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四月初八,佛祖诞辰。
一大早,各宫的宫人便早早开始忙碌,后宫负责祭祀的是太后娘娘,延禧宫的惠妃纳喇氏,翊坤宫的宜妃郭络罗氏,领头的都是这宫里地位最高的娘娘,手底下的太监宫女更是不敢偷懒,个个铆足了劲,毕竟像今日这种大喜的吉日,也是一年难得领些喜钱赏赐的好机会,一向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的刘菽圆也被薅了起来。
这都从榻上坐到菱花镜前半刻多钟了,刘菽圆还僵在原地,像石头般一动不动。双眼困得根本睁不开,身上被重物压过一般哪哪都疼,昨夜两人折腾到半夜,后来她都不知道胤祺什么时候叫的水,只迷迷糊糊记得他捏着腰,在她脖颈处偷笑:“不用减了,现在就挺好。”
起身换旗装的时候,她连走路都发酸,两条腿像不听使唤似的,差点直接向前栽下去,得亏春芽激灵,一把将她捞了上来,不然她定要和大地来个亲密接触。
春芽憋着笑,跪在地上帮她揉了好久双腿,刘菽圆才缓过神,平时她也没什么机会出门,一个侍妾更没资格招待外客,她又懒便不怎么上妆,每天淡淡的擦一层粉,抹些口脂就足够了。
“格格快睁眼吧,都已经睡多了一个时辰,怎么还困成这样呢,五爷卯时未到就起身去找三爷、四爷汇合了,临走时让奴婢告诉格格,浴佛节今晚做了斋菜,让格格一同用呢。虽然都是素菜但都是御膳房专门调配人手筹备的,奴婢听小全子说好吃得紧呢。”
斋菜?好吃的斋菜?
刘菽圆一下醒神:“有啥好吃的?”
春芽无奈地叹了口气,她家格格好吃的性子连五爷都知道了。
“五爷知道格格醒来定会问起,特意让李公公派人送来了斋菜的菜单,有南海金莲、鼎湖上素、罗汉斋、金菇汤,还有斋面呢。”
听着菜名倒是不错,应该好吃。
刘菽圆抿了抿嘴唇,虽然晚上有口福,可现在也不能亏待了自己,尤其昨晚她那么辛苦,早膳必须吃好!
一想到这里,她就纳闷,昨天五爷也只吃了一小碗韩式拌饭,丑时三刻才差不多睡着,可他居然还起这么早?
“难道真是铁打的?”刘菽圆悄悄嘀咕,更让她生气的是,胤祺瞧着清瘦,可身上不少肌肉,尤其那腰腹、后背、胳膊,手感可太好了,每天几个时辰的骑射是真没白练!
“也不知道什么减肥方法居然这么厉害?还是说他就是天生惹人嫉妒的‘干吃不胖’体质?”刘菽圆一边盯着包子,一边自言自语,春芽都看呆了。
穿衣显瘦,脱衣有肉,嫉妒啊嫉妒。
刘菽圆含泪咬了一大口猪肉馅的包子,又用了一小碗鸡丝卤的银丝面,吃饱喝足才伸着懒腰坐到秋千上,闭目养神起来。
小全子从外院兴冲冲地跑进来,见主子眯着眼,便敛了神情冲春芽使了个眼色,招手将她唤了过来,两人附耳悄悄说了几句。
春芽脸色一变,侧头往正屋的方向瞥了一眼,解气地说:“她活该!自己不好好当差,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心思总在旁处,也不用心伺候主子,以后谁敢要她?”
半梦半醒的刘菽圆,听到有人小声说话,缓缓睁开眼,摇摇晃晃走到小桌前饮了几口茉莉花茶提神:“春芽,怎么了?”
