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策回到前堂,与曹操使者定下姻亲之结。果然,那刘琬又问孙氏女一事。孙策借以孙贲女年龄尚小、且居富春不在身侧,顺理成章拖延几个月。
又过了些日子,大江茫茫时,孙策率三军抵临柴桑,吕范、程普、周瑜等将于柴桑口,临大江督兵操练,随时待以三军同发。
春二月中旬,六十日之期将至。
太史慈如约而归,单膝跪与孙策赴命:“豫章郡事,慈尽获悉。
豫章太守华歆无将帅筹略之才,据郡治但求自守。前年水患,去年旱灾,庐陵、鄱阳两地积怨颇深。
有丹阳人僮芝,擅庐陵而自封太守。
鄱阳百姓自立为王,组兵抵御,不受华歆所遣长吏。
更有海昏县上缭宗民,结聚六千余家,筑壁垒堡,不纳税赋。
因是,豫章太守华歆发召,无一人响应。”
孙策听时已在忍笑,待太史慈一一诉尽,终是忍不住拊掌大笑,华歆无能,这豫章郡四分五裂无人听他调宣,竟还有些可怜。
如此看来,豫章郡已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之地,有华歆这无能太守,取郡堪是轻而易举,倒是那一群反贼,需多花些时日。
“刘繇部曲如何?”孙策收笑而肃问,取郡兼并之志萦与眸中。
太史慈拱手昂首,目光里志气凌云,朗声答请:“刘繇旧部欲投华歆,反被华歆拒绝。今愿随将军左右,定扬州太平。慈愿往之,安恤众部,率为将军所用。”
“甚好!”孙策拔剑出鞘,挥指西南。
顷之,三军浩荡而行,走历陵而南下,途径海昏,上缭宗民闻孙策来至,怖其威名,出城请降归顺,奉上钱粮兵马。
一路南下无阻,孙策下令在豫章郡治的南昌县北三十里外,筑椒丘城以休养三军,又诏诸臣会宴。
取豫章一郡已势在必得,孙策轻转酒盏,问道:“不知诸卿,谁愿为使者而前,说降华歆。”
虞翻起身端而拱手自荐:“华歆已失一郡之心,当知无力阻挡。然其使者未现,想必是其仍欲负隅顽抗。明府不若遣翻游说之。”
张昭亦自请道:“昭,亦愿使之。”
周瑜轻摇羽扇而捋美须道:“长史当于将军左右。依臣所见,不若虞仲翔也。瑜在庐江,曾闻仲翔说候官县长商升迎接王朗,又劝魏腾释怀出仕将军,能力可鉴,当为首选。”
虞翻被这一顿猛夸,喜色浮于脸庞,意则愈发坚定,昂首挺胸气势百倍,此番劝降,必是不死不休之态。当然,死也得是华歆死。
孙策含笑而凝眸,斟酒与虞翻,特意请道:“华歆虽有威望声名在身,然非孤之敌手。孤闻其战具兵粮已缺,若不开门让城,金鼓一震,伤亡难料。卿便在前,宣孤此意。”
“翻!定不负明府所托!”虞翻的目光久久落在孙策身上,而今的孙策自信与傲气萦于胸眸,如有金辉漫其身,飒踏青年意,更觉威武俊美。他这双眼睛,真是半刻也难移开。
孙策注意到虞翻的眸光似异,不免轻咳一声,虞翻才收眸而赔笑。
中原开战在即,孙策也不愿于豫章折损兵马,此事既定,他又亲自送虞翻启程出使。
至豫章郡治南昌,虞翻更衣沐浴后,着素服、披葛巾,步行而登门,亲自拜谒华歆太守府门前。
华歆自以名士而居,虽是看不起江东士族,也得礼待这位会稽孝廉,与之对席而坐。何况虞翻曾与华歆有些许交情,此番来使之意,华歆与他皆心知肚明。
但虞翻并没有直入主题,而是笑叹夸赞,先把气氛打上去:“明府与王府君齐名中州,海内所宗,翻虽在东陲,常怀瞻仰。”
华歆面色铁青,只得客气道:“孤之名声,难比王会稽。”
其实,华歆和王朗的交情,更好。这俩是货真价实的中原士族名士,看不起江东士族,不是针对会稽虞翻一人,是所有。
当初孙策攻王朗,华歆一直想出手帮忙,无奈没钱二字。而且刘繇已经跑他地盘上来了,只怕他一出手,刘繇便敢偷家。
虞翻与华歆两双狐狸眼一对视,便浅笑半声,开门见山道:“不知豫章资粮可充实?械甲兵器可精良?可比鄙郡?”
