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

    “冲喜?”

    采薇一怔,没想到会从王妃口中听到这两个字。

    王妃含笑点头,语气温柔:“是啊。这件事我已经思量多时了。三郎年纪也不小了,早该成家立业,开枝散叶。我这些年身体不好,灵山寺的高僧也曾说过,若能冲冲喜,也许身子还能好得快些。”

    采薇沉默了片刻,抬眸问道:“王妃当真这样认为?”

    王妃笑意不减:“自从三郎归家,又得采薇姑娘妙手回春,我确实觉得身子一日比一日强健。若是能冲喜,也未必不是件好事。更何况,我也盼着能早些看到三郎成亲、为萧家延续香火。”

    采薇心中一阵说不出的异样,却仍平静开口:“这是王府的家事,王妃为何问我呢?”

    王妃依旧目光不移,似笑非笑地盯着她,仿佛要从她脸上看出点什么来:“哦,我只是想着,采薇姑娘医术高明,不知这冲喜之法,是否也有什么医学上的讲究?”

    采薇微顿片刻,才缓缓开口:“王妃所患,实乃心郁所致。原本忧思郁结,是因思念世子成疾。如今世子归家,王妃情绪舒畅,自然转好。采薇不过略尽绵力,实不敢居功。只要王妃安心静养,调理得当,痊愈可期,未必还需借助冲喜。”

    “哦?”王妃轻轻一笑,语气却似更淡了几分:“这么说来,采薇姑娘是不同意冲喜了?”

    采薇垂眸,语气温和却不失坚定:“若从医理而论,冲喜并无确切的疗效,反而可能徒增王妃烦扰。以医者之见,采薇并不赞成。”

    王妃轻轻一挥手,屋内下人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转眼之间,室内便只剩她与采薇二人。

    采薇略微环顾,眉眼清明:“王妃有话要与我单说?”

    王妃脸上的笑意渐敛,语气亦转为平静:“采薇姑娘方才所言,不赞同冲喜。不知这番话,是出于医者之见,还是出于——个人之念?”

    采薇眉头轻蹙:“王妃此言何意?”

    王妃缓缓坐直身子,却自有一股威严之势:“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三郎是我唯一的骨血,也是萧家唯一的世子。自十四年前他远赴京城,我便夜夜梦中唤子归,日复一日,如锥心之痛。”

    镇南王妃苏婉,曾是整个南境最为幸运的女子。

    她虽然少年美貌,但出身并不显赫,不过是六品边州牧之女,家世平常。她也曾想过,或许日后会嫁与寒门士子,共守一盏青灯;或许嫁与小吏人家,执汤炊之事,过寻常日子;也可能嫁与市井商户,迎来送往,细水长流。

    命运的转折,发生在她十六岁那年。

    镇南王萧霆因公路过边州,无意间瞥见她,竟一见倾心,亲下聘礼,娶她为正妃,自此凤冠霞帔,贵极一时。

    犹记新婚之时,苏婉与镇南王萧霆情意正浓,不久便诞下嫡子萧沅舟,正值两情缱绻、春风得意之际。萧沅舟自出生便为世子,众人皆道她命好:夫君英勇果决,位尊一方,对她更是情深意重;儿子聪颖俊朗,众望所归,前途无量。萧沅舟,是他们爱情的结晶,也是南霆军未来的希望。

    萧沅舟年岁渐长,天资卓绝,弓马骑射皆由萧霆亲授,不数年便已娴熟于心。世人皆赞:“镇南王世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七岁那年,萧沅舟自外祖家返程,途中突遇劫匪。他临危不乱、指挥若定,以声东击西之策击退歹徒,救下一村老小。连萧霆也忍不住感慨万分:“此子,他日定可继承南霆军志,护疆安民。”

    可这一切,都在萧沅舟七岁那年戛然而止。她的好运仿佛在那一刻用尽了。儿子尚且年幼,才露尖尖角,便已引人忌惮——有人看不惯他在南境扎根生长,竟要将她这颗心头血连根拔起,栽到京城那权势森严的温室之中,修剪枝叶,圈养成他们想要的模样。

    她怎甘心?那是她十月怀胎、含辛茹苦养大的儿子,是她日日夜夜牵挂的命脉。她怎能眼睁睁看着他被夺去故土、斩断根须,只为取悦那高处不胜寒的尊荣?

    她哭过,闹过,求过,可是——藩王无诏不得入京,萧霆再心疼她,也只能束手无策。更何况明面上萧沅舟受太后宠爱,皇帝看重,他们又能拿什么理由,将萧沅舟接回南境?

