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市

    在镇南王的严令下,南熙院的风波终未波及王妃居所。偏居一隅的客院中,采薇也并未察觉半分异样。

    她依旧每日前来为王妃诊脉,循着往常的节奏行事。只是这几日未曾在王妃处见到萧沅舟,她以为他改了请安的时辰,倒也未多加留意。

    王妃虽久卧病榻,但因萧沅舟平安归来,心情大好,再加上采薇细心调养,虽仍体虚乏力,精神却较从前振作许多。

    这日,采薇照例前来为王妃请脉,尚未入内,便听见院中传来一阵低低的训斥声。

    王妃身边的刘嬷嬷正对着一个面生的小丫头发作:“你也是糊涂!你姐姐身子不适,才叫你来替几日,你倒好,怎么一上来就毛手毛脚的?这佛手陈皮白茶是谁让你端的?”

    那小丫头脸涨得通红,却并不唯唯诺诺:“不是说王妃素日最爱这茶吗?我想着王妃爱喝,就端来了。”

    刘嬷嬷气得直跺脚,抬手指着她垂下的脑袋:“你呀你呀,伺候主子能这么想当然?主子的喜好是你能猜度的?王妃早已不碰这白茶了。一大早端来,不是触她的霉头吗?”

    那小丫头如同霜打的茄子,不敢再辩。

    刘嬷嬷叹了一口气,边摇头边训:“还好让老身发现得早,否则今日你可要吃不了兜着走。还不快去换上碧螺春!”

    那丫头连声称是,低着头小跑着退了下去。

    采薇心下微讶,问诊时果然见王妃桌上茶盏中,已换作一色浅绿的清茶,茶香清幽,却不同于往日那股淡淡的陈皮香。

    王妃察觉她的目光,微笑解释:“这几日精神好些了,便想换种口味。白茶性凉,如今倒觉这碧螺春清爽甘润,更合我意。采薇姑娘觉得如何?”

    采薇颔首答道:“碧螺春清香醒神,亦能疏肝理气,王妃近来气血调顺,饮此正好。”

    “什么好东西呀?母亲快给我们也看看!”

    萧芷棠快人快语地推门而入,笑盈盈地走到王妃身边。她身后,正是许久未见的萧沅舟。

    王妃抬眼看他们,含笑道:“你们今日倒是凑巧,一块儿来了。”说罢,点了点女儿的额头,“就知道你嘴馋,有好吃的能少得了你?”

    “我们在喝茶呢。”她轻轻一拨案上的瓷盏,茶香随热气缭绕而出。

    两人一同上前行礼请安。王妃望着女儿乖巧活泼、儿子温润如玉,心中不由一片宽慰。她的目光转向萧沅舟,只见他一身月白长衫,立在日光斜照处,整个人如修竹一般挺拔清俊。

    她忽地瞧见他腰间佩着一只淡葱绿的绣荷包,不由笑道:“你这荷包倒是别致得紧。”

    萧沅舟低头看了一眼,轻声“嗯”了一句,不再多言。

    采薇站在一侧,目光无意间掠过那荷包,却猛地一顿——正是她亲手绣给他的那只。

    一时间,室内茶香袅袅,笑语温柔,一团和气。

    采薇诊脉已毕,正要识趣地起身告退,只听萧芷棠忽然笑道:“母亲,您上次说我抄完经书就能出门。今日哥哥在,不如让他陪我逛逛街,可好?”

    这孩子自幼在偌大的王府中长大,虽说一众人疼宠,却终究缺了些伴。王妃病弱,姨娘娇怯,她从小便习惯一个人独来独往。如今好不容易盼回亲哥哥,自是盼着与他相处的时光。可惜萧沅舟归府后事务缠身,日日奔波,哪里有空顾得上她。

    倒是采薇在府中停留时日,医术高明不说,性子又温和耐心,常常陪她闲话解闷。尤其采薇偶尔讲起街市上的繁华热闹,更令她心向往之。今日见母亲神色轻快,哥哥也恰好在,便鼓起勇气提了出来。

    王妃见状,眼底含笑,故作嗔怪地点了点她额头:“你呀,真是被宠坏了。罢了,若你哥哥今日得空,便让他领你出去走走,也好兄妹亲近些。”

    说罢,母女俩不约而同地看向萧沅舟。

    萧沅舟原本想婉拒,可对上萧芷棠那双满含期待的眼睛,话到嘴边却改成了一个轻点的头。

    萧芷棠登时笑靥如花,雀跃着拉住他衣袖:“太好了太好了!哥哥陪我去逛街啦!”

    她喜不自胜的模样,竟让一旁的萧沅舟也露出几分无奈又宠溺的神情,平日惯有的沉稳似也被冲淡了几分。

    萧芷棠拉着萧沅舟正要出门,见采薇收拾医箱准备离开,又一把将她拽住,笑吟吟道:“采薇姐姐,你也一起去嘛!我早就想亲眼看看你说的西市杂耍、桂花楼的香米糕,还有徐记的冰露了——”

    她说得眉飞色舞,丝毫不顾身后王妃正摇着头轻叹。

    采薇连忙挣扎着笑道:“你们兄妹去玩就好,我就不凑这个热闹了吧……”

    萧芷棠却紧紧拉着她不放。她虽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哥哥心生亲近,终究仍有些敬畏拘谨。倒是采薇,温柔亲切,自来亲近,她怎舍得她不去?

