筹谋赴庐江

    “便是如此。”

    日薄西山,入夏的晚风格外柔煦,天边的云彩似染上一层粉紫的薄纱,如梦似幻。

    孙权沉思良久,抬起深邃又复杂的双眸,久久凝视眼前姑娘。

    他知道姑娘没有说谎,但一定有隐瞒,只是,究竟是否要追问到底,他还没有考虑好。他愈发察觉到,练师瞒他的事,太多。

    远处传来沉重的步伐,桫椤垂着脑袋耷耷地走回来,步练师立刻去迎,便是刹那间,桫椤抱住她的肩膀,无声哽咽。

    “柳叶在船上醒来,一定会哭。她会睡不着,她会吃不下饭。”桫椤哽咽难止,无力地扶着练师,满满坐下来,失神喃喃:“她才十五岁,要她去承担一个王的责任,太残忍了。”

    忽地,桫椤从怀中取出一块小玉坠,狠狠摔落于地。

    “是国师殿下那日找到我,问我是否愿意护送你至交州,顺便一寻身世。其实我都忘了小时候的事,但我想护送你。可她却是早有预谋的算计!她要柳叶离开我、她要柳叶残酷地迅速地长大,她好狠的心!”

    “对不起桫椤,我……”

    桫椤紧紧握住练师的手:“与你无关。你被她连累至此,该说对不起的是她!”

    步练师扶住精神涣散的桫椤,将她带回屋中躺下歇息,桫椤绝望迷离的眼神不停地望向东南,喃喃不绝:“柳叶……”

    步练师去将那小玉坠拾回,偷偷藏在手心,安慰道:“我还记得那场吞天的汹浪,似深渊张开了巨口,无情地将我吞噬。待我再醒来时,是你在我身边,唤道‘国师殿下,她醒啦。’我当时并不明白,为何国师殿下会亲自救我。后来才知,她救的不是我一个人,她救的是万千落难的女孩。”

    恍惚中,桫椤陷入当年的那段梦魇。她仍记得,自己被绑在船上,不知要被渡去哪里。突然之际,船身晃动得剧烈,直到海水汹涌灌溉进来,直到她被湮没失去知觉。再醒来时,十二三岁的积雪在她身旁唤道:“国师殿下,她醒啦。”

    桫椤眼角已湿润,一双泪眼迷蒙又悲戚,她颤身抱住练师,哽咽难止。她意识到自己不该怨恨国师,可她更舍不得柳叶,偏偏不得不怨国师。

    练师也察觉桫椤的心底已触动,便又慰道:“我能感觉得到,国师殿下最宠柳叶。若当今王上真能安定扶南之邦,她又何尝不愿柳叶安然一生。”

    “好了……”桫椤眸中萦满心疼,咬牙切齿道:“她已离我而去。你呢,你也!”桫椤霎时泪崩而流,她似疯了般死死缠抱住练师,紧咬唇瓣:“我不要你死,你不要再离开我。步步,不要……对不起,步步对不起……”

    “好端端地怎么说对不起?难道积雪与你说了些什么别的?”练师诧然打量桫椤的面容,察觉到为难、怀疑、犹豫、愧疚等神色。

    孙权也在一旁静静地观察桫椤,待桫椤哭泣暂止,便与练师于一旁再谈:“她有事瞒着你,应是那个女将有问题。”

    步练师垂眸沉思,猜测是国师殿下让积雪带了别的话来,而且积雪有意避开自己,才会故意引桫椤送行。再结合桫椤很怕自己死,很有可能是自己的死期比预料的要来得早。

    恍惚间,练师惊地发现守在一旁且不断打量自己神情的孙权,赶忙将他推走:“此事待她情绪稳定些我再细问,二郎回去歇息罢。”

    孙权狐疑的神色不减反增,“阿瑶,你究竟瞒了我何事?”

    “待你眼睛痊愈之日,我便告诉你。”步练师留下一语,落寞转身。

    “待我眼睛痊愈,便是你离去之时,可对?”

