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过紫宸殿的飞檐时,李胤正踏着金砖地走出御书房。
袖口沾着的龙涎香混着墨气,被穿堂风卷得散了大半,只余下些微沉郁的余韵,像极了他此刻压在眉骨下的情绪。
“都退下。” 他头也未侧,声音里裹着冰碴子。随行的内侍与羽林卫皆垂首应是,靴底碾过青石板的轻响渐远,宫道尽头只余下他一道玄色常服的身影。
转过琉璃影壁,练武场的青石地在残阳里泛着冷光。铁桩上悬着的沙袋还在微微晃,尾刀正对着木桩劈砍,玄铁刀劈开空气的锐啸刺破寂静。
“噌 ——”
清越的拔刀声惊飞了檐角栖息的夜鹭。李胤的佩剑不知何时已出鞘,寒光直逼尾刀后心。尾刀几乎是本能地旋身,玄铁刀横在胸前,两刃相击的脆响震得人耳膜发麻。
“殿下?” 尾刀的瞳孔缩了缩,握刀的手却稳如磐石。他看清来人身形时微怔,鬓角的汗滴坠在刀面上,晕开一小圈水雾。
李胤不答话,手腕翻折间剑势已变。剑尖破开晚风,直取尾刀咽喉。尾刀旋身避开,玄铁刀反撩而上,刀风扫过李胤耳边,削落几缕散在额前的发丝。
“殿下今日心绪不宁。” 尾刀的刀刃擦着李胤的腰侧划过,带起的劲风掀起他衣袍的一角。他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只有握刀的力道愈发沉稳,每一次格挡都精准地卸去李胤大半的攻势,却始终留着三分余地。
李胤的剑尖猛地顿在半空,夕阳的金辉落在他紧抿的唇线,将下颌的线条勾勒得愈发冷硬。他忽然收剑回鞘,转身时玄色的衣摆扫过地面,溅起一阵灰尘。
“今天就先到这里吧,你先退下吧!”李胤冷声说道。
尾刀迟疑了半晌,想说什么,但是还是没有说出口,最后躬身告退。
李胤静谧的站在夜色中,脑子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忙望凉亭的方向跑去。
果然在路上看到了一瘸一拐往内侍殿走的罗三瑥,李胤露出了懊恼的神情。
罗三瑥也看到了他,看着他气喘吁吁的样子,开玩笑的抱怨说:“您让我不要动,结果您先失约了呢?”
李胤抬眼望见眼前立着的罗三瑥,心头那点悬了半日的躁郁忽然就散了。
李胤望着罗三瑥被夜色润得柔和些的眉眼,忽然就觉得,那些朝堂上的明枪暗箭,那些绕来绕去的算计,好像也没那么难捱了。
至少转过身时,总有人在这儿等着。
这念头刚冒出来,嘴角就先一步翘了起来。他自己都没察觉,方才还紧绷着的下颌线,此刻已柔和了许多。
罗三瑥一瘸一拐上前,假装愤怒的说:“你现在还笑得出来?”
李胤快步跑到罗三瑥面前,转身背向她,半蹲身子,回头,笑着说道:“我背你!”
罗三瑥后退一步,先是环视四周,低声说道:“殿下,这不合礼法,殿下您怎么能被内官呢?”
李胤闻言,抬手虚虚摆了摆,语气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不要误会,就算是暖男的腿受伤的话,我也会这么做的。”
罗三瑥眉头紧锁,语气固执的说道:“就算是这样也不行。”
李胤故作严肃的说:“这是命令。”
罗三瑥嘟囔着嘴吐槽道:“我还记得您曾经说过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让我把您当成朋友,结果,现在动不动就说命令,命令...”
李胤不为所动的继续说着,“所以,你现在是要违背命令吗?”
无奈,罗三瑥拧不过他,只好顺从的爬上他的背。
李胤往上颠了颠她,说道:“你怎么这么轻啊?”
