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练师闻声而望,怒回身向吕蒙杀去,抬手落掌之际,却被步翾横臂拦住。孙权也不再演,立刻疾步追上来,抬手制步翾的手。
桫椤亦怒而起身,将腰间骨匕取来,蹲马步集冲力,直击吕蒙而去。
“误会。”步翾速速移步上前,眸光一瞥,吕蒙赶紧撤到他身后,乖巧地端站,但委屈地捂脸又捂眼。
桫椤见是步翾,忍怒收起匕首,挪身将绯铃护挡在身后。
绯铃紧拽着衣衫,冷眸斜瞥前面一群人,怒呵:“滚!!”
吕蒙擦汗:“好。”
绯铃收眸切齿,玉手遥指孙权:“我说的是他!孙权,你放开我姐!光天化日之下,成何体统!”
吕蒙正转身,哟嚯一下来了兴致,转过头意味深长地看向孙权,看孙权离练师实在太近,近到手指都扣在一起。
孙权低声与练师窃窃嘀咕:“她的脾气还是这般差?”
步练师诧道:“不,其实好很多了。应是纯粹讨厌你。”
孙权:“……”
步翾踏步上前,眸光一凛,吓得绯铃不敢再多说一字,半晌后,他冷声抬手遥指院宇:“你随我来。”
绯铃绝望又可怜的目光投向练师,随后还是乖乖地随步翾离去。
孙权疑问:“这是?”
步练师答:“阿兄要罚她。”
吕蒙惊诧而呼:“这事确是我不对,怎还罚她?不是?子羽他、他胳膊肘往外拐啊?我这个外人都看不下去!”话音落罢,犹犹豫豫的吕蒙还是抬脚跟上步翾。
待入屋内,步绯铃利索地双膝落地跪下,腰身挺得笔直。
步翾取来两个软席,递与她。
“跪伤了膝盖疼的是你自己。”
绯铃抬头望了眼步翾,默默取走一块软席,垫到膝盖下。步翾又将另一个软席掷下,侧眸挑眉向屋外:“阿妹,这般想偷听,不妨一起。”
“我……”鬼鬼祟祟的练师可可怜怜地挪步出来,随绯铃一同跪下。
孙权和桫椤靠在窗外偷听,只有吕蒙还敢探出半个脑袋打探。
步翾踏步在内,戒尺持于手中,先对练师训斥:“过往阿娘并不管你,今因愧究,也不舍训诫于你。由是你散漫随性,自在无束。”
步练师淡定而道:“休要拐着弯说我不管小妹。小妹无错,我亦无错,你罪从何降?”
绯铃满眼闪烁星芒:“哇阿姐!”
“那个,我打扰一下啊?”吕蒙探出整个脑袋,尴尬地展齿,躬身拱手向步翾,“是我冒犯她在先,她打我,我理解。我都不在意,连这位异国姑娘也不在意,就别为难她了罢?”
桫椤应声挪步而现,蹩脚地用中原礼仪而行:“小步性子虽烈,但她很好。”
“尔等闭嘴。”步翾将戒尺直指绯铃,怒斥道:“不问青红皂白动手打人、目无尊长口出诳语。步练师,我不在家,你就是这般教妹妹的?”
练师回道:“吕蒙冒犯在先,桫椤还受了伤,她之怒意,我能理解。”
步翾浅笑半声:“继续说,还有半段。”
步练师:“……”
绯铃的确硬怼了孙权,步练师无法辩解,只得认栽,不再多言。
步翾左右审视这俩姐妹,先看绯铃,再视练师:“我知小妹你刀山火海全不怕,我便悉数惩于你姐身上。”
步绯铃怒拳在握,若不是不敢忤逆兄长,早就出手了:“你、可恶!”
步翾冷声而令:“阿妹,手。”
步练师默然摊开左手掌心,但绯铃立即将手背搭了过去,又火速起身夺走步翾手中的戒尺。
“你分明是欺负阿姐这个傻瓜!况且我根本没错,错的是你私自带外男来家里!目无尊长口出诳语?孙仲谋他也配是我尊长?明明是一个觊觎阿姐的大坏蛋!我姐如此完美的人,凭什么只能给他做中妻?三妻四妾说得再好听那不也是侧室?我姐又不是嫁不出去,又不是非要嫁人,高低还有徐子明一直等着她!”
“放肆!”步翾厉声呵斥,又蹙眉顿了顿,温柔中威严不减:“阿蒙,把她制住。”
吕蒙正津津有味地看孙权被骂,不禁诧然反指自己,再三确认:“啊?我?”
步翾点头:“军令。”
吕蒙一时头皮发麻,看了看身侧的桫椤和身前的绯铃,只得先礼后兵,与桫椤道:“对不住了,请让开。”又对绯铃道:“对不住了,走你!”
说时迟那时快,吕蒙抓住绯铃的手腕便把她往外拽,桫椤左看练师右看绯铃,一时不知该往哪里去,又听闻小妹的哭叫,只得抬脚追去。
绯铃被拉走后,步翾又取了个藤条来,直逼步练师,惊得孙权快步挪至练师跟前,“翾兄!”
