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权使皖城

    行至庐江郡治皖城时,已是秋七月底。

    孙权令谷利将珍宝如数清点,与步翾并肩而行,又携护卫十人,亲自登府拜谒太守刘勋。

    在此行路间,孙权令人做了一只手套,为步翾遮蔽指间伤情。伤势未好便奔波如此,步翾的状况并不甚好,却一路咬牙坚持而来。

    庐江太守刘勋笑而接见孙权与步翾,设宴邀之。

    不过,刘勋第一眼瞧见孙权时,眼光余处尽是不屑,想是孙策轻视,竟以瞎子作使者。但他身旁的郡司马刘晔附在耳边,低声道:“此为孙策仲弟,孙权。想来,或可作质子。”

    “哦?原是将军仲弟!奉义,快快请进。”刘勋大喜不尽,胖肚轻晃,笑似菩萨般和蔼。

    孙权入府后端坐于席,令谷利将数箱金银与珍宝进献给刘勋。步翾并座于孙权身旁,暗抚流星剑,目光如炬审视左右。

    刘勋一眼看中那珍宝中的一把鬼柳赤羽箜篌,喜得眉飞色舞,忍不住起身前去将琴携至身旁,不断抚摸琴身,爱不释手,连连惊叹。

    孙权略侧身躯,佯作听见刘勋惊叹欢语而喜,笑拱手道:“府君喜欢便是大幸,兄长之意,想是成也。”

    刘勋与刘晔目光一对,这郡司马刘晔便借口先辞,不知是去何处,步翾目光暗瞥去,眸珠亦随之轻转。

    恭维话罢,孙权起而躬身行礼,尊敬又诚恳道:“大国兵强于江、淮之间,莫可争锋。今又得袁术部众三万,实为江、淮大幸。臣与兄长愿随大国,平天下之计。”

    “哦?如何道来。”刘勋拨动箜篌琴弦,其声靡靡,昏而绕耳,似一股掺杂了陈酒的音律,令人将入温柔乡。

    孙权半跪称臣,极尽谦卑,诚恳请道:“兄长信言:海昏县上缭城宗民,数欺臣下,已困扰年余。曾欲击之,然征路不便,愿请大国出兵为援,解臣燃眉之急。上缭富庶殷实,得之可富大国,可谓两全之计,望明府考量。”

    刘勋婉拒道:“海昏路遥,孤近日不欲远征也。”

    “这……唉。”孙权遗憾摇头,扶着谷利理衣归入座中,不再言语。

    刘勋倒是奇怪:“你,不欲再劝孤两句?”

    “啊。”孙权愣愣一怔神,似发呆乍醒,支支吾吾道:“兄长道,一切听凭明府之意,若需出征,仲谋当领征西都尉偕行,为明府前锋。”

    “你?”刘勋意味深长地蔑呵两声,却一细想,或许这真的是孙策由心忠诚的建议,否则,当派说客来此才是,何必让这么个十八岁的黄毛小子来,话也不会多说两句,木讷又呆傻,还是个瞎子。

    刘勋又思忖,孙策所领丹阳郡与豫章郡海昏县之间隔有黄山山脉,想要攻打海昏,难度极大。而且,他纳了袁术部众数千人,虽实力大增,却面临着赡养军马等钱粮开支等问题。

    去年还被海昏上缭城的山越宗帅玩了一手,他的怒意可从未消去。那笔账,仍深深记着。

    刘勋乃道:“孙仲谋,你兄长可还有言语嘱咐你需转述?”

    “是、是仲谋疏忽。呃……兄长还言:海昏素以沃土丰粮,封城自傲,实为天下逆贼,罔顾百姓生死,孰若克之,定归万千民心。”孙权忙起身拱手,似又因双目有疾,不慎磕绊到案几,踉跄伏身,幸有步翾支手相扶,乃稳住重心。

    刘勋强忍笑意,原以为孙策的弟弟也是个少年英雄,竟不过是个呆呆傻傻的瞎子,不免被这滑稽之景彻底逗笑,但又不太好意思当面笑得太过分,便侧眸扶额,直至笑意被压住。他又捋须思索,自信孙权此番话语是自己套出来的,便牵想到若是来年孙策真去收复了海昏,怕是威望更盛,便道:“海昏宗民残而无度,孤自当承天子之命,出而伐之!”

