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浸红宫墙时,尾刀正踏着青石板路往内宫走,忽然就被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截住了去路。
原来禁军统领魏峥正领着三个甲士围堵一个孩子,那孩子看着不过七八岁,仔细了解一番后才知道,原来这个孩子的父亲是御膳房送菜的帮工,这个孩子是跟随着他的父亲来的。
禁军在孩子拉菜的手推车上搜到了关于谋反的纸张,所以他们打算把这个孩子关进大牢里。
魏峥拿着纸张,上前问道:“真的不是你吗?”
孩子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字字清晰,“不是我,我也不知道。”
一旁的禁军严厉的斥责道:“这就是在你的手推车里找到的,你还要继续撒谎吗?”
孩子摇头否认道:“不是,不是我,我也不知道我的车里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
魏峥叹了一口气,摆手示意身后的禁军把这个孩子带下去,经过尾刀身边的时候,魏峥和尾刀点头示意,很快走远了。
而尾刀呆愣在原地,好像陷入了某种可怕的回忆里。
等到自己回过神来,飞奔跑向东宫殿,他不能再让父亲的悲剧在发生在别人身上,如今他只能去求太子殿下尽力一试。
紫宸殿的鎏金铜鹤在烛火里投下斑驳暗影,李胤跪在冰凉的金砖上,玄色蟒纹朝服的下摆被他攥出几道褶皱。殿角铜壶滴漏的水声敲得人心头发紧,他望着御座上明黄的龙袍一角,喉结滚动了两下。
“他只是个十岁的孩子。” 这句话从齿间挤出来时,带着殿外寒夜的凉意。李胤的额头几乎要触到地面。
御座上的人忽然将玉圭重重砸在龙案上,青玉碰撞的脆响惊得烛火猛地跳了跳。“正因为他是个孩子,所以更容易瞒天过海。”
陛下的声音像淬了冰的铁,带着龙涎香的气息从高处压下来,“在那个孩子的背后,那背后的背后,不知道藏有多少残暴的逆徒。”
他猛地站起身,明黄的袍袖扫落了案上的茶盏,青瓷碎片混着碧螺春的茶汤溅在明黄色的靴底,“你当那些逆徒是如何渗透进来的?便是借着孩童的天真,借着妇人的慈心!”
李胤的肩膀微微一颤,他抬起头,眼眶里布满血丝。殿外的风卷着雪沫子拍打窗棂,恍惚间竟像是无数冤魂在哭号。
“可他连字都认不全,连字都不认识的小孩子,哪里会知道背后隐藏着什么样的事情?他们只是为了填饱肚子而已。请您明察,父皇。”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他忽然放缓了语气,可那语气里的寒意却更甚,“胤儿,你太心软了。这宫墙内外,容不得半点心软。”
李胤沉默了,他望着御座上那张与自己有七分相似的脸,忽然觉得无比陌生。
他失落的回到东宫殿,几乎从小一块长大的默契让尾刀一瞬就知道这件事没有希望了,躬身抱拳转身离去,李胤嗫嚅着想说什么,但是最后却放弃了。
李胤失落的坐在主位上,马公公进来禀告说;“季大人求见!”
他无力的摆摆手,强打起精神说:“进来吧!”
季泽明掀帘而入时,带进来一阵晚风的凉意。他未及李胤开口相邀,便径直走到对方对面的梨花木椅前,袍角一拂,毫不客气地坐了下去。椅脚与地面相触,发出一声不轻不重的碰撞,在这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一身青色锦袍,玉带束腰,往日里眉宇间的几分疏朗此刻尽敛,只余下沉沉的郁色。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将双手交叠放在膝上,脊背挺得笔直,目光如潭,一瞬不瞬地落在李胤脸上。
李胤正临窗看着外面渐浓的夜色,闻言缓缓转过身。他一身常服,袖口微敞,手中还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玉佩,神情瞧不出太多波澜。见季泽明这副模样,他也不诧异,只是淡淡颔首,示意他有话便说。
季泽明喉结动了动,像是在斟酌什么,又像是在积蓄着某种力量。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重量,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碾过:“我考虑了很久,我是要以臣子的身份去恳请,还是以朋友的身份去宣战?”
话音落下,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空气中炸开。李胤把玩玉佩的手指几不可察地一顿,抬眸看向季泽明,眸色骤然深了下去,如同被夜色浸染的寒潭。
他沉沉开口道:“所以,你最后的结论是什么?”
季泽明反问道:“那就要看殿下的决定是什么了?”
李胤把玉佩随手扔到一边,淡淡的说道:“先说说看吧!”
季泽明开口说道:“礼部已经在准备大婚了。”
李胤不以为然的反问:“然后呢!”
