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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藏胰反诬红颜屈,祠前孤影对春寒

    嘉靖二十三年八月廿五,听竹院的晨露还没干透,苏月华蹲在井边搓粗布衣裳时,指尖又触到了袖口那几根银线末子,是前几日洗秦练直裰时,从“清辉”二字绣纹上蹭下来的。

    这几日,她总在干活时走神:擦廊柱忘了顺着木纹擦,漏了竹节缝里的灰;扫院子时盯着满地竹叶发愣,让风卷走了半簸箕落叶;连拧衣服都能把水溅到自己身上,脑子里反复转着那两个银线小字,猜秦练是真觉得字雅致,还是另有缘故,越想心越乱,像被竹篾缠了手腕,连动作都滞涩了。

    这份恍惚,早被春儿钉在了眼里。

    春儿是秦府的家生子,娘是厨房烧火的刘婆子,她打小在府里蹭饭长大,却只混到听竹院做杂役。

    前几日她偷溜去前院,想瞧瞧嫡公子秦练的模样,府里都传秦练是京城第一才子,连翰林院的老学士都夸他“笔有晋人风骨”,她想看看这位主子是不是真如话本里写的那般温文尔雅。

    可刚摸到“静思堂”的角门,就被管事嬷嬷逮住:嬷嬷拿戒尺抽了她手心,骂她“贱婢也敢窥伺主子,不怕被发卖到窑子去”,还罚她洗了一下午沾着油污的酒壶。

    这口气没处撒,见月华总对着空气发呆,心里的火气更旺了:凭什么这丫头穿洗得发白的粗布裙,也藏着股子读书人的斯文气?

    凭什么张妈妈骂她时,她低头不吭声,眼里却没半点服软的样子?

    晌午的日头晒得竹叶子发蔫,投在地上的影子晃悠悠的。

    月华把最后一件细布衬衣晾上绳,那是老姨婆的,领口沾了褐色的药渍,她用温水泡了半个时辰,又蘸着细磨的皂角粉搓了三遍,胳膊酸得像灌了铅。

    她拖着步子回小屋,想喝口早上剩的凉白开,刚推开门,就看见春儿坐在她的床铺上,手里捏着个油纸包,正凑在鼻子底下嗅,嘴角还挂着得意的笑。

    月华的心脏“咯噔”一下,血瞬间冲上头顶,那是她藏在褥子底下的桂花胰子!

    那胰子是母亲生前最爱的物件,来自苏州城南的“桂馥斋”。

    三年前母亲生辰,父亲特意托苏州的商友捎来的,胰子上印着细巧的桂花图案,边缘还用朱砂描了圈,是“桂馥斋”独有的老款式。

    苏家被抄那天,她从烧焦的妆奁里扒出这个油纸包,胰子只剩小半块,却还带着淡淡的桂香。

    夜里想家时,她就把胰子贴在胸口,那香味能让她想起母亲坐在窗前绣帕子的模样:母亲总把胰子放在描金的瓷盒里,绣累了就拿出来闻闻,笑着说“桂香暖,能解乏”。

    “你动我的东西干什么?”

    月华的声音发颤,脚步都快了几分,伸手就要抢那油纸包。

    春儿被她吓了一跳,手里的胰子差点掉在地上。

    她稳住心神,翻了个白眼,把胰子往袖袋里一塞,故意挺了挺胸:“嚷嚷什么?不就是块破胰子么,藏得跟金疙瘩似的。

    我当是什么好东西,原来就是块发了霉的香胰子!”

    她凑近月华,压低声音,带着股子恶意,“你一个签死契的贱婢,哪配用‘桂馥斋’的胰子?

    我看你就是偷的,前院的李姨娘就用这个牌子,你肯定是趁她去佛堂时偷的!”

    “我没有偷!”

    月华急得眼圈发红,伸手去扯春儿的袖子,那是母亲唯一的念想,她绝不能丢!

    春儿没想到一向忍气吞声的月华敢动手,恼羞成怒地推开她:“反了你了!敢跟我动手?我这就喊张妈妈来,让她把你发卖到窑子去!”

    她的声音拔得老高,门口缝补袜子的夏桃吓得手一抖,针戳到了指尖,渗出点血珠;

    负责扫院的李婆子也凑了过来,抱着胳膊站在门口,眼神里带着看热闹的冷漠,在秦府,家生子和外买婢的争斗,只要不闹到主子面前,没人会管。

    “吵什么吵!”

    张妈妈的声音突然炸响,她刚从厨房回来,手里还拿着个空食盒,食盒上沾着点米汤,显然是刚给前院送过饭。

    她走到小屋门口,三角眼扫过月华发红的眼睛,又落在春儿鼓鼓的袖袋上,“在院里吵吵嚷嚷,想让前院的主子听见?嫌听竹院不够丢人?”

    春儿像见了救星,扑到张妈妈跟前,拉着她的袖子哭诉:“妈妈!苏月华偷东西!