    萧沅舟见状,淡淡一笑,开口替她解围道:“采薇,你就一块儿去吧。街上的那些吃食玩意儿,你们姑娘家喜欢的,我也不甚清楚。”

    他说得不紧不慢,却平添几分温和体贴。采薇听了,微微一怔,抬眼看他,终是没再推辞。

    就这样,采薇、萧沅舟与萧芷棠三人一同行出王府,乘马车前往热闹的西市。

    一路上,萧芷棠如脱笼之雀,兴致勃勃,时而扒着车窗东张西望,时而连珠炮似地问这问那。采薇温声细答,萧沅舟偶尔插言一两句,三人言笑晏晏,却反倒没太多深谈,只是隔着目光不时一笑,皆觉轻松惬意。

    西市果然人声鼎沸,热闹非凡。街头叫卖声、杂耍鼓点此起彼伏。没过多久,萧沅舟的手上便已挂满了萧芷棠各色“战利品”——糖葫芦、拨浪鼓、小风车,还有一盏刚刚从摊贩手里买来的兔子灯,五花八门,应有尽有。

    几人正围在卖糕点的摊位前,兴致盎然地挑选着各色桂花糕、香米糕。萧芷棠兴奋地指着一个小巧的桂花糕,“这个好吃吗?” 采薇正笑着点头。忽然身后有人拍了拍萧沅舟的肩膀:“三郎,姿枫说看到你,我还以为她看错了。竟然真的是你!”

    来人正是秦照野。不远处,秦姿枫也甜甜唤道:“沅舟哥哥!”

    众人从摊前挤出来,彼此见礼,只有采薇与秦氏兄妹是初次相识。

    秦姿枫今日一身利落红色骑装,束腰窄袖,眉眼间带着英气。她向采薇微微颔首,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她身上。采薇衣饰素净,身形窈窕,举止落落大方,眉目秀美,尤其一双眼睛,澄澈若一汪清泉中的两枚棋子,静静望着,竟令人移不开目光。

    秦姿枫眼中一抹探究悄然掠过,虽转瞬即逝,却不动声色地将对方打量了一番。她并未表现出什么异样,嘴角依旧含笑,唯有那一瞬的静默,无声中多了一分探究的意味。

    秦照野倒是一向自来熟,笑嘻嘻地打量着采薇道:“采薇姑娘,我早听说三郎从青州请了位医术高明的医女给王妃看病,没想到竟是位这般年轻貌美的姑娘。”

    秦姿枫轻轻拉了他一下衣袖,低声斥道:“别乱说话。”

    秦照野却不以为意,脖子一梗,继续道:“我还以为医术高明的,起码是位经验丰富、资历深厚……”一个“老”字眼看要脱口而出,他察觉不妥,急忙改口:“呃,是资深大夫,资深!”

    说完又觉得不妥,赶紧补了一句:“当然,我不是说采薇姑娘你没有经验的意思啊。”

    秦姿枫被他气笑了,忍不住嗔道:“你闭嘴行不行?”

    采薇倒不介意,语气温和:“秦公子说笑了。”

    秦照野一摆手:“别叫我公子,直接叫我秦照野就行。”

    萧沅舟见他再说下去没完,干脆岔开话题:“你们怎么也来了?”

    这回秦姿枫抢先回答:“我的马鞭坏了,想换一根新的,就拉他一起来西市看看。要不是实在不好一个人走,我才懒得跟他一起出门。”

    兄妹俩一唱一和,斗嘴斗得热闹,竟惹得一众人都笑了出来。

    秦姿枫又笑道:“沅舟哥哥,不如你帮我挑挑,哪根更趁手?”语气亲昵自然,说着便挽住他的手臂,将他簇着往马鞭摊位走去。

    几人一同向前。秦照野偏头看向萧芷棠,打趣道:“小棠儿,怎么今日王妃竟肯放你出门?你这是得了大赦啦?”

    萧芷棠一听,立刻滔滔不绝地讲起今日出门的种种新鲜见闻,又问他哪家点心好吃、哪家杂耍好看,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热闹非凡。

    采薇走在最后,见几人谈笑甚欢,自己倒有点格格不入,便悄声与萧沅舟道:“我记起来我在药铺还约了些药材,先行一步。”

    萧沅舟刚想说些什么,却被秦姿枫一声轻唤打断。再回首时,只见人群中,采薇纤瘦的背影已渐渐远去,被熙攘市景吞没,不见了踪影。

    秦姿枫左挑右选,终于买下了一条做工精致、鞭柄镶银的马鞭。她得意地在掌心一甩,姿势潇洒利落:“沅舟哥哥,这鞭子怎么样?接下来我们去哪里?”

    萧沅舟却神情恍惚,仿佛心思早已飘远。他侧头看向秦照野:“照野,我还有点事。棠儿就拜托你们送她回去。”

    话音一落,他便转身吩咐道:“青松、青柏,好好照看小姐。”紧接着将手上满满一堆糕点、香囊、小玩意一股脑地塞进他们怀中,头也不回地快步穿入人流之中。

    秦姿枫一怔,急忙唤道:“沅舟哥哥——”可人早已没入人海,只余一个白衣背影匆匆消失。

    她怔怔地站在原地,手中鞭影微晃,笑意也淡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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