虞翻杀出三连问,便已完全掌控这场谈判。
此番言语,弦外之音,华歆清楚得很,不免被哽了半晌,最后只挤出两个字:“不如……”
虞翻笑哂而缓道:“不知这‘不如’二字,意在何指?若说明府不如王会稽声名,是谦逊。但精兵不如鄙郡,是事实。而且——是昔年王朗在时的、鄙郡。”
华歆:“……”
华歆尴尬一笑,垂首默然。确实,他连王朗在时的会稽都打不过,更别提如今孙策治下的会稽。纵然知道自己完全打不过孙策,但名士傲骨,不允许他投降。
虞翻立时肃然正襟而对华歆,拱手向北遥敬孙策大军所在方位,诚恳劝道:
“讨逆将军吴侯智略超世,用兵如神,前逐刘繇,君所亲见;后定鄙郡,亦君所闻。今君自料钱粮械兵不足,不如早为计,休待追悔莫及。”
华歆顿感脊背发凉。要生命、还是要声名,看来今天必须做个抉择。
虞翻又站起身来,正声厉色,声色慷慨,循序渐进,略有逼迫之意,亦有诚恳而劝之色:“今讨逆大军已抵椒丘,待明日午时,若未见降迎檄文,君恐与我长辞矣。”
华歆眉头拧巴成一团,沉重地长叹一声,若是强制开战,只会徒惹将士们生死,不知多少家庭该家破人亡,只得屈服,找借口而答:“歆久在江表,常欲北归;孙会稽既来,我正可归去。”
虞翻会意,连夜归椒丘禀报孙策。
是夜,华歆房中灯火通明,檄文却迟迟未写。
他终是犹豫不决,暗中诏来豫章功曹刘壹商议,“此豫章太守之位,得陛下旨许,吾乃真汉臣也。”
“府君之顾虑为何?”华歆吞吞吐吐言语不尽,刘壹则揣着明白装糊涂。
华歆长叹良久,凄容满面:“今若主动请降,愧对汉室,万死难恕罪……唯有,以死明志,方不负汉室所托。”
刘壹沉着而分析,冷静劝道:“王朗亦为汉室所任,彼时会稽实力盛强,犹不能敌孙讨逆。王朗虽战败而降囚,犹见朝廷宽恕,征召其归,拜上议大夫。明府何须多虑?”
华歆立时茅塞顿开:“对啊!?”
王朗已经归朝廷,借以多年的交情以及共同敌对孙策的仇恨,必然捞他一把。好汉不吃眼前亏,降了罢、降了罢。
功曹刘壹又率一众府吏请意投降,给华歆备足面子,虽降不辱。
翌日清晨,华歆衣着幅巾、手持藜杖,亲手奉豫章郡太守印绶与归降檄文于城门外等候,又遣吏北去椒丘迎接孙策。
俄顷,吏从归来呼道:“讨逆将军至!”
孙策御马奔来,近身一左一右随护者,是吕范与周瑜,而后是张昭所领的浩荡大军。
至城门时,孙策下马施行拜礼,恭敬道:“华府君年德名望,远近所归;策年尚幼,当修子弟之礼。”
“臣无能以安定一郡,讨逆将军至,为豫章之幸。”
华歆躬身拱手,沉声长叹,声色中仅限无奈,百般纠结已散去,甚至,还很期待瞧一瞧孙策怎么收拾那群乱臣贼子,若能荡平,也算是为民造福了。
孙策含笑而执华歆手共入郡守府中,待其以上宾,接以朋友之礼,与他共坐谈议,面子上的谦逊鸿儒无一遗漏,极力抚恤豫章吏民。
毕竟有囚禁会稽王朗的前车之鉴在,孙策这次很是谨慎,力求洗刷自己身上那“残暴”污名。
孙策赏赐三军,取走豫章郡太守印绶,当即下令孙贲继任,并写文书上表朝廷。
才坑了孙贲膝下独女,孙策打早就决定用豫章郡来安慰他,但豫章郡贼子割据众多,并不好治理,需再纵横筹划。
孙策先传来太史慈,遣其去彭泽县处置事宜,派人把刘繇棺椁迁回故乡安葬,极力妥善安置刘繇家眷妻子。借此笼络人心,收拢刘繇旧部万余人。
海昏上缭不战而降,孙策便与张昭、吕范、周瑜商议庐陵、鄱阳贼乱一事。
庐陵是豫章西南部地区的统称,犹如东冶是会稽南部区域的统称。但因华歆治事无能,庐陵八百里地已脱控数年,痼疾深厚。
庐陵还毗邻荆州的长沙、桂阳二郡,若疏于防守,恐被荆州牧刘表偷家。
孙策将手一划,一面新旗帜落于沙盘之中,“自巴丘划豫章南部,分置庐陵郡,以孙辅为太守,高昌县为郡治。”
孙策又执来一面新旗帜,以手划地,再令道:“分豫章郡西海昏、建昌、艾、西安、新吴、永修六县,以太史慈为建昌都尉,领刘繇旧部万余人,治海昏。御抵荆州刘表。”
这六县在庐陵之北、豫章之西。毗邻荆州的江夏、长沙二郡。叛乱虽不如庐陵多,但地缘关系重要。庐江之西的江夏郡已被打废,但这豫章之西的长沙郡,依旧强悍,不得不防。
孙策抬手落指之间,豫章郡被分作三部分。分别由孙贲领豫章太守、孙辅领庐陵太守、太史慈领建昌都尉。
加之此前已据的吴郡、会稽、丹阳、庐江四郡。
至此,江东六郡一都尉,已悉数掌握。
吕范思虑道:“庐陵贼众暗有荆州相助,孙辅年少,恐难克之。”
张昭亦沉思:“豫章贼乱非旦夕可平。大军莽然渡江北上,豫章必起内乱,会稽山越再群起响应,则江东内危。为今之计,不如率大军归吴,休养生息养备军需,以待豫章安定,大军汇集,再浩荡北伐。”
孙策颔首而左右挑眉,周瑜与吕范当即会意,先是周瑜拱手道:“瑜愿领命赴庐陵巴丘,助辅克定新郡。”
吕范亦道:“范愿入鄱阳平定贼乱,助贲坐定豫章。”
周瑜朗笑道:“将军放心,我与子衡二人,足定叛乱,速归吴郡!”
吕范抬首与周瑜相顾一眼,英气焕发,自信傲然,“诚如公瑾所言也!”
孙策朗声大笑:“哈哈哈哈!孤便引军北还,于丹徒备粮,待二卿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