“我知你聘书已下,但她还是我步家姑娘,你管不了。”步翾推开孙权,举藤条于练师手前,眸中盈盈不忍:“小妹狂放,打她是不管用的,委屈阿妹。”
孙权疾速用小臂挡住步翾的第一鞭:“凭何要委屈她,我不许。她若在我跟前受半到点伤害,我枉为大丈夫!”
步翾神色中闪过一丝惊愕,渐渐地,幸喜之意浮于眼眶。
孙权继续怒道:“你道阿瑶身为长姐失职,那么翾兄你呢?你身为长兄,是否更该论罪!纵此事因我而起,我决不允许你伤她一根毫毛!”
话音未落时,步练师已惊诧仰望孙权,又偷摸瞄了两眼步翾,除了阿翁,还真没人能治得了兄长,如今,竟?!
“啊疼疼疼!子羽救命,她咬我!!”吕蒙惆怅着脸,拽着步绯铃跑了回来,无论怎么甩胳膊,绯铃都死死咬住不放。
步翾斜瞥半瞬,绯铃便赶忙松了牙齿,呸呸数声清理嘴中碎渍,又急忙冲到练师跟前抱住她:“不许你伤我阿姐,否则,我……我求你了行不行?阿兄我错了,真的知错。”
说着,绯铃掩面哭泣,不过,只闻哭声,不见落泪。
步翾与练师相视一眼,皆震惊到瞳孔微颤,这还是第一次见小妹主动认错。她以前的嘴就跟石头一样,便是被打死也绝不服软。她最不怕的便是死。
步翾沉声长叹,丢开藤条,取出随身金疮药递给孙权,“罢了。再有下次,我定不轻饶。”
步练师快速引孙权到席旁坐下,取药粉给他轻轻涂上,绯铃迟迟站在孙权身旁,见他小臂的伤痕,欲言又止,“可恶!”
练师抬眸叹息,哄慰道:“好了小妹。我知你是发觉骂我数月不管用,今日一股脑全把气泄他身上。爱之一字,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待你再长大些,应也会懂的。”
孙权故作嘶嘶地轻嚷两声,看着鲜红渗血的条印,小心翼翼地试探而问:“我、还滚吗?”
“你若想滚,也不是不行。”绯铃唇角一瞥,挪步转身欲走,她也不是看不出来孙权对阿姐的好,但是,阿姐明明还能配得上更好的。
恰是时,吕蒙可怜见地撩起袖子看自己小臂上的牙齿印,委屈地嚷嚷:“早说你家妹妹这般猛啊,我就不上岸了。”
步翾靠近吕蒙,从他怀里掏出行军金疮药,又一瞥步绯铃,“谁伤的谁负责,上药。”
绯铃回眸遥看,吕蒙手臂上有三个裂血口的深牙印,还有好几个浅牙印。终是良心过意不去,她取走金创药瓶,细心地给吕蒙上药。
吕蒙吓得左看右瞧,仿佛眼前的姑娘完全换了一个人:“你?你谁?”
步绯铃顿了半晌,冷冷而答:“我叫步绯铃。多谢你方才帮我求情。”
吕蒙倒吸一口冷气,看来,人没换,还是那个凶乎乎的冷丫头:“这是谢人的语气?首先,你得带个笑。其次,你的声音应该柔和一点。你这听起来倒像是、是我倒欠你几百铢!”
“血已止住,你别乱动,等伤口结痂。”
步绯铃掀眸瞥了一眼,依着吕蒙的手腕简单把个脉:“作为道谢,我给你免费诊脉。”
吕蒙:“?”
绯铃阖目而念:“近日是否失眠多梦,咽干口燥,时有耳鸣。”
吕蒙大呼:“神医?!神医妹子,快帮我开副方子!”
步绯铃继续深按脉搏而探:“别急,还有问题,有点严重。”
“还有?严重!啊?我是不是大限将至,要死了啊?”吕蒙顿地脸色铁青,慌张到心跳加速,冷汗直冒。
在一长串的紧张和求神保佑中,吕蒙终于盼来了绯铃的松手,一双眸子带着急切的恳求。
绯铃唇角微钩:“救你,我有何好处?”
吕蒙贼瞥孙权一眼:“此子昔年旧事,悉数讲与你听。且,此后为神医妹子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绯铃一拍案:“成交。”
步翾审视一眼,挪步移手欲扶吕蒙的脉,倏然之间,绯铃把吕蒙的手推开以躲,挑眉道:“抢我病人?”
“怕你把他给治死。”步翾蹙眉摇头,甚是不信之态。
吕蒙当即慌乱:“你们……好可怕的一家人,我还是自己去找医者罢……”
步绯铃怒意再度催起,立身开怼:“步子羽!你果然眼里只有阿姐,行军渡江途中刻意归家,不就是为了带孙权来见我阿姐?你借我惩阿姐,不过是你一石二鸟之计,逼我认错、试探孙权!你眼中哪里还有我这个妹妹?你岂知我苦学医术夙夜不眠?你岂知我医术便不若你?你又了解我多少?我告诉你,我敬你又恨你,恨透了你!”
话音落罢,绯铃拭泪转身,落寞奔跑出去。
吕蒙察觉不对,赶忙追去:“神医妹子,我信你的医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