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日,即是为世子萧沅舟接风洗尘之宴。
时辰才至傍晚,王府花厅已灯火辉煌。檐下悬灯高挂,金烛映红了雕梁画栋,四方宾客,皆衣冠楚楚,依次入席,满庭熙攘。
萧瑾亲自操持一切,并于大门口迎接宾客,与众人抬手见礼,谈笑甚欢。青州太守韩宣业未能亲至,亦遣麾下得力门客李解俱礼贺喜,萧瑾亲迎至内堂。
厅中正上,镇南王萧霆神色威重,亲自执杯,向满座宾客举杯朗声:“犬子远别多年,今得归来,孤心甚慰。列位皆是我南境肱骨之臣,望今后与沅舟同心一力,共守疆土。”
萧沅舟立于一侧,白衣如雪,神情从容淡定。随行而来的青枫本站在他身后,却在入席之后不知何故失了踪影。
他目光扫过满厅南境英才,诸般眼神纷至沓来——或审视、或探究、或轻慢、或热切,皆不相同。
萧瑾陪他一一敬酒,并逐一介绍席间众人,宾主酬酢,场面表面热络,暗潮却已隐隐翻涌。
当行至一席,萧沅舟眼前一亮,那人银须飘飘,精神矍铄,正是秦照野的父亲——南霆军宿将秦老将军。
“三郎!”老将军一见他便激动起身,一掌重拍他肩,眼圈已泛红,“你终于回来了!这些年,王爷念你念得......唉!”
萧沅舟举杯敬酒,神色郑重:“秦老将军,老当益壮,三郎一直心中惦记。今日再见将军风采,依旧不减当年。”
秦老将军仰首一饮而尽,豪气顿生:“好!好!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以后南境,就看你们年轻人的了!”
他话音未落,斜对一席已有人倏然起身,那人身形伟岸,目光犀利,声音中带着不加掩饰的质疑:“世子风采固然不减,可久居京中,可还记得如何执戈披甲?南境可不是软玉温香的地方。”
又一将领哂然接话:“南境能不能交给年轻人,还得看你们能不能吃得了苦,扛得起兵。我们在座哪个不是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
席中气氛一紧,秦照野终于忍不住:“谁说我们年轻人不能吃苦?漠国那次偷偷南犯,不还是我带兵反击,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
忽听一人阴阳怪气道:“你是你,别人是别人。我听说世子在京城最熟的是哪家酒香、哪处歌舞,不曾听说过什么战功赫赫。南境讲的是实力,不是出身。”
萧沅舟不言,只一抬眸,神情淡漠如水,似笑非笑。
萧瑾适时起身打圆场,笑着举杯:“三郎的本事,日后自会显现。今日是接风洗尘之宴,来日方长,各位——饮酒,饮酒!”
这一场接风宴,大家各怀心思,萧沅舟也是食不知味。
宴毕,萧霆召萧沅舟与萧瑾于书房议事。
甫一落座,萧沅舟拱手道:“多谢瑾公子操持接风之宴,劳烦你费心了。”
萧瑾含笑看他,神色恰如其分地亲切:“三郎,你我既是兄弟,何必言谢?这点小事,不足挂齿。”
说着,他轻轻拍了拍萧沅舟的肩膀,语气半真半假地叹道:“只是今日你生辰,愚兄也没准备什么像样的贺礼——那便祝你,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他笑意温和,仿佛只是随口一说,却偏偏咬字清晰,话尾略顿,似乎语气分外真诚。
萧瑾继续道:“你能安然归来,是南境之幸。王爷也该早日将那肩上担子,交与你了。”
萧沅舟闻言,想起宴席上众人面上恭敬、心中各异的神色,眉宇微蹙,脸色不由一沉。
萧霆挥了挥手,沉声道:“这些事不急,当务之急,是查出到底是谁在背后对三郎下手。不然我寝食难安。瑾儿,你那边查得如何?”
萧瑾面色肃然,恭敬应道:“正要禀报王爷。确实查出了一些蛛丝马迹。那一伙人手段老练、配合娴熟,绝非寻常山匪。而他们所遗留下的箭簇,经军器库比对……不似南境式样,反而像是漠国那边的制式。”
萧霆闻言,脸色顿时大变,怒不可遏,重重一掌拍在书案上,厚重砚台都震得一颤:“漠国制式?荒谬!漠国才被我南军打得溃不成军,哪来的余力在我境内兴风作浪?摆明是有人借刀杀人,嫁祸漠人!竟敢在本王眼皮子底下对三郎起杀心,简直是找死!”
他面色冷厉,怒意汹涌,语气中满是戾气。南霆军威震西南,他戎马一生,最重上下齐心,如今却发现内里藏针,怎能不恼?
更令他愤懑的是,早在萧沅舟青州遇刺时,他已上奏言之凿凿,指宫中有人暗中插手。皇帝迫于舆论,只得敷衍塞责地推出太后身边人抵罪了事。他原以为朝中一时不会再妄动,却不料真正的刀锋,早已潜伏在南境腹地。
见气氛一时凝重,萧霆定了定神,压下火气:“可知是何人所为?”
萧瑾面露难色:”王爷不愧是目光如炬。我也觉得不似漠国人所为。不过上次与漠国一战,南境缴获了一批他们的兵马武器,确实是收存在咱们的军器库。”
“不过......”他吞吞吐吐地道:“倒也不只是咱们的军器库里有。我记得当时青州府调了一批过去,说是要研究一下为何漠国箭的射程如此之远.....”他似乎语意未尽,但没有再说下去。
萧霆眉头一皱:“韩宣业……看来本王小看了这位青州太守。果然胆大包天,已敢明火执仗,插手军政了?想来他一定是有恃无恐了。”他深思了一会,又道:“看来确实不简单。三郎遇刺就是在他青州府衙,他装聋作哑,如今更是明目张胆了。我看他们不单是冲三郎,是冲着我南境而来。”
三人又细议一番,直到夜色渐浓。萧霆这才道:“三郎,今日是你生辰,王妃那边定还等着你,且先去吧。”
萧沅舟拱手而退,萧霆端坐不动,只余余光静静落在萧瑾身上。
片刻后,他淡淡道:“今日之宴,瑾儿倒是安排得用心。”
萧瑾微笑应是,眼中波澜不惊,唯有指尖,在袖中缓缓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