季泽明理了理宽大的衣袖,随后一甩,凑近李胤,说道:“就在旁边默默地看着,心痛,然而,却要在殿下面前装作无所谓,强颜欢笑。”
李胤不明所以,疑惑的说:“你在说什么?”
季泽明轻声说道:“那个人,就是我爱慕的人。”
李胤抬眼,眼神中迸射出某种杀机,一闪而过。
季泽明继续说道:“我不想看见那个人因为陛下的贪念而伤心,所以,我不会袖手旁观。”说完,起身离去。
季泽明的身影消失在月洞门外,廊下挂着的羊角宫灯被风吹得轻轻摇晃。李胤仍坐在那张梨花木椅上,指尖捏着的茶盏早已凉透,碧色的茶汤上凝着一层薄薄的白汽,像他此刻心头翻涌又压下去的思绪。
树影婆娑,像极了方才季泽明离去时,袍角扫过青砖的模样。那人说的话还在耳畔回响,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落进心里便冻出一道痕。他缓缓抬手,揉了揉眉心,指腹触到一片微凉,才发觉不知何时,额角已沁出细汗。
案上的青铜香炉里,龙涎香燃到了尽头,最后一点火星明灭了几下,便彻底归于沉寂。
满室的幽香渐渐散去,李胤终于动了动,将凉透的茶盏推到一边,发出 “当” 的一声轻响,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这时,马公公小心翼翼的走过来,递上一封信,轻声说道:“殿下,这是茶山先生给你的信。”
李胤接过信件,打开,缓缓露出一个笑容。
——
尾刀离开王宫后,漫无目的的在街上闲逛,回想起,自己的父亲就是因为给百姓开仓放粮而遭到杀害,自己变成了孤儿....
正当自己想的入神的时候,眼角余光看向街道的墙壁,发现是组织的信号。
尾刀来到熟悉的酒肆,在店小二的引领下,来到后院,只见槐树下摆着张乌木桌,一个穿藏青长衫的身影背对着他,正用银簪拨弄着炭炉上的酒壶。
火光明明灭灭映在那人鬓角的银丝上,尾刀喉头一动,快步上前,长袍扫过地面卷起细碎的尘土。
“您找我吗?” 他拱手时,袖管里的指节微微泛白。
“罗瑥。”两个字像淬了冰的铁锥,砸在青砖地上。
尾刀猛地抬头。
“为什么没有告诉我,是打算告诉李胤吗?”
那人端坐在紫檀木椅上,青长衫的下摆压着银线云纹,明明是极普通的坐姿,却让尾刀觉得自己像被蛛网缠住的飞蛾。他喉结滚了滚,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不是。”
“那么,是宰相吗?”
尾刀猛地屈膝跪下,膝盖砸在地上发出闷响。廊外的雨不知何时下了起来,打在芭蕉叶上噼啪作响,倒像是有人在暗处不住地敲着鼓点。
“这些年她过得很辛苦,” 他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声音里带着哀求,“所以,我不想让她知道,我不想让她经历我经历的那些痛苦。”
“她什么都不知道,” 他急切地补充,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也不知道洪景秀的任何消息。”
雨声突然大了起来,掩盖了他的呼吸声。
尾刀能感觉到那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背上,像冬日的冰凌一样刺骨。“所以,能不能让她这样一无所知地生活下去?” 这句话几乎耗尽了他所有力气,尾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我派你去李胤那边的时候,” 那人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我已经和你说过,不要有任何想法,乖乖的按照我的吩咐办事。”
尾刀的肩膀猛地一颤,冷汗瞬间浸透了里衣。
“按照自己想法办事的细作都是危险的。” 那人缓缓起身,青色衣袍扫过地面,发出细碎的声响,却像重锤敲在尾刀心上。
他看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向腰间的玉佩,那是组织里掌管生杀的信物。
“住手!” 远处传来惊呼。
尾刀朝着声音望去,差点控制不住脸上的神情,“是你!” 他失声惊呼,声音因为震惊而变调,“十年前把我带到这里的人就是,尚公大人?”
廊外的闪电骤然亮起,照亮了那人脸上的面具,青黑色的纹路在电光中显得格外狰狞。“是,” 那人轻笑一声,笑声里带着说不出的诡异,“我一直在旁默默关注你。”
他缓步走到尾刀面前,靴尖停在离他手指寸许的地方。“过几日就是组织的集合之日,” 他弯下腰,声音压得极低,像毒蛇吐信,“在所有人齐聚之时,我会把洪景秀的女儿带过来。”
雨声里,尾刀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比窗外的雷鸣还要响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