徙赴江东

    步练师依在孙权肩侧,同坐在溪渠边的席上,溪畔种了几棵梅树,落叶将尽,其中一棵树枝丫垂处,系了一段缁色的绢纱飘带。

    练师问道:“二郎打算何时取下绢纱?”

    孙权思虑答:“这绢纱带久了,倒是越能分辨人心。阿兄如今扩土开疆,麾下将臣渐多,我想为他分辨忠奸。”

    “我还记得从前,你一刻也不愿戴它。”

    孙权笑扶住练师,自从入园后,目光一刻未曾移开过她的眼睛,含情晕然,低声柔道:“有选择,与无选择,终是不同。阿瑶,你把伞递给了我,往后余生,我要为你撑一辈子的伞。”

    步练师含笑垂眸,眉间却终难掩一缕愁意。

    悄然间,路礼思自一旁小道轻步移来,孙权耳廓动时侧眸看去,不过半瞬,便发现来者不对劲,又见路礼思眉梢一动,当即会意,借以取绢纱而起身离去。

    虽然并不清楚事情原委,但孙权看到路礼希做桂花糕、看练师的眼神也夹杂着愧疚与心疼的爱,他记得练师曾经为他和母亲关系修复的努力,这一次,需换他来。

    练师瞧见孙权取了绢纱后径直远去不曾回头,心下纳罕了一瞬,虽不知他要作什么,但依旧坐在原席,知他一定会回来。

    “阿瑶。”似母亲的音色从身后传来,练师惊诧回头,吓到扯疼伤口,浑身一颤,冷汗直冒。

    路礼思轻轻扶住她的胳膊,柔声道:“傻姑娘,别乱动。”

    转睫间,练师谨慎地反问:“你……你是谁?”

    路礼思含笑贴坐到练师身旁:“我是你母亲的胞妹,是不是长得很像?你长得可真美,和阿琚更像,脾性也更像他。还好没有随你母亲,可不兴随她啊。”

    “好温柔的姨母,我喜欢你。”步练师盈笑于眼,但眸中情绪复杂至极。

    路礼思抬手为练师鬓边的碎发轻挽,叹道:“你比阿玖辨别得还快,也许,你喜欢的不是我。”

    “也许罢。可迟来的深情又有何意义,我还没有善到能原谅一个几乎取我性命之人。”话至于此,练师已哽咽到咬唇而颤,她永远也想不明白路礼希为何要那般无情,也已不想去知道。

    路礼思轻声长叹,握住练师的手,用掌心轻轻摩挲,又温柔道:“我四岁时,父母尽去。我们两个女孩在路氏族中艰难生存,她为我挡去风雨,一步步抛去温柔、只于狠厉果决。她一旦想要护住谁,便会似发了疯般,谁也拦不了。”

    练师思虑良久,想起母亲说过一句话,说她活于世上,终将害全家,不如自行了断。所以,母亲是害怕她?

    路礼思虽不知具体何事,但知阿姐做事定有缘由,语重心长地哄慰道:“想来是有误会,需得一解。”

    捕捉到练师的微微颔首,路礼思含笑起身而去,她自步翾与步绯铃二人的口述内容中抽丝剥茧,猜到这二人都有事连她也瞒着,更何况与练师?

    路礼思寻得姐姐,简单述来,便领她去见依旧静坐在溪渠旁席中的练师。

    母女相顾无言,又是长久的沉默。

    终是路礼希先开口道:“的确有个卦言,示以你会连累我们全家,所以,我很害怕。”

    步练师道:“那如今不信了?”

    路礼希沉默良久,但坚决而答:“不信。”

    “为何?”练师的眸光依旧黯然,如此卦言,一瞬间,连自己有了一丝动摇,她的确险些连累步翾身死,的确在给家人带来灾难,连她自己都如此以为,何况母亲。

    路礼希将目光投去东面的小径,那里蔷薇丛茂,虽无繁花点缀,却绿色长青,那是方才她来时的路,也是半个时辰前孙权离开的方向。

    “方才仲谋来见过我。他与我提起若儿,尽管我此前仍有动摇,可我更愿意相信,天命可违。”

    步练师方动摇的心再度定下来,于吉的确料事如神,但她如今也确实熬过了那所谓的天命。只是,她没有想到,孙权竟然是去见自己母亲。

    路礼希小心翼翼地将手指落到练师手背上,慢慢地试探,直至握住她整个手掌:“我不敢奢求你的原谅,但请你与我一个机会,瑶。”

    步练师苦笑地摇头,刹那间,失望又绝望的神光铺满路礼希的面庞。

    迟疑片刻后,练师紧紧抓住母亲正松开的手,抬眸凝盼:“那……母亲答应我一件事可好?”

    “说、你快说。”路礼希的眼角罕见地浮现出一丝喜色。

    练师释然浅笑:“你多笑一笑,不仅是与我。”

    路礼希勉强地挤出笑脸,生硬又奇怪,“是这样?”

