了晃右手臂,孙权的手仍紧抓着她的手腕,附在孙权掌心边缘、压在练师手腕中的一道道红印子赫然显目。

    放手二字,还是太难。

    不知过了多久,练师姗姗移步至院中,唤星儿来扶顾若去歇息,又引谢清缨至洞门外相谈。

    谢清缨眉头紧蹙,双目久盯着练师手腕上那大片红印,她看得清清楚楚,堂中的孙权与眼前这个女子拉拉扯扯,纠缠不清,自己心头的酸意被反复搓挪。

    “看来,谢夫人对我的敌意,很深。”

    “我非圣人。一个占据夫君全心的女子,需要我与你怎样的善意?”

    “是啊,我亦非圣人。但我愿意帮你,帮你一步步走近他的心,能与他和乐幸福地过这余生。”步练师淡然而道,但在说话时,还是忍不住将头仰向天际,今日万里无云,只有浅蓝的一片天幕。

    “说罢,需要我付出何等代价。是要做平妻?还是想要我让位?”

    “药物并不稳定,我担心会出现差池。所以,他饮药期间,我需日日见他。但愿谢夫人,莫要阻拦。”

    谢清缨狐疑地打量她:“日日温存,耳鬓厮磨,然后呢?”

    步练师回过头来,不禁眉心一皱,几番欲言又止,终是化作沉声地一句长叹:“你不必把我当作敌人,我只是一个将死之人罢了。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你面上对我好些,仲谋不会不念你的好。余下的,无须我再多言。”

    “你……?”

    步练师转身欲离,却又止步回头,低声请求:“此事请不要告诉其他人,我做好了准备,可他们没有。”

    “步姑娘,我凭何相信你的话?”

    “就凭我,能心甘情愿把所爱之人,拱手相让。”

    谢清缨驻足在原地,久久凝神,直至亲眼目送练师落寞的身影消失在长廊。恍地心头一悸,她急忙回去寻孙权。

    绢纱已再度蒙至眼前,只是眼睛似略有不适,孙权倚在凭几上,轻轻护着双眼,闭目养神,听得谢清缨回来,还是捺不住心底的担心,急切而问:“她与你说了些什么?”

    谢清缨抿唇垂眸,轻轻去握孙权的掌心,他还是像往常一样,下意识地躲闪,可这次却在躲闪之后,竟把手伸了回来。

    谢清缨深深呼吸,似有千难万阻在前,仍被她努力克服,坚定而道:“夫君。我记得府里东厢有个小院子,是步妹妹曾经住过的地方。咱们收拾出来,邀她回来罢?她需日日观察你眼疾的状况,一直在顾夫人处,也不方便。”

    刹那间,孙权的掌心忽地紧扣住清缨的手指,他不可思议地在绢纱下打量眼前人,心底的万顷波澜再度被掀起,练师的声音久久回荡在他耳畔:清缨何辜,不可负她……

    “嗯。有劳清缨。”孙权隐忍住心底的一层又一层痛,他不愿放手,他仍未放手,永远不愿放手。

    除非,是练师执意挣脱。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若再不放手,她的手腕便将折断……

    院中忽飞来一只白头鹎,步练师还未来得及取骨笛来引,便见那鸟儿已被袁楚引走,落于指尖含笑哄逗。

    袁楚“啊”地一声愣了愣,向练师走来,神色略有不对:“阿琚说,徐府有个姑娘把他留困住,暂时不得脱身。”

    顾若方饮安胎药,惊得险些喷出来:“徐府姑娘?怕不是把辛夷险些逼疯的徐琨那个女儿罢?完了,子羽如此美色,危矣!”

    袁楚镇定道:“子羽不会。”

    顾若当即打趣:“子羽是不会,可若是被迫呢?”

    话音方落,袁楚旋将竹笛横执,大有起音御兽进攻之意,步练师眼疾手快果断取走她手中之物,又嗔与顾若道:“若姐姐这可不能打趣!不过阿嫂放心,没人能胁迫他。”

    顾若倒吸一口冷气,赔笑罢,护着孕肚便拔剑出鞘:“星儿,准备抢人。”

    星儿愁眉苦脸拦住顾若,低声嘀咕:“上次夫人去抢回徐姑娘,徐琨便针对主君,将他派去丹阳边境镇守。夫人这次可要冷静啊。”

    “我家周郎岂是怕被针对之人?外出历练是积攒功勋之事,倒得谢谢他徐琨呢。废话少说,敢碰我的人,找死!”顾若挑剑而起,去意已决。

    星儿一边护着顾若,一边传唤侍女吩咐去找孙策,顾若的性子除了周瑜能压一压,没人管得了。

    此前顾若乱来还能纵容着些,但她如今怀有身孕,半分不敢马虎。

    见此,练师果断快步回到前堂,唤住准备离去的孙权:“二郎,你眼睛可还好?”

    孙权回眸望去,见练师眉毛轻挑,而府中异样的动静已传至前堂,便当即“呃”地一声咣当摔于地上,吓得谢清缨毫无反应时间,一时愣在原地。

    步练师踏步而至扶孙权起来护着真被摔着的地方,与谢清缨道:“劳烦谢夫人呼救,定要把顾夫人引过来。”

    谢清缨回过神来,应声点头,立刻去寻顾若。

    搀扶之际,孙权又紧紧捉住练师的手腕:“我……平妻真的也不行?就、就没有其他……”

    步练师迅速俯身一吻,还在叨叨的孙权神情瞬间凝固,不再多发一声,“除了嫁给你,我什么都能答应。”

    “为何?!”孙权抿唇忍泪,切齿追问。

    练师不再回答,她还没想好如何回答,她只知道,自己如今已和孙权没有来日,无法方长。嫁一场,也不过是黄粱一梦,徒惹心伤。

    孙权苦苦追问,练师未曾答复,直至顾若慌张地被引来,焦急地给孙权把脉,又惊又诧,愁闷不已:“小阿瑶,你的药、我到底是该信还是不信!”

    孙权立刻撑着身子辩驳:“眼睛无碍。是我不小心摔倒至此,莫要怪她。”

    “你倒是护她!”顾若果断一呵。

    步练师赶忙揽住顾若的胳膊,含笑哄道:“若姐姐留下来照顾仲谋罢?我的阿兄,我去寻。”

    又未等顾若同意,步练师已起身向府门挪步,袁楚见此立即跟上她。

    “其实,我相信阿琚能解决。”

    “我也是。”

    练师驻足回眸含笑:“阿嫂不用担心我,追踪我的人对我没有敌意。有些事,终得解决。”

    “那、早去早回。”袁楚颔首相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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