罗三瑥靠着他的背,闷闷的说道:“是真的吗?可是我好想看见你的胳膊在发抖。”
李胤没有说话,只是往上又颠了颠,回过头挑衅的看向罗三瑥。
罗三瑥偏不接过他这个话茬,凑近李胤的耳朵,轻声说道:“殿下,如果有人看见怎么样?”
李胤大摇大摆的背着罗三瑥穿过小路,还不忘安慰她说道:“不用担心,本殿从小在宫里长大,我可是清楚的记得那条路上有没有人。”
沉默了一会儿,李胤打破沉默,问道:“上次你说的那个公主,她最后有没有和王子在一起?”
罗三瑥调侃道:“中间睡着了,所以没有听见吧!”
罗三瑥娓娓道来,“王子没有看出公主的心思,所以和其他女人成婚了。因此公主从那以后就消失了。”
李胤脚步一顿,感叹道:“是个悲伤的故事啊!”
罗三瑥疑惑的看向李胤,敏感的察觉今晚他的情绪不对,以为是自己太沉的原因,主动说道:“殿下,快到内侍殿了,快把我放下来吧!”
谁知,李胤突然调转了方向,朝向东宫的方向,带着笑意说道:“不,我们回东宫吧!”
罗三瑥迟疑的说:“那,殿下你一定要快到东宫的时候放下我,我可不想被别人看见。”
李胤偏偏要逗逗她,大声的跟她唱反调,“不,我要重新回到内侍殿。”
罗三瑥提醒道:“殿下,小声点,会被别人听见的。
——
漏壶里的水线漫过亥时刻度时,宰相的皂色官靴终于踏出了寝殿朱门。
季泽兰支着肘弯靠在鎏金凤椅上,垂眸望着裙摆上暗绣的缠枝莲纹,直到那串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彻底被宫墙外的夜露吞没,她才缓缓松开了攥得发白的指节。
“娘娘?” 云月的声音压得比鬓边银簪还轻,指尖刚触到季泽兰冰凉的手背,就见自家小姐喉间滚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她扶着云月的小臂起身时,腰间玉带硌得肋骨生疼。
也是,和父亲,竟和主仆差不多。
通往密室的暗门藏在博古架后,云月转动最底层那尊青铜饕餮樽,石壁便发出沉闷的 “咔嗒” 声,露出仅容一人通过的窄道。
季泽兰低头迈进时,鬓角的珍珠步摇扫过潮湿的石壁,串珠相撞的脆响在甬道里荡开细碎的回音。
只见密室内关着一个和季泽兰差不多月份的女人,半靠在榻上,脚腕用铁链拷住,见有人来,神情惶恐。
季泽兰示意云月把点心放到女人面前,她站到女人面前,面容冷淡,语气嘲讽的说:“多吃点吧!宫女有了身孕,还能如此享福,你的命可真好!”
这个女人原来就是据说早已经被秘密处死的侍药宫女禧儿,当日她在王后面前的失礼举动,本以为必死无疑,没想到当晚就被人关到了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
这些时日,一直都是云月来给她送些吃食,从没有见过王后娘娘,今日,终于见到了王后娘娘。
禧儿连忙跪倒王后面前,一边磕头一边说道:“娘娘,小人惶恐!”
季泽兰冷眼看着她,好像在透过她看着什么人。
禧儿小心翼翼的试探道:“我和肚子里的孩子会被怎么处置?”
季泽兰款步上前,站定在禧儿面前,微微仰起下颌,眼眸带着毫不掩饰的蔑视,自上而下打量着禧儿,薄唇轻启,声音清冷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傲慢:“哼,只要你管好自己的嘴,就会没事的,不用担心。”
说罢,还嫌恶地轻轻甩了甩手中的丝帕,似是觉得与禧儿这般的人交谈,都脏了自己的手。
禧儿的神情稍安,季泽兰冷哼一声,转身离去,云月也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
在路上,季泽兰回想自己曾暗中找太医诊脉,十个有九个说是个公主,为了万无一失,她又派云月暗中将禧儿养在密室里,以备不时之需。
“不管用什么办法,我生下来的一定是能继承王位的皇子。”季泽兰暗暗说道。
云月连忙低下头,装作没有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