    这样怄气着,她与萧霆的感情也渐渐疏远了。她不是不明白,这并不能全怪他,可她终究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儿行千里母担忧。这些年她寄出的书信、衣物不计其数,可哪一样比得上将他搂在怀中,看着他绕膝而行、日渐长大的真实与安心?

    她的心一点点灰了,冷了。后来,她替萧霆纳了妾,将自己身边的大丫鬟林氏扶为姨娘。她并不是不清楚这一举动意味着什么,只是想,也许自己给不了的,旁人能给。萧霆这些年对她仍一如既往地关爱,但他们都知道一些事情永远回不去了。

    直到得知林姨娘有孕的消息时,她才意识到,自己并非如想象中那般无动于衷。她原以为自己已经放下了,可是一想到若那一胎是个儿子,那她的三郎,会不会就真的被彻底遗忘、永远被放逐?

    还好,生的是个女儿。那一刻,她、萧霆,甚至林姨娘,都悄悄松了一口气。府中气氛也因此缓和了些。往后这些年,芷棠在膝下绕转,确实缓解了她内心的孤独。毕竟,再冷的心,在孩子牙牙学语、蹒跚学步时,也会渐渐生出柔软来。

    可有时,看着芷棠一点点长大,她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错过了多少。错过了三郎第一次赋诗,第一次负伤,第一次饮酒,第一次……遇见他中意的姑娘。

    她不停地打听萧沅舟的消息。可京城路远,书信往来耗时极久,她每次得知的消息,往往已是事情发生一两月之后。

    慢慢地,一些流言蜚语不可避免地传入她耳中——说萧沅舟如何风流倜傥,如何恃宠而骄,在京中留连忘返。那真的是她的儿子吗?那个曾经小小的,被她捧在手心里呵护长大的孩子?

    日子一天天过去,一月月过去,又一年年过去。她忍不住上书询问:萧沅舟何时得归?宫中却总说太后爱重,皇帝器重,一时难舍;南境藩王不得轻动,只能“忠孝不能两全”。只道等他年岁稍长,自会归家团聚,母子重圆的日子长着呢。

    她等啊等啊,等到萧沅舟行了冠礼,他还是没能回来。她再等啊再等啊,等到萧沅舟步入双十年华,他依旧音讯难盼。再往后呢?再等一年两年,他便要开府、成家、立业了。那她呢?她还要空守着王府的庭院,再等多少个春秋?

    她不能再等了。

    她一个深居内院的妇人,又能做什么呢?她只能赌——赌朝廷尚以孝治天下,赌自己的命。

    自那以后,佛手陈皮白茶成了她的常饮。晨昏一盏,日复一日。那茶香清冽,却令她作呕;茶水入口,头痛欲裂,彻夜难眠。但她仍义无反顾地一口一口喝下去,仿佛那是世间最美的甘露。

    她需要那疼痛。只有那撕裂般的痛楚,才能让她保持清醒。每一分身心的折磨,都仿佛是在替她燃烧思念,让她相信——三郎就离她近了一分,近了一步。她才能稍稍喘过气来。

    萧霆不知她这番苦心。他只以为她病了,于是广延名医,日日进补,珍汤妙药送了无数。可就算是华佗再世,也医不了一个亲自给自己下毒的人。

    她的病时好时坏,反反复复。那些天材地宝一味接一味送入她体内,仿佛落入无底深渊,无声无息,毫无回响。终于,就连宫里的太医也只能摇头叹息,束手无策。

    她熬到了油尽灯枯,身形羸弱如风中残烛。可她却在濒死之际看见了希望。

    她泣血上书,只求在最后的光阴里,再见儿子一面。不知是她的至诚感动了天恩,还是他们终于确信萧沅舟已被磨平棱角、无足为患。

    她的儿子,她的三郎,终于要回来了。

    她见到了她的三郎,比她想象中还要好。她轻抚他的脸颊,那轮廓让她忆起年轻时的萧霆——虽不如当年那般锋利,却更显俊朗温润,令人一见便生亲切感。

    本以为只要能见他最后一面,便足矣,她也心满意足,可以安心离去。可见了他,她的心却变得贪婪起来。

    她渴望见他成为南霆军的少帅,站在猎猎旌旗下,一呼百应;渴望南霆将士如效忠萧霆般,忠诚拥护他。

    她想看他开府立业,找到一个可靠的姑娘,代替她照料他的起居——那些她未曾做到的,会有一个好姑娘代替她做到:为他准备征衣,擦拭铠甲,送他出征,等待他凯旋。

    或许,如果她幸运,甚至能看到萧家后继有人。那个小小的三郎,会是怎样的模样呢?

    因此,她决定冲喜,亲自为萧沅舟挑选一位美丽温柔、门当户对,能助他一臂之力的女子,伴他成家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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