    偷了前院李姨娘的桂花胰子,还动手推我!您看我的手,都被她抓破了!”

    她把手伸出来,手心上确实有个小口子,是她刚才抢胰子时,被油纸包的边角刮的。

    张妈妈的目光落在春儿手里的油纸包上,胰子上的桂花图案精致,还带着淡淡的桂香,确实不是听竹院下人能用的。

    她本就看月华不顺眼,上次送汤羹没罚成她,心里还憋着气,此刻正好借题发挥:“苏月华,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偷主子的东西,还敢跟姐妹动手?”

    “我没有偷!”

    月华的声音带着哭腔,却依旧挺直了脊背,“这胰子是我娘留下的,是‘桂馥斋’三年前的老款式,现在早就不卖了!

    您可以去查府里的采买账,“桂馥斋”三年前的掌柜姓王,是我家旧识,这胰子上的朱砂边,是他特意为我娘描的,全苏州独一份!

    府里近一两年的采买单子,绝不可能有这个!”

    她的话说得条理清晰,李婆子的眼神动了动,她在秦府做了十年杂役,知道府里采买的胰子都是当年的新款,老款早就断货了,更别说带朱砂边的独一份。

    春儿见李婆子神色松动,心里发慌,赶紧喊:“就算胰子不是偷的,她也敢跟我动手!张妈妈说了,下人不许私斗,她这是违逆规矩!必须得罚!”

    “查账?”

    张妈妈冷笑一声,伸手从春儿手里夺过油纸包,狠狠扔在地上,胰子滚了出来,沾了层泥,“你也配让府里动采买账?

    一个贱婢,就算胰子是你的,顶撞管事、私斗姐妹,也是大错!

    今天不给你点教训,你不知道听竹院谁说了算!”

    她转身走到墙角,抽出一根细长的竹竿,那是晾衣用的,杆上还带着竹刺,是她特意留着惩戒下人的。

    她举起竹竿,没头没脑地朝月华身上抽去:“我叫你顶嘴!叫你动手!叫你不安分!”

    竹竿带着风声落下,抽在月华的胳膊上、后背上,火辣辣地疼。

    她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只是死死盯着张妈妈,眼里没有求饶,只有屈辱和倔强,像株被狂风压弯却不肯折断的竹。

    血很快渗出来,染红了粗布衣袖,她却仍不肯低头,父亲教她写“人”字时说过,“做人要顶天立地,就算被压弯,也不能折了脊梁”。

    张妈妈被她的眼神看得心里发毛,打得更狠了:“还敢瞪我?看来打还不够!给我滚去祠堂后院跪着!没我的吩咐,不准起来!谁也不准给她送水送饭!”

    祠堂是秦府惩戒重犯下人的地方,在后宅最偏僻的角落,常年关着门,门环上锈迹斑斑,墙根长着半人高的瓦松。

    春儿看着月华被打得发抖,脸上露出解气的笑;

    夏桃低下头,不敢看月华的眼睛,只是悄悄把掉在地上的胰子捡起来,用衣角擦了擦,塞回月华的怀里;

    李婆子叹了口气,转身走了,她想起自己刚进府时,也被管事婆子冤枉偷东西,最后罚跪了一下午,知道这苦有多难熬。

    月华慢慢直起身,把怀里的胰子紧紧攥在手里,指尖触到胰子上的桂花图案,像触到了母亲的手。

    她没看春儿和张妈妈,一步一步朝祠堂走去,后背和胳膊疼得钻心,可她的脊背挺得笔直,每一步都走得稳,像在走一条通往希望的路。

    天渐渐阴沉下来,秋风卷着竹叶,打着旋儿落在地上,发出“沙沙”的响,像在哭。

    祠堂的后院更是荒僻,青砖缝里长着枯黄的草,墙角堆着断了腿的石香炉,炉身上刻着的“秦氏宗祠”四个字都快被青苔盖住了。

    月华走到张妈妈指定的角落,面对着一堵灰扑扑的高墙,慢慢跪了下去,冰冷的青砖透过薄薄的粗布裙摆,冻得她膝盖发疼,可她不敢动,只是把胰子贴在胸口,用体温焐着。

    身后传来“哐当”一声,张妈妈竟让小厮把通往前院的门锁上了,还说“让她好好反省,别想跑”。

    不知过了多久,天开始下雨。

    细密的秋雨落在她的头发上、脸上,冰凉的雨水顺着脸颊往下流,混着眼泪滴在青石板上。

    身上的鞭伤火辣辣地疼,膝盖冻得发麻,喉咙干得像着了火。

    她想起父亲被抓那天,也是这样的雨天;想起母亲下葬时,雨水冲塌了坟头的土;想起自己签死契时,牙婆拿着红印按在她指尖,说“从今往后,你的命就是秦府的了”……此刻绝望像潮水,几乎要将她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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