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楚先一步回到那方安置袁术及将臣妻眷儿女的小院,杨弘也已回去,却只是愁苦地站在一处屋前,纵是有个姑娘苦苦哀求着他,他却只余叹息,爱莫能助。
“杨将军,这是为何?”袁楚从容上前,将那小姑娘扶起来。
忽地,一旁传来几声讽笑:“嚯?这不是咱们的庶姐七姐嘛?你还敢管起阿兄的事了?你去联姻又突然出现在皖城,真是太过可疑,莫不是有人想混我袁氏血脉?找了个和你长得差不多的人来?”
袁楚勒他一眼,忽又听见屋中女子的惨叫声,声软如玉,咽呜如雨,可怜如一朵被风暴璀璨的菟丝花。再一细听,竟不是一个女子的声音,是有两个!
“放开!你放开!”
“娘、阿娘……”
登时,屋外十四五岁的姑娘双膝跪落而求:“大姐姐,求你救……”
姑娘话音未落,袁楚已怒将脚踹上房门,踢开那门后,直冲而前,抓起扑欺在妇人身上的青年男子,当即便是一巴掌扇去。
刹那间,屋里屋外安静了半晌。
“阿娘……”脸颊带着好几个红指印的姑娘急忙冲至那妇人身旁,却又被妇人反护在身后。
“你、是袁家姑娘?”妇人抬首之际,见袁楚容貌甚是怀疑,更加紧张地护住身后的女儿。但她的容貌,连袁楚也惊了半晌,纵是半老徐娘风韵不减,反而美得惊世脱俗,国色之姿。
但袁楚所惊的,不止是这。
那男子看清是袁楚后,当即抬手将巴掌挥来:“臭丫头你反了?兄长如父你胆敢打我!”
袁楚敏捷躲过一招,却没来得及躲第二次扇打,风驰电掣间,孙策以手按住步翾,防止步翾出手解释不清事态,并借步翾的肩为支撑,抬脚扫踢,将那男子踹得手骨几近断裂,倒于地上吱哇乱叫。
“你、你胆敢伤我……长史!拿下他!”
孙策斜眸而睨杨弘,威而肃道:“袁家公子突染恶疾,传孤军医来治。先把他嘴捂上,休说狂语。带走。”
陈武立时拱手领命,上前制人,杨弘不敢多说一句,垂首端站。
袁楚望见陈武将她兄长扛走,又作礼道:“多谢将军关怀,兄长有我照顾,将军、长史莫忧。”语罢,袁楚暗敛眸中杀意,跟上陈武脚步。
孙策微有惊诧,张勋便附在他耳边解释:“听说袁家七姑娘生母的死,与三公子有关系。”
孙策怒中握拳:“畜生!”
步翾的目光随袁楚尽去,数次挪步欲走,皆被周瑜按住,不得妄动。
屋外的姑娘急忙冲至屋内护着母亲与姐姐,对她而言,不过是又换了一批上位者,无甚区别,依旧吓得浑身发颤。但好在看见了张勋,心里才有些底。
张勋目光与妇人相视,微微点头,又与孙策又解释:“这是桥蕤遗孀与一双女儿。”
恰是时,妇人带着两个女儿皆叩拜孙策:“民妇,拜见将军。”
“快快请起。”孙策亲自扶起桥蕤夫人。
昔年辗转淮南之时,桥蕤一直对孙策很是赏识,纵那时他年轻稚嫩,亦愿与交好,并劝袁术重用孙策,可袁术始终不听。后来,桥蕤为帮袁术断后路厮杀在后,被曹军斩杀,妻与二女从此失去庇护,风雨飘摇。
桥蕤夫人抬眸的一瞬,周瑜蓦地与步翾相视一眼,惊而顾盼。
张勋知自己无法与袁家公子抗衡,保不下故友妻女,只得寄希望于孙策,便委婉道:“桥蕤膝下二女,长女曦年十七、次女昭年十五,身若浮萍颠沛流离,望将军怜惜赐婚,许她们一个好归宿。”
孙策打量那两个姑娘,桥曦生得容貌清秀,体态丰腴,一双柳叶眉,似有幽潭氤氲,凄凄如画。桥昭瘦小的身子全然看不出已有十五岁,娇弱怜美,似个受惊的小白兔,甜美乖巧。
孙策又看了看一旁的美周郎,揽他肩背而来,指桥家二女,从容笑道:“桥公二女虽流离,得我二人为婿,亦足为欢也。”
周瑜:“???”