    步练师转身回眸,挤出笑颜:“嗯。离开舒县已五年多,我都快忘了小妹的模样,我想回家一趟。”

    孙权久久痴凝她的眼眸,温声而促:“我已无碍,尽早归家罢。为我停留太久,不值得。”

    也许是那‘不值得’三个字太过轻飘然,也许又是因为太过沉重,步练师慨然转过身子,不再言语。

    从这一天后,孙权逗留在小院的时间越来越短,有时候只是将药饮下,便匆匆辞去。

    步练师抓紧时间,蹩脚地缝制婴孩穿的虎头鞋,先与周琬女儿送去一双,又备下男孩与女孩各一双鞋,为顾若腹中孩子准备,不知是男是女,不如做两手准备。

    又一日,吴琼携侍女来看她,温柔歉道:“练师。近日府中事多,一直未曾得空来看你。”

    “见过太夫人。”步练师含笑相迎,在孙茹出生之时,她已和吴琼周琬重逢相谈,只是习惯了不离开这方小院,倒是很少走动。

    几句寒暄后,吴琼屏退旁人,轻轻捉起练师的手,慈祥而诉:“近日清缨与权儿曾提及,愿聘汝为中妻。不知练师,可否委屈?”

    三妻四妾之,中妻。

    “可以委屈。但练师不愿。”步练师毅然拒绝。

    吴琼默然,练师也随她默然。

    良久之后,孙权踏着轻盈的步伐而来,如今眼疾已尽数恢复,虽仍以绢纱蒙眼,但家人跟前,已无需再扮盲。

    孙权照常饮罢药物,小坐片刻,便起身告辞。

    吴琼以指节敲击案桌:“权儿,回来。”

    “娘有何事吩咐?”孙权恭敬地回身。

    吴琼默然打量步练师和孙权两人,二人神色都很奇怪,不像是单独为避自己来的这一日才如此。

    忽地,练师掩住口鼻,觉身子不适,目光落在吴琼带来的小盒子上,紧张地诧问:“太夫人,这是?”

    “瞧我这记性。是近日吴县来了个舒县游商,我差人买了些舒县的桃酥饼,快尝尝。”话音未落,吴琼将食盒打开。

    桫椤飞速冲来,却还是迟了一步,练师惧得起身后退三尺,终还是难耐呕吐,扶在栏杆旁折腾良久。

    桫椤生气又冷漠地瞥了眼孙权与吴琼,将食盒取走,用不太熟练的汉音说道:“说过,她不吃。”

    吴琼诧然观察练师的模样,又回头打量一旁略显紧张的孙权,来回数次,惊与孙权问:“你对她做了什么?可是?!”

    “我解释不清。”孙权垂眸默然。

    吴琼挥袖而令堂外侍女:“去,劳请顾夫人来此。就说练师身子不适。”

    “不要!”步练师赶忙拦住,支着虚弱的身子挽吴琼的手臂,坐回席中。

    吴琼语重心长而道:“孩子你放心,若是权儿做的孽,我一定为你撑腰。”

    孙权以手支额,默然将头瞥转过去,似是而非道:“我和她清清白白,娘别误会。”

    “事实说话。”吴琼冷静而驳,依旧以眼神示意侍女前去请人。

    步练师眸中已几近绝望,只得招手拦道:“不必。若姐姐不能查我脉像,否则,会惊扰她的胎气。”

    吴琼当即紧握掌拳,满目心疼:“若是请外医,你姑娘家的,怎说得清。”

    孙权取下绢纱,墨色的眼眸晕在已绯红的眼眶里,怅然与步练师相对而视。

    半晌之后,练师苦笑一声,似是察觉这是孙权故意为之,只需要有意无意与吴琼透露有个舒县游商,便可坐观其后之事。

    桫椤坐至练师身旁,她看得出练师如今强撑的身子再难直挺,她也察觉到练师想要隐瞒的事无法再瞒,虽还不足够熟练这汉音汉语,倒也能多多少少听懂一些。

    “步步,中蛊毒,有巫虫,虫食肉。虫死则她死,需精养。”桫椤断断续续述来,暗自紧握住练师的掌心,与她足够的安全感。

    孙权大惊而起身:“将死之人、命不久矣?原来,是还未发生!!”