    孙权似喜又惊,忙再半跪而请道:“兄长道,令权随明府出征,一尽薄力!”

    刘勋收眸敛眉冷笑一声,再度鄙夷地打量孙权,见他柔弱不堪,全无孙策英姿,既嫌弃又窃喜,道:“你如此柔弱,怎堪军旅疾苦?不若,留在这皖城,待孤凯旋归来,再请你兄长来做客也。”

    “……谨遵明府之意。”孙权愣愣地大声拱手而应。

    刘勋见孙权的反应,遥想当年孙策被祖郎打得屁滚尿流,如今怎配和他一试高低?果然此前是高看孙策了,便又谑道:“小公子,还是多吃几口粮罢。”

    孙权抬手傻傻地摸了摸脸颊,似是知他在说自己不如兄长壮硕,点头赔笑道:“诺、诺……”

    刘勋捧腹嘲笑不绝,直至方才离席的郡司马刘晔领来两个美人,赠与孙权,道:“仲谋远自江东来,当尽温柔之乡,且自放纵。”

    “这……阿嚏!”孙权僵硬地后退半步,捂住口鼻,连呛数声,示意脂粉气太重,令他难喘息。

    “还不快去服侍权公子?”刘晔冷声而令。

    “子羽救我!”孙权慌乱后退,情急之中身躯左□□晃,抬手抓寻步翾,可怜到快要哭出来的模样。

    步翾立时攘开左臂,护孙权于怀中,右手并抚剑柄,怒斥:“府君、司马!岂欲强人所难?”

    眼见孙权可怜得似个受惊的兔子,躲在一旁身量威仪俊朗的小将怀中,刘勋和刘晔皆相顾而哂笑,暗自满意。

    “原是我会错意,权公子勿急。”刘晔浅浅赔笑两声,便令道:“来人,送两位使者入府安住!”

    尚未走远之时,孙权耳廓轻动,窥得一二片语,只闻刘晔劝谏道:“上缭城虽小,但城坚池深,攻难守易,非旦夕能克。况且,兵疲於外,易致大国内虚。若孙策乘虚而袭,后难独守。此乃危险之局,万不可出兵!”

    刘勋疑问道:“子扬是觉,那孙仲谋是扮猪吃老虎?”

    刘晔答:“是与不是,一试便知。”

    “可。”刘勋阴沉而答,邪笑潜于声色。

    再往后,孙权难听清巨细,只得作罢。

    此夜,刘勋以宴使者为名,邀庐江郡中诸吏来会。

    刘勋取出一方布帛,摔于地毯上,道:“从弟刘偕,数以书状孤此事,请以相助,诛讨逆贼!”

    刘晔捡起那方布帛,默然半瞬后,乍然拔出佩剑,步舞如阵,忽怒瞪孙权,将剑锋朝孙权刺去:“既是如此,请允晔为明府作出师之舞!”

    剑刺之势极快,狠绝而凛冽,非为试探之意。步翾见此当即拔剑出鞘以抵,两剑交锋,迸发锵锵之音,回荡久绝。

    顾望孙权,仍不急不缓,面色不改,纵是方才剑锋逼近也无任何闪躲,平静似无事发生过一般,清纯地发问:“发生何事?子羽,奈何拔剑出鞘?”

    步翾收剑入鞘,冷声道:“无事,方才翾以为,郡司马欲与我比试,请司马恕罪。”

    刘晔见孙权面对利刃逼近毫无反应,稍稍放下戒心,既然孙策把如此瞎子亲弟弟送来作使为质,倒是可信。

    “子羽英杰,幸会。”刘晔浅以礼回,就此作罢。

    入夜,刘勋遣府吏侍从将孙权所居别院层层围住,连只鸟也不放过,又将步翾与孙权同锁一处,以兵卒看守,余下护从十数人皆扣押于府外。

    刘勋留郡司马刘晔坐镇皖城事务,三日后,自领大军西南而向,潜袭海昏邑下。备军如此之快,实则是他也早有打算,趁秋收之季,扫荡海昏,则实力大涨。

    又两日后,时已仲秋之节,明月未圆,繁星稀疏,夜风吹树梢驻鸟扑翅,映着稀疏的星辰,幽静而寂寥。

    孙权耳廓轻动,静听院外动响,低声与步翾道:“如往日同,时过四更,守备稍弱,可出。”