孙策俯身低语:“如此美人配英雄,当属你我。还有,你不是不许琬儿再重身子?”
周瑜面色微愠:“我家若儿方产子,你是嫌我后院不起火?”
孙策狡辩道:“我话已说出去,收不回来,你、收下。”
周瑜眼睛瞥向步翾:“给他。或是,你全笑纳。”
孙策:“……”
桥昭的目光飘忽难止,却只消与桥曦相视一眼,便乖乖收敛眸光,她知道,无论被许给谁,她们没有任何拒绝的权利。不过,她也暗自打量周瑜,被那美色深深震撼。
孙策挑眉挥令:“罢了,孤自纳大桥,而小桥……”
步翾忽地抬手打断孙策的话,他上前一步,拱手向桥蕤夫人,礼而问询:“不知夫人如何称呼?”
桥蕤夫人见礼而答:“妾身路氏。”
步翾又问:“临淮路氏还是吴郡陆氏?”
“临淮路氏。”路氏微起眸打量步翾:“公子你……”
步翾迟疑道:“夫人与我母同族,敢问夫人可识,路礼希。”
“阿姐?她、她还活着?”路礼思满面惊愕,神思恍惚,刹那间,已是泪水涟涟,哀痛不已:“她居然还活着!甚好、甚好……”
步翾闻声而半跪以拜。
路家两妇人的容貌不仅惊美,且太过相似,由是袁楚也曾惊诧。步翾又与二桥相认,护在身后,面向孙策。
孙策暗自挑眉,与周瑜打趣:“看来,只能是你了。”
周瑜:“……”
步翾拱手与孙策请道:“恳愿将军,善我妹妹。”
孙策颔首而笑:“传孤之令,孤纳大桥,瑜纳小桥。聘以为小妻,择吉日礼成。”
“多谢将军。”步翾沉重地谢恩。
孙策遣人将二桥与路氏皆迎入马车,共回太守府。
步翾行于马车外,歉道:“姨母可会怨我,不曾抗之议之。”
路礼思拨帘而叹:“你不过都尉,如何能扭转此局面。况且,我观孙将军与周将军乃英雄之姿,已该庆幸。”
桥曦凑到窗处含笑道:“阿娘说得是,孙将军方才救我的模样,我记忆尤深。”
步翾诧道:“已心倾?”
桥曦面上浮现出一丝羞涩的微红:“嗯。”
步翾不由地瞥了眼孙策,原来方才的英雄救美,是早有预谋啊?
孙策也瞧见步翾若有所思地打量他,便回马至他身旁,打趣道:“步卿,孤方才之英姿如何?”
步翾唇角闪过一丝勉强:“恭维之语听多了可不好。”
“啧。”孙策扬鞭踏去。
恰是时,吕蒙率骑飞奔回来,而他的马鞍上,还驮绑着个人。
“吕子明你放开我!”孙权左右挣扎,已面色铁青,待吕蒙的马一停,便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吕蒙下马来扶孙权,给他拍背舒缓舒缓,“公子还是一如既往地弱,唉。”
孙权怒将拳头紧握:“有你这般纵鞭疯驰,真真是马儿的荣幸!”
吕蒙叉腰反驳:“公子马术不精怎怪到我头上?”
“你趴着试试???”
吕蒙撇嘴道:“谁让你不跟我走,我只能来硬的了。”
孙权怒道:“你!”