    步练师忽地掩面忍笑,她察觉得到母亲与此前的些微不同,也知道母亲是真心想要弥补,只是这副冰山面孔,一时难以改易,竟多了一分可爱。

    路礼希盈泪攘臂,练师则顺她手臂而倾,她知晓女儿身上的伤在何处,异常小心,异常轻呢,直至热泪两行流下:“阿修和翾儿把你教养得很好,我很庆幸。也很遗憾,竟错过了这么多年。”

    “来岁尚久。”

    步练师闭上双目,却有一珠泪水自眼角滑过,她不知道自己是否释怀,但她不愿将这怨怼持续下去。

    两日后,步翾将家中行李物资及仆从清点完毕,搬入客船,又令来一个名唤曹伟的十六七岁少年,嘱咐道:“此行有劳。”

    曹伟愣摸摸自己脑袋,憨笑道:“都尉放心!”

    这是步翾在长江边救下的兵卒,因觉聪慧善武,提携为麾下亲信,此番护送女眷一行人,交与他才可放心。

    桥曦与桥昭纷纷与母亲抱别,她们还须回皖城与两位将军成礼,但母亲已选择陪姐姐同去隐居,是相信两位将军会好好待她们。

    路氏姐妹与步家姐妹还有桫椤,女眷们纷纷登上行船,渡去步翾此前在江东置好的新家。

    孙权目送她们远去,遗憾叹息。练师如今的身子骨太弱,已不能陪他征战沉浮,赴去江东休养,才是上计。

    孙权整备归去舒县的行装,一时未曾寻到步翾,又半刻钟后,步翾拎着十二岁的周峻匆忙跑来,令道:“快,启程!”

    谷利立刻催动马儿,车辚辚而行。

    周峻又惊又喜,探出脑袋笑呼:“阿翁这下可追不上我了!还是步叔想得周到!”

    恰是时,周理夺来快马,急追上这一行人,怒斥:“步子羽!你胆敢拐走我儿!”

    步翾回眸赔笑:“峻儿,我可有拐你?”

    周峻仗着有兵撑腰,鼓起胆子回道:“没有!我要去随叔父征战立业!阿翁回去罢,这次我一定要出去!”

    周理眉头紧锁,却慢慢止住了缰绳。距离上一次周瑜回到舒县,已是两年过去。那时的周瑜正从寿春逃出来,奔去居巢途中,在舒县歇脚几日。

    他苦心孤诣避世如此,还是免不了自己的儿子也想随周瑜出去厮杀拼搏。但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周瑜竟然敢派人来抢儿子!!

    不过,周瑜留有一封信,信中所言:将军扩土并疆,需擢能人,侄峻可试。

    周理知道自己拗不过弟弟,如今事已至此,只得遥望而叹息。

    待孙权与步翾回到皖城,孙策、吕范及周瑜已将庐江诸事清理完毕,有袁楚以铁腕协助张勋编改袁术旧部兵马,倒是顺手不少。

    按照袁楚暗地里打探的讯息,孙策将不服的兵卒与将臣妻眷一并迁回江东,余下可用的兵力,尽数分编至各部司马。

    彼时孙策与周瑜坐于正堂之中,周瑜收到一封家书,阅之大喜道:“若儿产下男婴,愿请将军赐名!”

    “公瑾心中应有好名,那我便作一猜测,可是——循?!”孙策开怀大笑,周瑜与他年岁相仿,如今才得一子,虽是子嗣稀少,但仍是值得大庆祝之事。

    “瑜,与君心念所同!”周瑜喜极激动,起身踱步拊掌,不断向东方望去,真欲速速归去吴县与顾若重逢,逗襁褓哄稚子于膝下,承天伦之乐。

    孙策亦展齿疏笑,又一细盘时间,道:“我侄百日之时,当取那南郡作贺礼!”

    周瑜:“?”

    “来日的南郡太守周公瑾,有何疑问?”孙策挑眉仰身,含笑而问。

    荆州七郡,属南郡最为富庶,近通中原,西抵巴蜀,是荆州最强的一郡,好似江东的吴郡,却远胜吴郡。

    孙策早有打算,打下荆州后,他将继续北上问鼎中原,由周瑜都督统帅稳荆州后方,他才可放心。

    谈笑间,陈武携战报而来:“禀将军,行征虏将军孙贲、扬武校尉孙辅已率兵八千入彭蠡泽,抵刘勋大军回旋,遣使来报战况军机。道是海昏宗帅闻刘勋征讨,空壁逃匿,刘勋了无所得,兵粮稀少,不日可破。只是,屯兵于豫章彭泽县的故扬州刺史刘繇似于县中染病,或可借机南取豫章。”

    “刘繇……”孙策支颐沉思,细分析这州郡势力情况,豫章郡不止有拥兵万众的刘繇,还有豫章太守华歆,这华歆是个颇有声望的名士,他若再如对待王朗那般强攻,恐惹中原不满。只有待刘繇身故,他才有较好的理由去取。

    周瑜亦深思熟虑良久,建议道:“不妨,遣斥候细细打探一番,看那刘繇究竟病得如何,是否——大限将至。”

    孙策颔首道:“公瑾所言甚是!子烈,传令孙贲、孙辅,暗遣斥候细作遁入豫章,打探刘繇情况,速报于孤。”

    孙策作口谕后又纸笔落墨,盖上讨逆将军印章,令陈武前去执行。

    周瑜将周峻带在身边亲自教养,诸事既毕,已是良辰吉日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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