听到传唤,春芽赶着走了几步,小全子则远远地施了一礼便从廊道退下了。
“格格。”春芽慢慢回话,“玉心不知怎的惹了戴嬷嬷不快,被送回内务府了。”
此话一出,刘菽圆端茶的手都顿了一顿,要知道宫女被内务府送回一般都事出有因,除了年满二十五岁正常出宫,其余多半都没什么好事,或是宫女患病,怕过给主子,或是宫女触犯宫规,惹主子不喜,而且被遣回的宫人,想再分到好差事几乎是不可能的,更多的是发往辛者库为奴,做这宫里最卑贱的活计。
玉心虽然过分,时常不把她这个主子放在眼里,但宫里比她跋扈懒惰的下人不是没有,何况她伺候过孝懿皇后,在整个阿哥所里的宫人里,地位一向不低,究竟犯了什么错,竟严重到发回内务府呢?
“格格,要不要去问问戴嬷嬷?”春芽试探着问,格格一向心善,对他们这些下人格外体恤,不仅分享美食,平日也很关心,按照格格的品性,好歹主仆一场,应该去问一句吧。
可刘菽圆却只当听了个笑话,听过即忘,淡淡吐出两个字:“不去。”又坐回秋千,踮起脚来回荡了起来。
刘菽圆虽不知内情,但她了解戴嬷嬷,玉心定是犯了错才会受到惩罚,她虽关爱下人,可也不是个傻的,与玉心的关系又说不上好,何必为了她这么一个不值当的人主动惹得一身骚呢。
“小全子哪儿去了?刚才还见他。”
春芽走到刘菽圆身后,轻轻地伸手推了起来:“小全子本来在院子跟前的耳房值守,玉心走了,格格这里伺候的人就少了一个,今日宫里事忙,内务府一时半会儿送不来新人,小全子就暂时代了玉心的差事,打扫咱们青芜院的院落,一会儿还得拿上牌子去领主子的赏赐。”
相比玉心,刘菽圆更看重真心待她的春芽和小全子:“他辛苦了,今儿天热,一会儿你给他送点花茶解渴,叫他别太累了,下午膳房送的是豌豆黄,按老规矩给他留一盘。”
“格格心疼我们,奴婢真是命好,能遇到格格这样的主子,好羡慕小全子,有格格亲手制的花茶,还有豌豆黄吃,幸福死了。”
刘菽圆猜到这小丫头吃味了,故意逗她:“你又不爱吃豌豆黄,说什么酸话啊,明日做的可是茯苓糕,干巴巴的,也不知道谁喜欢吃,要不我让人还是换成豌豆黄?”
“格格……”春芽撅起个小嘴,“您就知道欺负我。”
刘菽圆笑得眼泪直飞,她以前在公司时带过几个实习生小妹妹,其中有个年纪小的,一说话就脸红,她看着就好玩,总爱逗人家小姑娘,一来二去也和那小妹妹熟悉了,两人每天琢磨中午吃啥,直接晋升为饭搭子。后来小姑娘考研去了,搭子离了职,她每天上班都提不起劲,再后来她就被卷王领导逼疯了。
院子里空荡荡的,虽然扎着秋千,总觉得十分单调,她又出不去,不然无聊的时候也能逛逛传说中的宫斗圣地——御花园,说不定能与后宫娘娘来个偶遇,或者无意听到什么大秘密……
算了,大秘密就算了,会被灭口的。
远远传来佛教雅乐,旋律肃穆庄严,刘菽圆安静地靠在秋千上合上双眼,鼓声沉稳,伴随着空灵的磬声,一派宁静祥和。
宜妃提前一日便沐浴更衣,此刻穿着绛红色吉服褂,下摆绣缠枝莲和宝相花,头戴点翠流苏的钿子,手持菩提子佛串,跟在惠妃身后。
两人先向佛像行三跪九叩大礼,然后站在一旁诵读《大悲咒》,太后娘娘作为后宫之主,手持银匙,舀取盆中水轻洒在佛像上,仪式过后将佛前供奉的“浴佛豆”和“芙蓉糕”分赐下去,剩下的仪式便是高僧们独自诵经,两位后妃也终于得了空到宝华殿外说说话。
“这斋戒牌是一会儿摘,还是得等到今晚啊?”惠妃指着挂纽扣上的象牙牌问宜妃。
斋戒牌多为木制,是浴佛节的一种习俗,皇子、大臣均会佩戴。妃嫔们的斋戒牌多由和田玉或沉木做成各种样式,再雕刻各种吉祥图案。牌面由满汉文字书写“斋戒”二字,常常戴在胸前或腰间,是参与浴佛节的象征,也是给佩戴者的一种外在约束。
见她不答惠妃也不恼,摸了摸边上的累丝卷云纹,自顾自说了下去:“不过都从初一戴到这会儿了,也不在乎这一时半刻了。”
宜妃一贯和惠妃不和,多年来也只是面上过得去罢了,可大阿哥胤禔半年前在练武场上摔了她宝贝儿子胤禟,宜妃心疼极了,怎么可能给她好脸色?
