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白家的其他亲人也陆续归来。院内院外,人声热切,众人围坐一团,围着采薇细细道来这些年的思念与牵挂。
采薇这才知晓,自母亲阿容离家后,白家虽对外宣称三娘因落水而亡,实际上却从未停止过寻找的脚步。外祖母年复一年守着芭蕉深院,每逢佳节总会在村口老槐树下多望几眼;舅舅白勇常年奔波各地,寻访一切可能的消息。岁月流转,白家的女儿们陆续出嫁,只留下舅舅一家与外祖母在此守望,盼她平安。
如今听闻阿容离家后与夫婿琴瑟和鸣,虽不幸早逝,却遗下了与她有着几分相似的女儿,众人心中总算添了几许宽慰。席间,长辈们一再对采薇说,这些年来他们从未真正怪过阿容。年轻时的阿容敢于追寻自己的幸福,那是她的选择,也是她的缘分。岁月带走了当年的执念,如今留下的只有思念和祝福。有人握着采薇的手,反复端详她的眉眼,轻声道:“像,真像极了……”
刚才那个圆滚滚的小男孩,正是采薇舅舅白勇的小儿子,家里人都亲昵地叫他豆豆。
豆豆紧紧拉着采薇的手,仰着小脸认真端详她,脸上满是雀跃与兴奋:“没想到漂亮姐姐真的是我的亲姐姐!”稚声稚语间,满屋人都被他逗笑了,空气中多年积淀的酸楚也被笑声轻轻冲淡。
他忽然转头看向萧沅舟,睁着圆溜溜的眼睛问道:“那这个漂亮哥哥又是谁呀?他是不是也是我的亲哥哥?”
采薇忍俊不禁,柔声解释:“他不是你的哥哥,他叫萧沅舟,你可以叫他沅舟哥哥。”她看了看满屋的亲人,又看向萧沅舟。萧沅舟微微点头,知她不愿隐瞒,采薇便轻声介绍道:“这是镇南王世子,是他帮我找到了月塘。”
“镇南王世子?” 这句话宛若在平静的湖面投入了一颗石子,顷刻间泛起层层涟漪。几位年长的老人倏然起身,神色激动。
采薇愕然:“怎么,你们认得他吗?”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颤颤巍巍地走上前来,伸出双手就要执萧沅舟的手拜下去。萧沅舟急忙上前搀扶:“老伯,这礼万万使不得!”
老人见他不受,泪光在眼底打转,声音因激动而发颤。其余几位老者也纷纷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讲起往事——
原来,月塘村正是当年萧沅舟年仅七岁时智退流寇、护下全村老小的边陲小村。
采薇听得微微怔住,心中涌起难以言喻的情绪。原来,两人的命运在十余年前便已悄然交错——在无意间,萧沅舟竟早已救过她的家人。
豆豆完全不明白大人们为何一个个神情激动,只在一旁兴高采烈地喊道:“太好了!哥哥姐姐可以跟我们一起过谢月节啦!”
家中的长辈们也热情相邀,执意让他们留下共度节日。采薇虽不知谢月节的来历,但与至亲初次重逢,自然愿意多留片刻,细细与他们相处,只是心底还有一丝犹豫——不知萧沅舟是否方便。
她抬眼望去,萧沅舟已收敛了往日的疏冷,眼底含着浅浅笑意,微微颔首,像是在无声地回应:“留下吧。”
第二日晚,月塘张灯结彩,迎来一年一度的「谢月节」。
芭蕉叶影婆娑的广场上,篝火熊熊,火光映得人影跳跃,皎洁的月华倾泻而下,为这片静谧的山村笼上一层淡淡的银纱。男女老少围着篝火载歌载舞,笑声与鼓点交织成热烈的旋律,连夜风也带上了欢快的节拍。
采薇被族人簇拥在中央,脸颊上仍挂着未干的泪痕,眼底却燃着从未有过的温暖与归属感。白家长辈频频举杯,替她与阿容敬这迟来的团圆,杯中酒香氤氲着岁月积淀的思念与释然。
萧沅舟静静立在人群之外,目光深沉,火光将他清俊的面容映得若隐若现。明月如银盘,倒映在广场旁方塘之中,他的思绪却被某个久远的夜晚拉回——那时的天空同样明亮,只是四方火光不再是欢庆的篝火,而是密密麻麻的火把,伴随着喊杀与惊惧。
隔着十余载光阴,昔日的血腥与眼前的欢声重叠——曾经那场生死交锋,在这群质朴的村民口中,已被岁月化作永恒的感激与铭记。
很快,几位年长的村民注意到了他,激动地将他拉入人群,高声向众人介绍这就是当年护下全村的稚子。篝火旁的歌舞骤然一滞,随即如浪潮般的欢呼炸裂开来。老者们热泪盈眶,年轻人蜂拥而至,眼底满是炽热与敬仰。
萧沅舟微微一怔,像是从记忆的深渊被拉回现实。他抬手,接过一个孩童递来的篝火酒盏,举杯间唇角漾出一抹浅笑——那是多年未曾浮现的、发自内心的笑意。
火焰映红了众人的面庞,也在夜色中镌刻出采薇与萧沅舟的身影。两人相携着手,与族人一同高歌、起舞、痛饮,久违的轻松与愉悦在心底缓缓绽放。
四周的人声轻笑,歌声与鼓点交织成一曲古老的山野旋律,仿佛跨越了时光,直抵心灵最柔软的深处。
不知道过了多久,采薇只觉得脸颊笑得微微发酸,双脚也早已跳得没有力气。萧沅舟将她领到篝火外的一隅,递上一杯清水。
采薇静静坐下,目光在火光与亲人间流连,像是要将这份团圆的温暖深深镌刻在心底。她抿了一口水,脸上不知是被篝火映照,还是因兴奋而泛起的绯红。她看向萧沅舟,诚挚低声道:“沅舟,谢谢你。”
萧沅舟俯身,指尖轻轻拨开她鬓间垂落的一缕青丝,声音里带着浅浅的叹息:“采薇,你为我做的太多了。多次救我于危难,又为母亲尽心诊治。要说谢,也该我说才是。你我之间,以后不必再说这些,好吗?”
采薇听出他言语里的郑重,眼底泛起暖意,轻轻颔首。
萧沅舟望向不远处载歌载舞的人群,眼神深邃:“采薇,要是我南境子民,永远都能这样该多好啊——没有战火,没有饥荒,只有欢声笑语。”
“一定可以的。”采薇的声音低沉而坚定,仿佛在为他许下一个承诺。
萧沅舟转过头来,凝视着她,神色渐渐变得认真:“采薇,我很快要南巡去了。这是我的责任,无法推辞。”
采薇抬眼,眼波流转,满是柔情与不舍:“要去多久?”
他紧了紧握住她的手,深声道:“我也不知,短则一年,长则两三年。”说到这里,他的眼底浮现出一抹前所未有的紧张与期盼:“采薇,你能等我吗?待我归来,我们便成婚。”
火光摇曳,映出两人紧扣的手指,仿佛要将这份温度深深烙印在彼此心间。
“执子之手,莫失莫忘。”萧沅舟轻声道。
采薇的胸口微微起伏,眼眶渐渐湿润。她低头紧握着他的手,指尖传来温热的力量,仿佛穿越了时光的阻隔。片刻后,她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声音轻柔却充满力量:
“我等你,沅舟。”
那一刻,篝火燃得更旺,歌舞更盛,而两颗心也在这片月色与火光中紧紧相依,似要抵御将来的风雨离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