    步翾取来舆图,斟酌道:“城西南尚未探,今夜去此。若杨弘、张勋在城,只余此处。”

    “有劳翾兄。”孙权拱手作谢。

    骤闻“咣当!”数声敲门声,孙权引来困倦的守备兵卒,步翾依旧从轩窗轻轻翻出。

    兵卒困倦至极怒不可遏,喝道:“前夜是口渴,昨夜是梦游,你今夜又怎了?”

    孙权哽咽两声,将声音夹得楚楚可怜,委屈道:“我好像听到了爬虫的声音,好像是蛇!我好害怕,你们可否进来帮我抓之?”

    “去去去!”兵卒怒砸门柱,“我们是兵!不是你的奴仆!没事别喊!有事也别喊!”

    料步翾已安然出发,孙权眉骨轻挑,悠然坐回榻上。

    一个时辰后,步翾风尘仆仆地归来。

    孙权急问:“可在那处?”

    步翾叹道:“杨弘、张勋俱在城西南,院中并有袁术将领家眷妻女数十人,其余兵力俱已被调走。据我所观,他们并非投诚刘勋,由是被囚至此。但他二人警惕心重,恐我为刘晔门客,是设计诱之。我想,需你亲自前去,方可纳之。”

    孙权颔首道:“好。但今夜恐已来不及,明日行动。”

    忽闻一道轻步落地声,步翾立即取流星剑出鞘,刺向那来者不明之人。

    “是我。”袁楚压低脚步声,将竹笛旋于手中。

    步翾惊道:“你来此处作何?”

    袁楚双手呈上竹笛,面色冷艳似冰,她凝盼着步翾,向他一步一步靠近,曾经那含情脉脉悱恻之意已荡然无存,满是嗔怨:“你知道吗,练师被鞭打得浑身是伤,命都去了半条,口中念念不绝的,是阿兄。”

    “什么?!!”步翾瞳眸震颤如地动山倾,心绪瞬间乱如麻团,再难冷静沉思。原来,母亲当真能下如此狠手?

    孙权压制住万般情绪,克制地抓住步翾的手臂,怒目而对袁楚:“我相信步家小妹能护住她。倒是你,此刻来此,便是为扰乱翾兄心绪?”

    “没错。”袁楚冷笑一声,将竹笛还给步翾:“你眼里只有她,你宁可为她而舍弃自己生命,何曾念过我?你究竟爱我多少?”

    步翾忍着心中的痛与担忧,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尽量柔声安慰:“楚楚,此事待皖城事定后,我细与你解释。”

    袁楚亦镇定异常:“明日朝阳高悬时,皖城可定。你不妨现在便解释。”

    步翾疑虑道:“你去见了杨弘和张勋?”

    袁楚淡然道:“在你寻得他们之前,我便已先见得。今日是见你出没,我才跟踪而至此。别忘了,我乃袁术之女。我那几个兄弟姐妹如今都如丧家之犬,无一点魄力。你猜,我之号令,他们听是不听?

    杨弘与张勋在两刻钟后会潜出城去纠集旧部,而孙将军大军已临皖水,清晨,便是夺城之时。哦对了,阿琚不会怪我假借你之意与周郎驭鸟传信罢?”

    孙权诧然与步翾对视一刹,袁楚的行动来得太快,出乎意料。

    见步翾猝然沉默,袁楚倒是冷笑一声,摇头叹道:“其实我能理解你,理解你想要救妹妹的心,理解你运筹帷幄一切尽有盘算。可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有什么不慎,我该如何?”

    步翾没有否认,垂眸歉道:“抱歉,我独负你。”

    袁楚呵笑道:“我想过要问你一个问题,但我觉得已无需再问。再来一万次的抉择,你还是会舍命救她,对么?”

    “对。”步翾答:“对你,我的答案也一样。在我心里,你们的安然比我的性命更重要。”

    乍闻几声失望的苦笑,袁楚擦去泪水,再度逼问:“若是我同与她落难,你选择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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