“内心有佛之人,就算不戴斋戒牌,也会规范自身,若是心中无佛,便是日日戴在胸口,也是故作姿态。”
惠妃的脸一下拉得老长,脸上风云变幻,若不是宜妃子嗣众多,她想拉拢宜妃给儿子胤禔助力,才不会主动和她搭话。
惠妃装作听不懂,压着气又说:“老五陪皇上在中正殿祭祀,仪式后皇上还得宴请蒙古王公,文武大臣,说起来,我也好久没见胤祺这孩子了。前几日听保清说胤祺课业刻苦,清减了许多,你作为额娘也得在这孩子身上多花些心思,不然消息要传到了宁寿宫,被太后知晓,怕是会不高兴的。”
宫里人都知道,宜妃的五阿哥自出生起就抱去了宁寿宫,母子俩多年来关系不和也是人尽皆知的事。在宫里,妃嫔的孩子就是额娘的倚仗,何况被抱走的还是宜妃第一个儿子,两人在宫里相处多年,她清楚这件事始终是宜妃心里的一根刺,拿它说事,必定能让宜妃心里不痛快。
谁让她先惹自己不痛快了呢。
果然,宜妃脸色大变,冷哼了一声侧过身来不再与她搭话。
另一边,前朝的祭祀已经结束,胤祺让胤祉和胤禛先行一步,自己则望着手里那一小盒的青豆,扬起了嘴角。
浴佛豆也叫结缘豆,就是放了点盐、八角、花椒煮熟了的青豆,没什么特别,取个结缘祈福的寓意而已,可胤祺听百姓说吃了浴佛豆能积攒运气,便想到了刘菽圆。
那个小姑娘这么爱吃东西,这裹了糖霜的浴佛豆,不如带回去给她尝尝,也算给她添点运气。
老三老四都是娶了福晋的人,一看老五这模样便心知肚明,两人感慨了半晌,又打趣了半晌,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女子能让温润的老五这般挂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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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好晚膳一起用,刘菽圆没想到的是马佳芸珞也在。
刘菽圆也有两天没见马佳芸珞了,今天她衣着素雅,可人看着没睡好的模样,提不起什么精神,除了给胤祺请安,和她客套了两句,便再也没开口说话了。
趁着下人们传菜摆膳的功夫,胤祺提起今日在宫外的一件趣事。
“民间有不少百姓在寺庙的放生池里放生,百姓不仅放鱼,还有放乌龟的,皇阿玛见状便想与民同乐,命侍卫将随身携带的金箔鲤鱼也投进湖中,听闻皇阿玛的圣驾还未离开,就有文人以此为诗,大肆宣扬呢。”
刘菽圆听得入了神,胤祺瞧她呆傻的样子,笑着说:“你不会又想吃鱼了吧?”
“当然不是。”刘菽圆立刻反驳,胤祺这是真把她当吃货了?
她转过身,认认真真地沉思半晌:“我是想养鱼。”