孙策勒马而止,只消一瞥,孙权赶忙闭嘴,整顿面容,立刻乖得像个好猫,不敢多吭一声。
吕蒙忍笑看戏,却不料孙策又瞥他一眼,只得赶紧将目光挪开,装作若无其事一般,却又偷偷竖起耳朵听,听孙策是如何骂孙权。
孙策携鞭怒指一呵:“给我过来!”
谷利赶忙上前踉踉跄跄地把孙权推扶过去,然后也闪得远远得。
还未等孙策开口,孙权低头拱手,端正又柔弱地认错:“权知错,望阿兄严惩。”
一旁的吕蒙喃喃嘀咕:“嚯,他不去唱戏真是可惜了。”
陈武走到吕蒙身旁,也挑眉嘀咕:“赌不赌,赌将军如何惩他?”
吕蒙登时咧嘴:“嘿,没钱,不赌。”
陈武默然瞥了眼他,心下纳罕居然没坑到,但吕蒙抿嘴摸了摸钱袋,是真的没钱,赌不起。
孙策令陈武把孙权押进府去,赏了十个板子,再加遣一辆马车,令孙权、步翾护送桥家女儿与路氏去舒县与亲人团圆,再把步翾家人接来皖城,共渡江东。
翌日清晨临行前,孙权趴在马车里,闷闷不乐。
孙策来给他送行,呵道:“眼睛好了觉得自己能行了?敢生我的气生整整一夜?”
“怎敢。”孙权将头撇了过去。
孙策怒将他脑袋掰正:“你难道忘了,何谓师出有名?你一人跑去舒县算什么?你置自身安危于何地?你让谢氏如何作想?”
孙权噙泪濛濛,哽咽难诉:“若非因我,她何至摧残如此。阿兄,我真的做不到放下她。”
孙策道:“那我把谢氏杀了,然后迎她进来?”
孙权咬牙道:“不……不能。”
孙策叹息而抚弟弟的脑袋:“你还是不够狠。相反,她倒是比你狠多了。我认为她不是拘泥于身份地位的人,连生死都可尽抛者,何惧俗名?”
孙权诧然不解:“阿兄此话何意?”
“当局者迷呐。”孙策摇头不语,令谷利御马驾车,携一行人赴去舒县。
他知道步翾也很担心练师,索性以接人的名义,派遣浩浩汤汤队伍。顺便,再多接一个人,周瑜的亲侄儿——周峻,引他从军,培养新将。
行路之上,路礼思与二桥坐在车中,异常紧张,她已二十多年没有见过这个胞姐,故人音容早已模糊,但也捺不住重逢的喜悦,不断地张望,盼着快些抵达舒县。
步翾见她总掀开帘子,担心地问:“姨母可是身子不适,需停下来歇息片刻?”
“不、不是。阿翾,你母亲她,可是依旧很严厉、不苟言笑?”路礼思小心翼翼地打探。
步翾沉默良久,默然点了个头。
路礼思绝望地坐回马车中,抱着两个女儿,委屈地喃喃:“要不、不去了吧?我挺怕她的。”
桥曦紧紧依在母亲身旁,柔声安慰:“可我看表兄温润如玉君子谦恂,姨母应也如是?”
路礼思摇头:“不,我们一母同胞,无别的亲兄弟。她从小就豪横,虽是护着我,但是该打该骂从不会少。说起来,她都快二十年没骂过我了。”
桥曦默然忍笑,桥昭更是钻到母亲怀里撒娇玩闹:“阿娘,怎还期盼起来啦?”
路礼思怅然喃喃:“幼时我在她的庇护下长大,后来又遇到桥郎,桥郎去后又有张勋大人相护,我一直都在保护下活着,时至今日也是。”
桥曦依偎在母亲身旁,道:“可我们,也在阿娘的庇护下安然长大。阿娘也在庇护我们。”
桥昭翻到母亲怀里打滚,展齿而笑:“阿娘呀,是我们的神!”
路礼思噙泪将两个女儿紧紧怀抱,她将两个女儿养成了如她一般温柔的人,可她心里清楚,若无庇护,温柔一无是处。很多时候,她还是羡慕那个杀伐果断的阿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