    恰是时,孙权疾步靠前,紧捉住练师的手腕:“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走,无论要发生何事,我和你一起面对。步练师,你不许再一个人抗!”

    “我不去哪儿,只想回家。”

    “我随你同去!”

    “庐江郡未定,阳羡县长岂可胡闹?”

    “你……!”

    吴琼默然垂眸思忖,带走痴痴纠缠练师的孙权,又派人盯紧小院,以防练师自己提前溜走,便与孙策商议此事。

    彼时堂中,孙权已被五花大绑,连孙策也鲜少看他如此激动失态之时,也是吓了一大跳。

    “权弟莫急。你想要去舒县,并非不可。”孙策将棋子捏于指间,轻轻把玩。

    吴琼拍案婉拒:“绝无可能。探子昨日来报,袁术败走江亭,淮南大乱,庐江恐动荡不安。便是练师,我也不欲她此时回去。”

    “袁术气数已尽,其麾下长史杨弘、大将张勋已与我往来书信,愿举众归附。孤当迎之也。”

    “策儿之意,是令权儿去迎?”

    孙策含笑颔首,将棋子轻落,执来笔墨,写下诏令,又道:“拜权奉义校尉,与子衡同渡江至历阳,待迎杨弘、张勋降兵。”

    怕孙权一人搞不定,孙策还派上最得力的吕范作为保险,毕竟张昭太叨叨、徐琨不受控,吕范除了太过耿直,找不到一丁点儿缺点,尤其是,对孙权也很好。

    事既落定,孙策又挑眉问孙权:“权弟,还闹否?”

    孙权摇头眨了眨眼睛,一双黝黑的眸子熠熠发光,再难看见那如枯潭深渊的幽绿。

    孙策起身去将孙权身上的绳索和嘴前的布取下来,又道:“练师帮你如此大忙,我如何不念。放心。”

    “阿兄!!”孙权激动地抱住兄长。

    孙策推开孙权:“多大的人了,不许抱!”

    “多大也是你弟!”孙权死死不撒手。

    孙策浅笑而摇头,认真推开孙权,又令道:“除迎接袁术降兵外,还有一事很适合你来做,便是——诓刘勋。”

    “庐江太守刘勋?那个抢了本该予阿兄庐江太守之位的刘勋?放心阿兄,我诓死他!”孙权整顿面容,立时沉下心来,“阿兄请详述来。”

    孙策仰面大笑,捉着孙权的手带他对席而坐,细细述来:

    建安三年秋,彭蠡泽水暴涨,洪涝百里,致沿岸一带的寻阳、柴桑等地稻谷俱废,颗粒无收。庐江郡南因此受灾严重,刘勋便派遣从弟刘偕就近去豫章郡买粮赈援寻阳。

    豫章太守华歆以囤粮紧缺,需赈援本郡的柴桑县,拒绝了刘勋的请求,但又碍于同为大汉一方太守,不好直接驳了面子,便给刘勋出了个主意:去海昏县的上缭城,找山越宗帅买米。

    华歆自己搞不定那盘桓在海昏的山越宗帅,刘勋自然也搞不定。由是刘偕领命赴往海昏上缭城,辗转数月,只购得数千斛米,狼狈疲倦,被山越玩弄至此,得不偿失。

    “懂也。诓刘勋去打海昏上缭城‘复仇’,阿兄则可趁势而袭取庐江,甚至,兵不刃血。”孙权沉思分析。

    孙策甚是满意,眼中尽是骄傲,但又谨慎嘱咐道:“出使庐江一事,子衡大军为后。我遣子羽随护你左右,还是谨慎为好。”

    “子羽?”自练师失踪,孙权很久没有见过步翾,一时感觉,有些尴尬。

    孙策蹙眉而叹:“他两月前便与我请暂辞,告假回舒县。待迎杨弘、张勋降兵后,你便去舒县接他,再与同行。”

    “阿兄你……”

    孙策挑眉宠笑:“哦?”

    算得明明白白,多少该学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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